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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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雲島的弟子們,不似萬丈山的人嚣張跋扈,一個個溫文爾雅,好說話。

他們奉命把承允趕出去,卻在他的央求和軟磨硬泡下,允許他再見蒼木一面。

對待師兄的朋友,他們很客氣。

島上鮮少有外人來,這幾天卻來了好幾個,挺新奇的。

昨天還有個迷失在陣裏的女生,把她帶進來後,便不見了蹤影。

那人也是師兄的朋友,他們便沒怎麽過問。

承允還有話想和蒼木說。

“蒼木!”

一看見人出來,他立馬沖過去。

“島主原諒你了嗎?他打算如何處置你?”

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他怕蒼木會受到過于嚴重的處罰,出來後,也狠狠反思了自己,不該一時沖動,頂撞島主。

蒼木抿了抿唇,沒說話。

他急切地說道,“如果島主覺得,我說的話冒犯到他,我可以進去,當面跟他道歉。”

說着,他便要往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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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木伸手攔住他,“別去打擾父親休息,他也是依規矩辦事。”

“不過你放心,他還是疼我的,沒舍得重罰,只是罰我在寒洞待幾個月而已。”

“從小到大,我每次犯錯,他都是這樣處罰我的。”

“是嗎?”

承允不信,拉着他的手問道,“那為什麽,你臉色這麽難看?你的手在抖,你在害怕。”

蒼木收回手,笑着說道,“沒什麽好怕的,寒洞只是冷了點,不吓人,手抖是因為傷口疼,過兩天便沒事了。”

“真的嗎?”

他點頭,并不想将真相告訴承允,不希望別人為自己擔心。

此時,他忽然很慶幸,席瓦不知道這件事,否則,肯定會心疼的。

也許這就是天意吧。

“師兄,我們該走了。”旁邊的兩個弟子小聲催促道。

他們只是聽命行事,蒼木不願讓他們為難。

他對承允說,“我要去領罰了,你盡快回逍遙宗吧,這裏不是你該留下的地方,一路保重,後會有期。”

話雖如此,可下次見面又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他沒有絲毫的眷戀,徑直離開。

兩人擦肩而過。

承允卻心頭猛地一疼,看着他遠走的背影,覺得自己好像永遠失去他了。

在進入寒洞之前,蒼木和兩位看守的師弟讨了個請,去見了席瓦一面。

師弟們在門外等着,他一個人進去。

席瓦還是那個樣子,昏迷不醒,安安靜靜的,呼吸微弱,若有似無,不走近根本感覺不到。

蒼木在床邊坐下,慢慢俯下身,柔軟的吻,輕輕貼在他的幹澀冰冷的唇上。

與此同時,眼淚也落在他臉上。

“席瓦,你快點醒來吧。”

“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你一定要記得我,不要忘了我。”

散靈鞭有多兇險,他也有所耳聞,三日後,十有八九是撐不過去的。

屆時,他會拜托秀陰姑姑,用他的命,換席瓦一命。

但他好舍不得,多想再看一眼那個鮮活的席瓦,而不是睡在這裏不動的人。

那個總是深情地看着他,沖他笑得眉眼彎彎的席瓦。

離開房間後,他沒有再耽擱,進了寒洞,結界一關,便意味着,憑他一己之力,此生沒辦法從這裏出去。

他并不着急,三日後,便會被放出去,接受屬于他的懲罰。

沒有一點怨言,心甘情願,做錯事要付出代價,這個淺顯的道理,他從小便懂。

一進去便是刺骨的寒冷。

風聲呼嘯,像痛苦而絕望的哀嚎,刺耳難聽,吹在臉上,如同鈍刀子割,疼得人皮膚都要裂開。

上次感受到這樣的寒冷,還是在極寒之地裏。

兩種感覺不太一樣,但同樣難熬。

寒洞的存在,是用于懲罰本門弟子的。

蒼木完全不用擔心自己會被凍死,只會感受到無邊無際的孤寂和冰冷。

這裏面與世隔絕,聽不到外面的聲音和動靜,看向門口,便是白茫茫一片,是結界自帶的障眼法。

來這裏的人,大多是有錯之人,目的是讓他們靜思己過,自然不會被外界幹擾。

其實,這裏面靈氣充沛,倒是個修煉的好地方。

只是很少有人能捱過直擊靈魂的寒意,和讓人夜不能寐的哀嚎,吵得人頭疼欲裂。

因為這裏怨氣也很重,很早之前,是用來鎮壓邪祟的。

後來,祖師在星雲島創立門派,妖邪也不再來犯,寒洞的用途便有了改變。

他穿得單薄,即使有心理準備,還是冷得在角落裏縮成一團。

上下牙關打顫,渾身發抖,手上和臉上的皮膚慢慢開裂,耳膜傳來一陣刺痛。

他努力逼着自己去适應這些痛苦。

因為,他将要在這裏待上三天。

一日三餐都會有師弟來給他送飯,還給他帶了衣服和棉被。

這些都是秀陰長老吩咐的,沒敢讓他父親知道,只能偷偷做,大家互相保密。

他們和蒼木的關系一直都不錯,每次他犯錯,會打掩護,他受罰,會偷偷幫忙。

守門的弟子有長老們的令牌,一天可以自由出入一次。

他們放下手裏的東西,便匆匆出去。

在裏面待太久,不僅身體受不住,還有可能會被島主發現。

不過片刻的功夫,蒼木長長的睫毛上便結了層厚厚的冰霜,睜開眼都費勁。

哈出來的熱氣瞬間變成一縷白霧。

他哆哆嗦嗦的,雙手互相摩擦,拿起師弟們送來的衣服穿上,蓋上厚厚的被子,一層又一層,仍覺得不夠。

那是一種極具穿透性的寒冷,讓人覺得骨頭都變成了冰塊。

和衣服被子一起送過來的,還有一個夾在其中的小香囊。

打開一看,是秀陰長老送進來的。

裏面是張小紙條,告訴他,香囊裏有一枚固本培元的金丹,是她耗時兩年,親手煉制的。

服下這枚金丹,可以幫他抵禦洞裏的寒冷,還可以在行刑之時,護住他的靈根,不至于讓他修為盡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大不了從頭來過,也比失去修煉的資格更好。

秀陰到底沒有蒼南心硬。

雖然蒼木釀下大錯,但她還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出手相助。

蒼木雙手顫抖着,倒出那枚金丹,迫不及待地一口吞下。

丹田之中頓時湧起一股熱氣,全身也感覺暖和了起來。

秀陰長老真的太厲害了。

另一邊,承允心裏一直惦記着蒼木體內的毒,在島上四處尋找萬嘉。

終于在後湖找到了她。

她打暈了看守後湖的兩名弟子,進入禁地裏面。

承允趕到的時候,她正打算往湖裏面走,一只腳已經踩在了水裏。

“別去!”

承允連忙制止她。

“你下去會沒命的,如果不想死,馬上回到岸邊。”

他從沒騙過人,萬嘉信他。

她一臉嚴肅,面色凝重,指着如死水一般的後湖,沉聲問道,“這裏為何會有如此濃郁的妖氣?”

“星雲島莫非背着各大門派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承允眯起眸子,靈機一動,和她談條件。

“你把蒼木身上的解藥給我,我便告訴你,這下面藏着什麽秘密?”

萬嘉緊緊盯着他。

“我為什麽要聽你的?你未必說的是實話,只要我想,大可下去一探究竟。”

承允淡淡道,“請便。”

“你想死,我不攔着。”

“最後奉勸你一句,只要你下去,必死無疑。”

“你以為,這裏為何會是禁地?你若是不信我,出去随便問一個星雲島的弟子,他們都會告訴你答案。”

他的語氣如此篤定,萬嘉不得不信,只好謹慎行事。

反正她身上的解藥,只能解一時之急,萬丈山多的是,給他一些也沒損失。

此次出門,她只帶了三顆。

蒼木身上的毒,十天便會發作一次。

父親給她解藥的時候,讓她一個月之內,必須趕回來。

她很幹脆,直接解下裝着解藥的袋子,丢給承允。

“說吧,這下面到底有什麽玄機?”

承允猶豫着,要不要跟她說實話。

她似乎是看穿了承允的想法,惡狠狠地威脅道,“你要是敢騙我,我便去你們逍遙宗,告訴所有人,你是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讓你在師兄弟面前顏面盡失。”

承允皺眉。

“這下面封印了一只大妖。”

萬嘉頓時住口,驚訝道,“什麽樣的大妖?”

承允轉身便走,“我知道的,已經全部告訴了你。”

她連忙追上去,抓着他問道,“還有一件事,你沒告訴我,玄天玉是怎麽回事,到底是誰的?”

承允甩開她的手,冷冷地說道,“我只答應了你一個條件。”

“你!”

承允看着她。

她又将話咽回去,微笑着說道,“你說的有道理。”

“我自己也能把真相搞清楚。”

結果,有人擅長禁地,蒼南那邊很快知曉,勃然大怒,讓人将他們倆,雙雙丢出了島,一點也不客氣。

星雲島何時成了什麽人都能來的地方?

不僅如此,他還讓人再次加強了外面的防護,裏三層,外三層,戒備森嚴。

處理完蒼木,蒼南才想起席瓦,得知他身受重傷,生命垂危。

他是斷然不可能留一只妖在島上的。

“帶我去看看他吧。”此時陪在他身邊的是秀陰長老,對她說道。

一邊照顧他,一邊提防着他的傷勢反複。

檸芝是個好東西,當天晚上,他便能夠下地行走,一切如常,體內的靈力也恢複得差不多。

傷口愈合,不痛不癢,只是卧床太久還有些虛弱,無傷大雅。

“你的傷才剛好,又大動肝火,需要好好靜養,席瓦的事,不急于一時,等你身子好些,再去看他也不遲。”

秀陰有意無意地阻止他前去。

他沉着臉說道,“那怎麽行,星雲島和妖勢不兩立,我怎麽能讓他繼續留在島上?”

秀陰說,“可他現在昏迷不醒,對我們沒有任何威脅。”

“而且,他是我們看着長大的,對他的習性了如指掌,不會傷害我們的。”

“那也不行。”蒼南态度非常堅決地說道,“我們不能忘了祖師的宗旨。”

“看在師徒一場的份上,我可以不殺他,但他必須離開星雲島,以後不再是島上弟子,不許再回來。”

秀陰攔不住,只好陪着他去席瓦的房間。

路上,他問她,“為何一直沒見到大長老?他在忙什麽事?”

她渾身一僵,含含糊糊地說道,“也許在閉關修煉吧。”

蒼南目光犀利地盯着她,壓迫感十足,沉聲問道,“連你也不知道嗎?”

秀陰搖頭。

“我感興趣的,只有醫術,一項不過問島中的事務。”

蒼南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停下腳步,調轉方向,往大長老的住處走。

秀陰無聲地嘆了口氣,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根本擋不住。

大長老的住處,一個人都沒有,安靜得像沒有人住,一點人氣也沒有。

蒼南擡腳走進去,心裏便有種不好的預感。

推開卧室的門,大長老雙手交疊,躺在床上,面無血色,早已沒有了呼吸。

他閉着眼,走得很安詳,嘴角還挂着淡淡的笑。

“師兄!”蒼南踉踉跄跄地撲過去。

幾個人當中,大長老是最年長的,從小便很照顧他們,承擔了許多。

雖然他是島主,卻還是處處依賴着這位師兄。

可他萬萬沒想到,師兄竟然會不聲不響地離他而去。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是誰殺了師兄?”

蒼南眼眶通紅,咬牙切齒地問道。

秀陰捂着嘴,小聲啜泣,很明顯,她早就知道此事。

蒼南又問了一遍。

她才哽咽着開口道,“師兄是自願的,他用自己的命,救了席瓦。”

“他從來不在意是人還是妖,他在乎的,只有那個他當成親生兒子的孩子。”

蒼南額角青筋凸起,雙手握成拳,狠狠砸在床邊。

秀陰連忙勸他,“島主,你別太傷心,你身子還沒好,不能情緒過于激動。”

“逝者已逝,生者節哀,何況,師兄走的時候,面帶微笑,沒有一點痛苦,得償所願,我們應該為他感到高興才對。”

如果不是他跪下求她,她絕對不會因一時心軟而幫他這個忙。

她後悔了。

蒼南冷靜下來,站起身,為大長老整理衣服,從他的手裏掉出來一封信。

那是寫給他的。

字字懇求,希望他不要傷害席瓦,留他一命。

在生命最後之際,他都還在為自己的孩子打算。

蒼南忍不住落淚。

他聲音沙啞地說道,“師兄,在你心裏,我就是這般殘忍無情之人嗎?”

“你放心,我不會殺他的。”

他說完這句話,大長老的手驀地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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