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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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木被帶到刑臺。

那裏聚集着很多人，幾位長老，還有認識的師弟們，父親坐在正中間，高高的座位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審判他。

有錯當罰，他毫無怨言，可是看見父親眼裏的冷漠，沒有一點憐惜之情，還是會覺得難過。

有時候，他覺得父親很愛他，很疼他，可以感受到明顯的偏愛，但是，有的時候，父親嚴厲得讓他無所适從，眼裏容不得一點沙子，不管是什麽人，一旦觸犯島規，都會被大義滅親，毫不手下留情。

依稀記得，有一次，他犯了錯，秀陰姑姑包庇他，也同樣受到了處罰。

很小很小的記憶裏，父親也曾對他敞開心扉，說過心裏話。

他說，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必自縛，無論是多麽強大的人，若是受七情六欲所困，終究難成大事，他一直覺得，妖之所以厲害，可以修煉到更高境界，是因為，他們可以做到真正的無情。

蒼木知道，他有更大的野心，他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成為世間的強者，庇佑天下蒼生，除盡奸邪惡劣之徒，他終其一生所追逐的，是仙道盡頭，得道成仙。

時至今日，他好像忽然明白，為什麽幻境裏的那個人，會對他說，父親根本不愛母親，因為，父親心裏裝的是天下蒼生，小小的星雲島，不會是他的歸宿。

可他的蒼生裏沒有席瓦，沒有妖。

蒼木和他不同。

他認為衆生平等，不分物種，世間萬物都有權活着，這才是神仙應該庇護的。

執行長老手裏的散靈鞭拉回他漸行漸遠的思緒。

他朝父親跪下，後背挺得筆直，即使受罰，也是倔強而高傲的。

看到父親沒事，他便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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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洞裏待的幾天，他整個人消瘦一大圈，面容憔悴，下巴尖尖的，眼眶下面是一片濃郁的青色，看起來無比虛弱，單薄的身體，像是一副骨頭架子，仿佛稍微大點的風一吹，他便會被吹走似的。

秀陰長老看在眼裏，很是心疼，把臉轉向一邊，不忍看他受罰。

蒼南深深地看着他，眼底閃過一抹憐惜，只是離得太遠，他低着頭，沒看見。

他錯過了蒼南為數不多的父愛。

執行長老小聲勸他，“你向島主求求情，念在父子情分上，也許能少罰你幾鞭，這東西畢竟是法器，不容小觑，一般人根本扛不住的，別這麽執拗，赤鴉的事只是個意外，沒有人怪你，島主只是需要一個臺階下，你主動點，服個軟吧。”

蒼木仰起頭，看向他手裏的散靈鞭。

鞭子又粗又長，金光閃閃，火花帶電，上面還有很多尖銳的凸起，打人的時候，會狠狠刺進肉裏，看起來非常恐怖。

他忍不住渾身一抖。

“多謝長老好意，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我可不是一般人。”到了這種時候，他還有心情和別人說笑，俏皮地沖長老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氣，說道，“行刑吧。”

他閉上眼，咬緊牙關，準備面臨即将到來的疼痛。

然而，蒼南卻磨磨蹭蹭的，一直不肯下指令，從椅子上站起身，遠遠的，大聲問他，“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他也知道，這是在給他機會。

但他并不想要這個機會，平靜地望向父親，問道，“席瓦還好嗎？”

他想确認一下在寒洞裏看到的是不是錯覺？

蒼南勃然大怒，質問他，“事到如今，你竟然還惦記着一只妖？！簡直不可饒恕，你可還記得，星雲島的宗旨是什麽？”

他知道，卻閉口不答。

蒼南不再猶豫，讓人行刑。

席瓦姍姍來遲，好不容易避開衆人，來到這裏，卻看到讓他目眦欲裂的場景。

執行長老手中的鞭子高高揚起，重重落下，狠狠地打在蒼木的身上。

他頓時跪都跪不住，直接撲倒在地上，飛出去好遠一截，強大的沖擊力，摔得他根本站不起來。

好厲害的法器。

他在心裏忍不住感嘆道，只有親身體會過，才知道個中的可怕。

可惜，這麽厲害的寶貝，卻是用來對付自家人的，若當初赤鴉來襲，有這東西，也不至于損傷如此慘重。

父親有時太過迂腐，死死記着祖師的規矩，不知變通。

他本來有機會可以改變這一切的。

可惜……

眼下，先保住靈根再說吧。

雖然，他看上去吐了很多血，但都是表象，沒有受太重的內傷，體內的金丹有力地保護着他的靈根，扛住鞭子的攻擊。

大家心裏都為他捏了一把汗。

蒼木沒有喊停，執行長老便不敢自作主張地停下來，容他喘息片刻後，再次舉起鞭子，朝他身上打過去，不用多大的力氣，鞭子撕裂空氣，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帶起一陣狂風，卷起弟子們的長袍。

他咽下口中的鮮血，嘗試了幾次，坐不起來，便放棄，幹脆直接趴在地上，還省力些，緊閉着雙眼，渾身不自覺緊繃。

然而，第二鞭卻遲遲未落下。

準确來說，是沒有打在他的身上，因為席瓦忍無可忍，沖了出來，化作巨大的蛟龍真身，盤旋在空中，用尾巴将他包圍住，緊緊纏繞，嚴絲合縫，為他擋下鞭子，發出一聲低低的，響徹雲霄的龍吟。

“席瓦……”

“你醒了，太好了。”

蒼木嘴角挂着血絲，費勁地擡頭看向它，既驚喜又慌張，連忙扭過去看父親。

“大膽妖孽！敢來我星雲島作亂！”

他果然大怒，飛身上前，将蛟龍打回人形，一群弟子提着劍圍上來。

席瓦沒有反抗，乖乖束手就擒。

體內的噬魂釘不安分地躁動着，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強忍着巨大的痛苦，咽下口中的腥甜，努力掩飾，不讓別人看出他的異樣，表現得一切如常，弟子們很驚訝，散靈鞭那麽大的威力，連師兄都扛不住，竟然讓他毫發無傷，一點事都沒有。

只有看臺上的秀陰長老，看出來他是在強撐。

他在蒼南面前跪下。

“島主，我不是來搗亂的，只是有話要說，您不能對蒼木用這麽重的刑罰，這不公平，師弟們的死，不能只怪他一個人，赤鴉才是罪魁禍首，他是有錯，卻罪不至死，您打他這麽多鞭，不是要他的命嗎？何況，他那麽辛苦為您尋檸芝，也是在将功補過，功過可以相抵。”

蒼南厲聲道，“你已經不再是星雲島的弟子，有什麽資格插嘴我們的內務，我要怎麽處罰自己的兒子，還輪不到你來管，別忘記，你只是一只妖，我不殺你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你竟敢主動出現在我面前，是要找死嗎？”

他的表情越來越兇狠，死死盯着席瓦，仿佛下一秒便會對他出手，對妖的恨意是刻在骨子裏的，不會因什麽人改變。

“父親不要！”

蒼木掙紮着爬起來，跪在他面前，抓着他的衣擺為席瓦求情。

“您不要殺他，我知錯，我願意承擔一切，這二十三鞭，我受得起。”

“師兄！不可以，你會沒命的。”

席瓦一把抓住他的手，一激動，大口大口的血，從他口中吐出來，他死死捂着胸口，倒在地上，痛苦的嗚咽着，高大的身子蜷縮成一團，手和額頭上青筋凸起。

“席瓦！席瓦！你怎麽了？！”

蒼木不敢碰他，一碰他，便會帶給他更大的痛苦，他一直在吐血，疼得皮膚泛紅泛紫，手指在地上用力抓出幾道血痕。

他擡頭看向秀陰。

“秀陰姑姑，求您救救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急得不知所措。

蒼南有幾分于心不忍，卻還是狠下心腸。

“她不會救妖的，一切是他咎由自取，我給過他機會，是他沒有珍惜。”

看見席瓦那麽痛苦，他卻一點忙都幫不上，簡直心如刀絞，急得眼眶發紅，不停地叫他名字，“席瓦！”

散靈鞭的餘威在他身體裏亂竄，帶着噬魂釘進入他的七經八脈，他感覺有無數把刀子在身體裏面絞動，令他痛不欲生。

他看見蒼木眼裏有淚，想要出聲安慰他，一張口便是吐不完的鮮血。

“你別說話，你別說話。”

蒼木的眼淚不知不覺落下，用手去捂他嘴角的血，雙手被染紅，無濟于事。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瀕臨崩潰。

正當此時，所有人耳邊都聽到一聲大笑，由遠及近。

笑聲之後，是有個低沉的聲音在說話，“當然是因為他中了我的噬魂釘。”

“噬魂釘？”

蒼木一直不知道這件事。

他忽然想起，在萬丈山底下，席瓦被驗妖石困住的那次。

他又氣又急，眼淚決堤，“為什麽不告訴我？這麽嚴重的事，為什麽要瞞着我？”

緊接着，衆弟子們都看見，星雲島的入口處湧進來一群人，烏泱泱地朝這邊而來，為首之人赫然是萬元，如此聲勢浩大，出動全宗門弟子，明顯是來者不善。

幾位長老立馬飛身下來，擋在弟子們身前，紛紛召喚出自己的武器，擺出架勢迎敵。

蒼南一眼認出萬元，沉聲道，“萬元，你擅闖我星雲島，所為何事？”

萬元笑吟吟地說道，“蒼島主，好久不見，我只是來會會老朋友，沒別的意思，別那麽緊張，把武器放下吧。”

他雖然這麽說，在場卻沒有一個人敢真正放松下來。

他的小人行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難道他終于要對星雲島出手嗎？

蒼南不自覺皺起眉頭。

萬元輕笑着說道，“蒼島主，你是不是很疑惑，我是怎麽進來的？”

一張和他有六七分相似的臉，從他身後走出來，是萬嘉。

她扔出兩塊令牌，丢在蒼南面前。

“你們島上弟子的牌牌還挺好用的。”

秀陰變了臉色，“你們竟敢傷我島中弟子，是要與我星雲島為敵嗎？”

“別急，我們不殺人，只殺妖，這牌子是我們借來用用的，那兩個弟子，估計這會兒正睡得香呢。”

萬元淡淡道，看向地上的席瓦，目光如炬，神色狠戾。

席瓦已經好了很多，勉強能夠坐起身，靠在蒼木的懷裏，氣息紊亂。

蒼南不動聲色地擋在他們面前。

“萬元，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萬元輕蔑一笑，冷哼道，“修仙之人，當然是為了捉妖，蒼島主，你們島上有這麽大一只妖，實力強橫得很，我怕你對付不來，特地趕過來幫忙，我們曾經交過手，領教過他的本事，比較熟悉他。”

“不行！”蒼木立刻說，“父親，千萬不能把席瓦交給他。”

看着面前衆多萬丈山的人，蒼南猶豫，星雲島才受過重創，弟子們實力尚未恢複，并不是這些人的對手，最好的辦法便是把席瓦交出去，反正他原本也是要處置這只妖的，換在誰手裏都沒差別。

萬元知道他內心在動搖，并不着急要回答，繞過他，走到席瓦身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一腳踩在他的胸口，咬牙切齒地說道，“你敢騙我？你根本不是玄天玉的主人！上一次放過你，這一次，你可不會那麽好運，你一定會死在我手裏。”

“松開！”蒼木使勁推他的腳，氣得小臉通紅，卻紋絲不動，眼見席瓦即将窒息，他終于肯收回去，蔑視地看着他們。

他冷冷地對蒼木說道，“別忘記我們的關系，你馬上便是我萬丈山的女婿，怎麽能護着一只妖呢？我女兒給的幾顆解藥，可保不住你一輩子，你對我，最好客氣一點，否則，你會比他還要痛苦。”

蒼南聽見他們的對話，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毒？”

“看來他還沒告訴你呀。”萬元一臉詫異，而後笑出聲。

“說起來，我還應該稱呼你一聲，親家，你兒子已經答應我女兒，做我萬丈山的上門女婿，今日這只妖，便作為星雲島的彩禮，送給我，如何？”

蒼南氣得渾身發顫，拳頭捏得咯吱咯吱作響，“簡直是一派胡言，我兒子怎麽可能做你的女婿。”

萬元挑了挑眉，“不信，你問他，檸芝是我萬丈山的寶貝，可不是什麽人想拿便能拿的，若非看在你兒子的份上，我怎麽可能忍痛割愛。”

“為了表示他的誠意，他還自願服下消魂丹，解藥在我這兒，他們成親以後我才會給。”

萬元的一番話把蒼南氣得不輕。

秀陰也是滿臉的難以置信，她看向蒼木，他低着頭，沒吭聲，便是默認。

話又繞回來，萬元笑着問道，“我們馬上是親家，只是處置一只妖，蒼島主應該不會有意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