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溫暖

溫暖

寒假的日子很快過去,我和應城都升入了高三,高三是不再重新分班的,所以我和應城仍然是在一個班級。

我們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自習,除了在食堂吃飯的時間不一樣之外,基本上形影不離。

到了高三,升學的壓力籠罩在每個人心頭,學校為了擠出更多的學習時間,早自習又提前了半小時,周六也不放假了,周日就放一天,各科老師還要再布置一套卷子。大家争分奪秒,雖說累倒也充實。

這可能是人生中唯一一次只靠努力就能得到一定回報的事情,如果這次機會都抓不住,我這輩子想要翻身可就要更難了。

在學習上,應城對我幫助很多。他太好了,會經常給我補習知識薄弱的地方,還會把辛苦整理的筆記借給我,有時讓我有些愧疚,唯恐自己當誤了他。但他并不介意,他說考年紀第一對他來說是件很輕松的事。應城真的很善良,怕我有負擔,才故意這麽說,其實我知道他是一個很內斂謙虛的人。

我也越來越明白時間和精力對學習的重要性,過了寒假,高三的第一個月考,我的名次已經升到了第二名。所以除了中午食堂幫忙打飯換取一日三餐這件事外,我把其餘的打工都停了,把更多的時間都用到了學習上。

因為平日可以在食堂吃飯,所以我基本沒什麽花銷,只要考上了大學,高三暑假再打一暑假工,我的錢是肯定夠我大一學費的。

我把一切都設想的很好,最近的人生太美好了,讓我短暫忘了我的身邊還有一個無比混蛋的爹。

我那個混蛋爹連着三天都沒有回家,我不知道他又去哪裏吃喝嫖賭去了,我管不了他,也不想管,我只想考上大學後,遠遠地離開他。

昨天晚上他終于醉醺醺地回來了,還換了個新外套,穿了個新皮鞋,他一進來就趴在門口的沙發上呼呼大睡,倒是罕見地沒有發酒瘋。我叫醒了他,給他煮了一碗粥,讓他喝完了回自己房間睡去。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是我,打了個激靈,然後又唾罵了幾句,呼呼囔囔地喝完粥,就趕緊回了自己房間。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又跑了。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好像在躲着我,但我也沒有想太多,繼續上學去了。

晚上回家他依舊不在家,但我聞到了煙味,我去他屋子看了一眼,他床頭的櫃子上放了一條煙,五十多塊錢一包的那種好煙,一條要五百多。

他哪來的錢?偶爾打個零工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口袋裏連個鋼镚都沒有。這又是新衣服又是好煙的,我忽然想到了什麽,臉色一變,往我屋跑去。

我哆嗦着拆開床頭的欄杆,拆開後往裏面一瞧,整個心都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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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多年我已經學會了把一切看淡,但那一刻,憤怒、委屈、失落、難過,所有的情緒都湧上心頭。

他把錢全都拿走了,一分錢都沒有留下。

幾千塊錢對一些人來說不過是一頓飯,一瓶酒,一張機票,一點點随手就可以撒出去的廢紙。但對幼時吃不飽飯的我來說,無疑是個天文數字。如今我已長大了,17歲了,不能算是小孩子了,可幾千塊對我的重要性好像并不曾減輕多少。

有些人說錢不重要,那是因為他沒有真正地窮過,他以為窮不過是錦衣玉食換成了粗茶淡飯,瓊樓玉宇變成了平房瓦舍,可他不知道,窮是重病時無藥可醫,是百般磋磨萬般辛苦,是屋漏偏逢寒雨,是壓在頭上無法喘息的一座大山,是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我的心一時被負面情緒所充斥,我恨他,更恨前天還因為心軟給他煮了一碗粥的自己。

但我很快又意識到我不能這樣,我不能因為他人的錯誤而懲罰自己,我不能變成一個不好的人。

我要逆天改命嘛,怎麽可能沒有一點挫折。正直、善良、勇敢、堅強是我對自己的期許,不能因為一點小小的困難就被打倒。

遇到任何不好的事,都要靜下來,想這件事的解決辦法,而不是自暴自棄地發洩情緒。就像現在,我應該盡快去找到我那個混蛋爹,把他還沒花完的錢要回來,再根據剩了多少錢,決定周日要不要繼續打工。

找到我那個混蛋爹并不難,狗窩裏放不住熱馍,他有一點錢就會揮霍,不是喝酒,就是賭博,或者去城東的理發店做個所謂的按摩。我通過街頭的一個小混混得到了他的位置,是一家不怎麽正規的牌館。

今天是周日,我本來和應城約好了下午去他家一起自習,也只能有些抱歉地和他打電話借口有事不去了。

我和應城打完電話,便向着牌館的方向走去。

七拐八拐到了牌館,門口的放風的人攔下了我,他們這個地方不正規,天天和耗子一樣偷偷摸摸,一有來檢查的,就立刻從後門跑光。

我報了我那個混蛋爹的名字,說只是來找人,那人才将信将疑地把我放了進去。

一進去,裏面煙霧缭繞的,然後我就看到我那個混蛋爹像個大爺一樣地抽着煙,翹着二郎腿,手裏捏着牌,旁邊還有個大姨笑着依偎着他,邊看他打牌邊磕瓜子。

他和我媽都有副好皮囊,我一直都知道。即便他為人邋遢,人到中年有些發福,啤酒肚,黑眼圈,但在普通人中他依舊算是不錯的好相貌。吃喝嫖賭他樣樣都沾,這樣一個人品低劣的人,卻還是有一些看上他相貌不介意他人品的大姨,我有時真的無法理解。

“日子挺美啊,秦振業。”我看着他冷冷地開口道。

他忽然聽到我的聲音,吓得一激靈,從凳子上竄了起來。站起來後,他又覺得面子上過不去,罵罵咧咧地開口道,“小兔崽子,敢直呼你老子名字,不想活了。”

一群人就在那看着他罵我,時不時起個哄,他越罵越起勁兒,嘴裏輸出着各種難聽的髒話。我不想和他說那麽多,直接伸出了手,“把我的錢還給我。”

“錢?什麽錢?哪來的錢?滾蛋,滾蛋,臭崽子,別當誤我打牌。”他不承認,還一臉不耐煩,粗暴地推搡着我。

他推了半天也沒有推動我,我直接拽住了他的衣領,眼睛有些紅,“這是我上學的錢,我再說一遍,把錢還給我。”

他繼續在那裏罵罵咧咧,讓我松手趕緊滾,看我不動,面子上過不去,又照着我身上惡狠狠地錘了幾拳。

旁邊的大姨有些看不過去,勸和道,“振業啊,怎麽能打孩子,孩子上學的錢,你就還給他吧。”

秦振業往地上唾了幾口,“你他媽別多管閑事。”

可能我剛才沒還手,他長了膽子,握起拳頭就向我臉上掄去。

我眼中閃過一絲冷意,也不再忍了,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後把他掀翻在地。又把他的另一只手也抓着別到身後,直接去摸起了他身上的口袋,自己找我的錢。

他被壓在那裏動彈不了,一直不停地唾罵,還往我身上吐了幾口口水,我照着他肚子給他了一拳,他痛的狠了,看我又要打,才不甘不願地住了嘴。

我搜遍了他所有的口袋,才扒拉出了三百多塊錢。

“我錢呢?”我拽着他領子,憤怒地問道。氣得有些發抖。

“花完了,就剩這麽多了。幹脆別上學了,趕緊打工賺錢養活我。”他看着我這副模樣,似乎感到了一絲快意。

“我不好過了,你就這麽開心?”我不明白他的心理,聲音有些顫抖地質問道。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你媽是個婊子,你是個臭雜種,就這還想當龍當鳳,你不是做白日夢嘛!”秦振業大聲說道,他諷刺着我,有些得意。

我可以接受父母不愛我,但我無法接受他對我如此明顯的惡意。我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放開了別着他的手,一拳又一拳地向他身上砸去。他的手被放開後,也很快和我扭打到了一起。

周圍的人可能被這陣勢吓到了,沒有人上來拉架。直到我聽到了一聲焦急的驚呼,“冷靜點,秦帝,快住手。”

那個聲音太熟悉了,我不可置信地愣在了那裏。随即有些驚慌,有些羞愧,就像被人扒光了扔到了大街上一樣,屈辱又無助。

煙霧缭繞,雜亂肮髒的房間裏,應城穿着白色的羽絨服靜靜地站在那裏,他的眼中有着許多我看不懂的情緒。

而我和我的生父扭打在一起,身上是他的口水,腳印,衣服被扯的亂七八糟,臉上好幾處青紫和傷口,我的生父還在那裏罵罵咧咧說着各種難聽的話。

我不知道應城怎麽找到的這裏,看到這些又是什麽樣的心情。

但那一刻,我好想哭。

我最不堪的一面被他看到了。

等到應城來到我的面前,撫摸着我的臉的時候,我才注意到自己已經滿面淚水。我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又發不出聲音。

“跟我離開。”應城牽住了我的手。

我點了點頭,松開了對秦振業的桎梏,艱難地站了起來。

跟我離開,在我這無望的人生裏,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句話。我一直在告訴自己,人唯有自救。可那一刻,我發現,我是多麽渴望有人對我說出這句話。我不是渴望他救我,我是渴望有那麽一個人,有那麽一刻,讓我覺得,他有那麽一絲愛我。

即便應城說出那一句話,并不是由于愛,可能是出自于同情,可能是出自于友誼,但我仍覺得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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