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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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長老将秀陰長老帶到床前。

“秀陰師妹,勞煩你看看我徒兒的傷勢。”

秀陰到了這裏才知道是給席瓦療傷。

她停下腳步,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心情複雜。

不久前,她剛知道席瓦是妖。

“抱歉,師兄。”

她轉過身,對大長老說,“你知道的,我曾發過誓,不救任何一只妖。”

蒼木震驚地擡起頭。

他聽說,秀陰長老的女兒便是被妖害死的。

秀陰曾經對妖是沒有偏見的,還救過一只妖。

然而,那只妖卻恩将仇報,吸幹了她女兒的精氣。

她一身頂尖的醫術,卻救不了自己的女兒。

那個女兒很可愛,心思單純,開朗愛笑,島上的弟子們都很喜歡她。

可惜了。

這對她而言,是個巨大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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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度心灰意冷,沒有生的欲望,直到蒼木出生,才讓她慢慢走出來。

這個過程,她用了很多年。

自那之後,她便立下重誓,再不會救任何一只妖。

她做不出濫殺無辜之事,卻也不會幫害死女兒的兇手。

席瓦和當年的事沒有一點關系,可他生而為妖,便是原罪。

她微微颔首,一臉歉意地看向白胡子長老。

“月兒死後,我便一心鑽研醫術,不問其它。”

“可我始終記得自己發過的誓,不殺妖,也不會救妖。”

“席瓦……”

她垂下眼眸,無奈又惋惜,“他是個好孩子,可惜是妖,我便不能救他。”

“人妖之間,應該泾渭分明,不要有任何交集。”

“師兄見諒,我救不了他,你們另尋高明吧。”

她擡腳便要離開。

“師妹。”白胡子長老叫住她。

他長嘆了口氣,面色凝重,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女兒的事,我很同情。”

“有些妖确實可恨,但妖和人一樣,是分好壞的。”

“席瓦和別的妖不同,他也是你看着長大的,你應該很了解這孩子的習性。”

“他尊師重道,正義凜然,從沒做過任何壞事。”

一瞬間,他好像老了好幾歲,滿臉疲态,聲音滄桑。

“秀陰,看在你我師兄妹一場的份上,你能不能破個例,救救他?”

“師兄求你了。”

為了席瓦,大長老低聲下氣地求她。

可她還是拒絕。

她搖了搖頭,輕聲道,“師兄,原諒我不能答應你。”

“妖便是妖,冷血無情,殘忍好殺。”

“我不能救他。”

“否則,月兒在天之靈,一定不會原諒我的。”

“秀陰姑姑!”

蒼木跪在她面前求她。

他聲淚俱下地說道,“求您救救他吧,沒有他,我不能活的。”

秀陰一愣,驚訝地看着他。

“你們……”

蒼木承認,“我喜歡他,我不能沒有他,對我而言,他是和父親一樣重要的人。”

秀陰問道,“為何從未聽你提起過?”

他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道,“有些人是放在心底的,不見面會想,一見面會喜歡。”

秀陰既心疼他,又很無奈,“你喜歡誰不好?為何偏偏是他……”

她已經預料到,前路将會有數不清的坎坷。

女兒死後,她便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蒼木身上,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

沒有母親會不心疼誤入歧途的孩子。

可是感情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誰也說不準的。

人也好,妖也罷,這世間總少不了為情所困的癡男怨女。

“唉……”

一切勸阻的話,終究沒說出口,只化作一聲若有似無的沉重嘆息。

“你先起來吧。”

她托着蒼木的手臂,将人從地上扶起來,再三問道,“非他不可嗎?”

蒼木堅定不移地點頭,一臉認真的神色。

“喜歡一個人很累,我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再去把另一個人放心上。”

秀陰搖了搖頭,“這條路不好走,我希望,你可以想清楚。”

“秀陰姑姑,這一路上,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蒼木非常肯定地答複她,“我已經想好了,這輩子,就認定他了。”

她不贊同道,“那你有想過嗎?”

“若真的是席瓦,恐怕連你父親那關都過不了。”

一句話,給蒼木兜頭倒了盆冷水。

整個星雲島,沒有人不知道,他父親是最痛恨妖的那一個。

蒼木抿了抿唇道,“順其應變吧,我會努力讓父親接受他的。”

秀陰不依不饒,步步緊逼道,“如果有一天,你一定要在他們兩個之間做出選擇呢?”

蒼木拒絕面對這樣的假設。

“不、不會的,不會有那一天的。”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不管發生什麽,一定會有解決的辦法。”

“這個世界,不只是屬于人族的,我相信,人與妖也是可以和諧共處的。”

秀陰又嘆了口氣,“孩子,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總有一天,會受傷的。”

蒼木卻說,“古來賢者,欲成就一番大業,必然不會一帆風順。”

“罷了,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便不再勸你了。”

蒼木像小時候一樣,緊緊拉着她的袖子。

他走得慢,秀陰帶着他出門,怕他走丢,總是讓他拉着自己的袖子。

“秀陰姑姑,”他哽咽着說道,“蒼木求求你,救救他吧。”

“對不起,我不能答應。”

秀陰狠心地抽出自己的袖子,不去看他的淚眼。

她害怕自己會心軟,會動搖。

可是,有些仇恨不能忘。

有些人也終究無法代替親生女兒。

“你父親服了藥,身邊不能沒人照顧,我先走了。”

她不想在這裏多逗留。

蒼木跌坐在地上,看着她頭也不回地走到門口。

開門後,她動作一頓,背對着他們說道,“他是失血過多才會昏迷不醒的。”

她還是動了恻隐之心。

但是,怎麽醫,她卻不肯再說。

她走後,蒼木絞盡腦汁都沒有想到救席瓦的方法。

連大長老也束手無措。

他寸步不離地守在床前,握着席瓦冰冷的手,無聲無息地流着淚。

大長老見狀,帶着承允出去了。

一整天,父親沒醒,席瓦也沒醒,沒有聽到一個好消息。

夜裏,蒼木哭累了,趴在席瓦身邊睡着了。

沒有睡多久卻被噩夢驚醒。

他夢見父親醒了,不同意他和席瓦在一起,當着他的面,親手殺了席瓦。

“不要!”

他坐起身,驚出一身冷汗,大口大口喘息着,心跳很快,久久不能平複。

床上的席瓦仍昏迷不醒,手裏的觸感無比真切。

他這才放下心來。

還好只是夢。

此時,夜深人靜,他的情緒也比白天要鎮定許多。

腦子裏不停回想起秀陰長老說的那句話。

失血過多。

是不是只要給他補足流失的血,他便會沒事呢?

這般想着,他便劃破自己的手腕,将血喂進席瓦嘴裏。

“多喝一點……”

鮮血一滴一滴落在他的唇上,蒼白的唇染成豔麗的緋紅色。

流的血越來越多,蒼木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不知道是否真的有用,席瓦的臉色好像變得紅潤了一些。

他的手也漸漸有了溫度,暖和起來。

“席瓦,你一定要好起來。”

這種方法有用,卻對身體損耗極大。

沒多久,蒼木便支撐不住了,一陣頭昏眼花,緊接着,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他的身子一軟,滾到了地上。

聽見房間裏的動靜,承允立馬沖了進去。

“蒼木!”

他連忙抱着人跑了出去。

與此同時,蒼木的父親醒了過來。

一晚上,星雲島燈火通明,所有人都醒了,忙前忙後,亂作一團。

蒼木只覺得自己睡了一個很長很長的覺,沒有做夢,只是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怎麽也醒不過來。

這樣睡着也覺得很累,身體各處的骨頭酸軟得厲害,動一下便能聽見響聲,好像一不小心便會散架似的。

他頭一次覺得,肉體凡胎是這樣的脆弱。

一睜眼,看見他的屋子裏圍着許多的人。

承允是離得最近的一個,坐在他的身邊,還握着他的手,好像他照顧席瓦的樣子。

他不動聲色地抽回手,揉了揉自己脹疼的眉心。

只是放了點血,怎麽感覺渾身都不舒服?

而且,大家的表情很嚴肅,好像他傷得多麽嚴重一樣。

他扯着嘴角,虛弱地笑了笑,安慰他們,“別都哭喪着臉呀,我還死不了。”

“你覺得這是一件小事嗎?!”秀陰長老走過來,對他劈頭蓋臉一頓痛罵。

“你怎麽可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割腕放血,這種事可以随便做嗎?”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承允及時趕到,你可能就沒命了。”

蒼木頓時覺得心虛,弱弱道,“秀陰姑姑,別罵了,我這不是沒事嗎?”

秀陰想想仍覺得一陣後怕。

“真等到出事,可就晚了。”

“你怎麽可以如此任性?做事不考慮後果嗎?如果你真有什麽三長兩短,我要如何向你父親交代?”

蒼木被訓斥得臉紅,當着這麽多比他小的師弟的面,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不敢大聲講話,也沒力氣說得太大聲。

等秀陰長老罵完了以後,才小聲開口道,“秀陰姑姑,這個方法有用的,席瓦的狀态真的變好了很多。”

“我能不知道這個方法有用嗎?”秀陰沒好氣地說道,“之所以不告訴你,就是因為太危險了,不想讓你去冒險。”

“席瓦困在赤鴉的巢穴裏,被抽走全身近一半的血,要救他,只能将他失去的血補給他,這幾乎是以命換命,我怎麽可能讓你去做?”

“怎麽會這樣?”蒼木難以置信,通紅的眼眸裏滿是震驚。

“我太了解你了,你從小便是個心善的孩子,絕不可能為了救席瓦,而随意犧牲一個無辜的生命,唯一的辦法,便是用自己去救他。”

秀陰态度強硬地說道,“我是絕不可能答應讓你用命去救席瓦,不僅是我,你父親也不可能答應的,你別想了。”

蒼木眼眶酸澀。

“可是我不能不救他。”

“秀陰姑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嗎?”

秀陰搖頭,“別無他法。”

蒼木心中最後一點希望被徹底抹殺。

知道了救席瓦的辦法,卻救不了他。

一瞬間,他腦子裏閃過很多念頭,甚至想到了殉情。

但當現實擺在眼前,他才發現,自己還有太多放不下,割舍不掉的東西。

他的人生中不僅有愛情,還有親情。

在這一刻,他才恍然驚覺,原來他的愛是有條件的。

他遠沒有自己想的那麽愛席瓦。

他又問秀陰,“用多一點人的血不行嗎?每個人都給他一點,這樣大家都不會有事。”

“當然不可以。”秀陰直接否決了他這個辦法。

她也解釋了原因,“為他補血的過程是不可以中斷的,而且,不同人的血在他身體裏是相沖的,對于無比虛弱的他而言,結果是致命的。”

她不放心,再三囑咐道,“你千萬不可以再亂來,否則,丢掉性命的不僅會是席瓦,還有可能是你。”

“你如今的身體也非常虛弱,我發現你體內還有未痊愈的內傷,必須要好好休養,再像這樣亂來一次,便會變得和席瓦一樣,永遠醒不過來。”

“不會的。”蒼木立馬否定道,“席瓦會醒過來的,他會沒事的。”

連他自己都覺得是在自欺欺人,自我安慰。

秀陰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的話說得很重,卻并不是在危言聳聽。

尋找檸芝的路上,他好幾次都在透支自己的身體,看起來好好的,實際已是個千瘡百孔的軀殼,脆弱得不堪一擊。

她很好奇,這些孩子們究竟經歷了什麽,為什麽一個個都受了那麽重的傷?

席瓦也是這樣。

她一眼便看出,那孩子渾身上下,傷痕累累,不僅是因為失血過多,而且體內經脈被封住,氣息運轉受阻,即使救活過來,也活不了多久。

蒼木可能還不知道這個事情。

席瓦一向最在乎他的感受,怕他難過,肯定不會将這個殘忍的事實告訴他。

秀陰做了回好事,替他保守了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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