第6章 姻緣繩
姻緣繩
席瓦旁若無人地給蒼木喂完一碗藥。
承允幹看着,什麽也不能做,實在忍無可忍,召喚出佩劍,抵在席瓦的脖子上,一用力,便劃出一道血痕。
他義憤填膺地說道,“你不可以這麽做,趁人之危,非君子所為。”
“我本來就不是君子。”席瓦冷冷地回怼道,完全無視脖子上的劍,“我是妖,你不知道嗎?”
他故意露出蛟尾,吓唬承允。
尾巴用力一拍,打下他手中的劍,不屑道,“不堪一擊,沒有玄天玉,你什麽也不是。”
承允怒火中燒,緊握着拳頭,死死盯着他。
席瓦态度輕蔑,火上澆油道,“你倒是清風霁月,也沒見你把他治好?”
他是故意激怒承允。
明知這麽做是不對的,喂藥只是個借口,放縱心底的野獸才是真。
可他不願意承認,無法接受那樣卑劣的自己。
他只能靠譏諷承允,來減輕自己的負罪感,“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就是虛僞。”
“退一萬步講,”他字字珠玑,進攻型極強,咄咄逼人,“我們師兄弟之間的感情,是非對錯,你有什麽資格置喙?”
承允無言以對,誤以為他們師兄弟之間,早已私相授受。
他心頭憋悶,幹巴巴地說道,“人妖殊途,你們不會有結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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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觸及了席瓦的逆鱗。
“妖又如何?難道生而為妖便罪大惡極嗎?便該死嗎?你們人族做的惡,比我們妖又少到哪裏去?”
“你胡說!”承允惱羞成怒。
“怎麽,不服氣?”席瓦嗤笑,有理有據道,“若不是你們薄情寡義,又怎麽會有那麽多半妖?神醫族的創立,亦是妖族重情重義,收留了他們,你們人,甚至不知悔改,至今仍覺得,自己一點錯沒有。”
“不是這樣的,”承允據理力争,“是他們不守規矩,人妖私通,破壞秩序,而且,人也分善惡。”
“呵……”席瓦冷哼,“人分善惡,妖難道沒有好壞嗎?為什麽要一竿子打死,你們哪裏比我們高貴?”
“你分明是再強詞奪理。”
“既然如此,我給你個機會,你能打敗我,我便承認,我說的一切都是錯的。”席瓦閃身上前,抓着他的肩膀,飛出窗外,落在一處荒無人煙的,僻靜之處。
“只有一點,不許用玄天玉,憑你自己的本事,真正打敗我,我便心服口服。”
說那麽多,無非是席瓦心裏不爽,想找人打一架,宣洩心裏的悶氣。
“打就打,”承允同樣憋着一口氣,冷聲道,“對付你,還用不着玄天玉。”
他也是逍遙宗最天資出衆的弟子。
二人纏鬥在一起,打得有來有往,不可開交。
席瓦沒用妖術,承允也不借助法器。
可是,意外總是時常發生。
玄天玉是有靈識的法器,不僅認主,還護主,感受到席瓦無意間散發出來的妖氣,認為主人有危險,自動發起攻擊。
席瓦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力量震出去老遠,摔在樹上,後背傳來劇烈疼痛。
“席瓦?!”承允驚呼,事發突然,他根本來不及阻止,也沒辦法阻止。
“你沒事吧?這不是我用的,它自己發起的攻擊……”他上前扶人,連連解釋道。
“滾開,”席瓦一把推開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絲,似笑非笑,輕蔑道,“滾開,口口聲聲正人君子,卻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我竟不知,誰才是真小人?”
他根本聽不進去承允解釋。
不過沒關系,打得也算酣暢淋漓,吐出口血,反而覺得,胸口郁氣一掃而空。
他頭也不回地離開,忙着回去照顧生病的席瓦。
承允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面,心情低落,自我反省着,勝之不武。
他拿着玉佩,嘀嘀咕咕地指責它,聽起來更像是自言自語。
玄天玉亮了下,又暗了下去。
回去後,席瓦內息紊亂,體內真氣亂竄,在屋子裏療傷。
承允主動擔起煎藥和喂藥的重任。
蒼木身體虛弱,燒得神志不清,認錯人,抱着承允,一聲聲喊父親,又哭又認錯的,叫人心軟得不行。
承允不知所措,被他抱着,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拽都拽不開,拿他沒辦法,只好順着撫毛,溫聲軟語地哄,“你沒錯,不怪你。”
他還是哼哼唧唧的。
一病倒,導致舊傷複發,渾身難受。
而且,他還非常不配合,喂藥的時候,怎麽也灌不進去。
承允忽然想到了席瓦的方法。
那個畫面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使他雙頰滾燙,心浮氣躁,冷靜不下來。
他不由得想起,在湖底的時候,渡過去的那口氣。
那時,情況危急,來不及多想,若不是席瓦勾起他的回憶,他都忘幹淨了。
現在回想起來,莫名覺得有些不清白。
他和席瓦不一樣,他是為了救人。
低頭看見蒼木嘴邊的黑色藥漬,目光飄忽,落在他柔軟嫣紅的唇上。
太幹了,一直發燒,水也沒怎麽喝。
鬼使神差的,承允腦子裏産生出,幫他濕潤一下的念頭。
如同受了蠱惑般,将蒼木扶起身,從背後摟抱着他,含了一大口藥在口中,低下頭,緩緩靠近。
苦澀的味道令他眉頭緊皺。
即将貼上去時,一道冰錐飛過去,從他臉上劃過,阻止了他的動作。
他頓住,臉上火辣辣的,出現一條傷口,血珠子落在藥碗裏。
扭頭一看,席瓦站在門口,冷冷地盯着他,蛇蠍一樣狠辣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栗。
他的臉色不太好,走過去,一把從他懷裏把人搶過來,沉聲道,“出去,再有下次,我會殺了你。”
過于嚴肅的表情,讓人覺得,他不像是在開玩笑。
承允被推得一個踉跄,逼不得已,将藥吞下去。
他有種被捉奸在床的心虛,讪讪地離開,摸着胸口,緊張得心幾乎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自那次後,席瓦便寸步不離地守着蒼木,不讓承允接近,不讓他有可乘之機,不讓他們獨處。
他對蒼木的占有欲,近乎魔怔。
抓的藥,一貼一貼吃下去,卻半點不見好,他急得想把大夫打一頓。
普通的大夫都是庸醫,不如島上的醫師厲害。
正盤算着,把蒼木帶回島治。
結果,第三天的時候,他醒了,燒也退了,出了一身的汗,濕透了衣裳。
蒼木見他們兩個,熬得眼下一片青色,想來是為自己擔心了很久,感動不已,虛弱地笑了笑,主動安慰他們,“別擔心了,我沒事,這叫吉人自有天相。”
席瓦不悅道,“你若是再胡來,我可要謹遵師命,帶你回去。”
“別呀,”蒼木激動地咳了起來,臉色通紅,半天才平複,靠在他懷裏喘息,拉着他的手,甕聲甕氣地央求道,“我還沒找到檸芝呢,好席瓦,你別生氣,我下次會注意到。”
“還敢有下次?”席瓦深深地凝視着他,壓迫感十足,“光這一次,你的小命就差點折騰沒了,以後不許再任性,該休息的時候,必須休息。”
蒼木乖乖道,“都聽你的。”
席瓦勉強滿意,還要教育他,他連忙岔開話題,“我口渴,想喝水。”
承允聽見了,連忙給他倒了水。
蒼木沖他笑笑,說道,“也謝謝你照顧我,辛苦了。”
他愣了下,耳尖微紅,不自然地說道,“你沒事便好。”
席瓦冷哼。
蒼木看了看他倆,疑惑道,“你們吵架了嗎?”
“沒有。”二人異口同聲。
才認識沒多久,應該不會有深仇大恨,這麽想着,蒼木便沒再多問。
他喝了水,又犯困,大病一場過後,好幾天昏昏沉沉的。
席瓦拘着他養病,不許他逞強,趕路的計劃便一直耽擱。
從島上出來的第十天,三人終于重新出發。
此時,他們離山窮水盡已經很近,不到兩天的功夫,便到了山谷外面。
谷外是一片迷霧林。
“小心,此處有陣……”
席瓦話音未落,承允便被一根藤蔓捆住腳踝,倒吊了起來。
他才要提醒,此處有陷阱。
“拖油瓶。”一臉嫌棄地看着挂在樹上,揮着劍亂砍,卻被越綁越緊的人,低聲罵道。
“承允!”蒼木大驚失色,連忙飛身過去幫忙,和數枝藤蔓糾纏在一起。
席瓦目光一凜,伸手抓了下,沒抓住,立即追上去,保護蒼木,順手救人,頗為不情不願。
他一點不想管那人死活,但不能不顧蒼木。
一劍下去,斬斷藤蔓,斷口處竟然在流血。
藤蔓似乎是吃痛,縮了回去。
承允震驚,但見這方法有用,他便下手越來越狠。
“住手!”席瓦厲聲呵斥道,“萬物皆有靈,這些不過是低級妖,靈識未開,不會傷人的,只是制造幻境,把人困住而已,沒有危險的,得饒人處且饒人。”
承允反駁他,“他們是妖,不是人!我若不反抗,該用什麽辦法讓他們收手?”
“你傷害它們,只會讓它們覺得,你很危險,從而發起更猛烈的攻擊。”
承允沉默,一個出神,手上的劍被卷走,手腕也被捆住,調轉方向,身體呈大字展開,被綁在樹上。
“啊!”另一邊,蒼木寡不敵衆,也被捆住。
“蒼木!”
“哎呀,我的天,頭好暈。”蒼木被甩得暈頭轉向。
聽了席瓦的話,他沒動真格,一直在躲閃這些藤蔓。
可是,架不住它們數量龐大。
如席瓦所言,這些藤蔓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攻擊也是為了困住他,像是在逗弄他,翻上翻下的,折騰着他玩。
承允動彈不得,無奈道,“這樣被綁着,遲早也是死。”
席瓦冷聲道,“這東西懼怕高階靈力,試試你的玄天玉。”
承允沉默。
“我試過了,不能用。”
席瓦氣笑,“怎麽,打我的時候不是很好用嗎?”
承允使勁催動心念,玄天玉半點動靜沒有,太不給力了。
“席瓦,還有沒有什麽別的辦法呀?”蒼木氣喘籲籲地說道。
他的情況比另外兩個慘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過于細皮嫩肉,藤蔓們更喜歡他,瘋狂地纏上來,在他臉上摸來摸去。
他的衣裳被撕爛了。
不僅如此,那些藤蔓的尖端,還會分泌一些透明的液體,黏糊糊的,一個勁往他衣裳裏鑽,弄在皮膚上,滑溜溜的,又惡心又瘆得慌。
“好惡心呀!”
蒼木崩潰,仰着頭,雙眼緊閉,不忍直視,帶了些哭腔,大喊道,“席瓦,有沒有辦法呀,怎麽能趕走這些鬼東西?”
席瓦臉色陰沉,如果目光可以殺人,這些藤蔓已經灰飛煙滅了。
他不想傷害同族,可是,它們竟然敢這樣羞辱蒼木。
實在是太過分了。
更可惡的是,林子有一股有毒的瘴氣,讓他們的全身真氣無法運行,妖力也被封住。
他用蠻力也掙不開。
另一邊,承允最早被捆住,已經有些意識迷離,半阖着眸子,神情掙紮。
席瓦連忙說道,“不要抵抗,放松,它會讓你進入幻境,會看見你最恐懼,最害怕的東西。”
“不要怕,破了幻境,便能離開這兒,一定要記住,幻境裏的一切都是假的。”
承允的耳邊,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漸行漸遠,在失去意識前,掙紮着問道,“如果破不了呢?”
席瓦閉上眼,等着幻境來臨,陰恻恻地說道,“那只能說明,你是個廢物。”
他語氣溫柔地對蒼木說道,“師兄,你別怕,放輕松,無論發生什麽,我一直在。”
說完,蒼木手腕處亮了亮,出現一根紅繩。
這是他十六歲生辰的時候,席瓦特地趕回來,送給他的禮物。
他沒告訴蒼木,此物名喚姻緣繩。
無論相隔多遠,天涯海角,只要戴着它的兩個人,便一定能找到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