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額頭上的疤
鹽山中學的大門過了早上八點就會關上,遲到的學生都要從側門記了名字才能進去。黃國風是今天的值班學生,帶着紅色袖标,一臉嚴肅的等着撞上門來的遲到份子。
可惜,風裏吹了四十分鐘,早自習結束了,他一個遲到的人都沒抓到。
正準備取了紅袖标回班裏上課,忽然見一個半邊臉全是血、穿着松松垮垮的鹽山校服的男生朝着他這裏沖進了過來。
黃國風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麽多的血,除了在電視劇裏。
他愣在原地,手裏還拿着記名字的本子。
滿臉血的男生跑近了,黃國風想要伸手去攔,可又不太敢。他胳臂只伸出去一半就被沖過來的人一把推開了。
那人一邊跑還大吼一聲:“讓開!讓開!”
後頭還追着幾個十七八歲的社會青年。他們氣勢洶洶,手裏提着木棍,可惜這會兒學校門口還有一兩個沒撤走的早點攤子,生活氣息濃郁,削弱了這份來勢洶洶。
坐在門衛室內的老頭兒一看有混混在校門口鬧事,立刻沖了出來,一口煙嗓很是粗糙,操着不标準的普通話大吼:“幾個龜兒子給老子站到起!做啥子!做啥子!”
幾個混混沖不進來,在校門口徘徊了幾圈,罵了些不幹不淨的髒話,最終也無計可施。
黃國風追上滿臉血的學生,去掰人肩膀:“你是幾班的?叫啥名字?”
許澤安跑不動了,頭昏腦脹,“放手,初二四班,你去喊窦大媽來醫務室。”
醫務室的中年女醫生草率地看了一眼傷口,便把棉花簽往搪瓷盤子裏一扔,撇嘴道:“要縫針,去醫院吧。先拿個棉花把傷口按着。”
五分鐘後,窦曉沁急匆匆的來到醫務室,一眼看到像是畫了大紅臉譜的許澤安坐在雪白的病床上,吊着的腳還一晃一晃的,她臉色立刻由黑轉青,再由青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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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醫院的路上,窦曉沁給許澤安拿紙巾擦臉,被許澤安擡起胳臂就擋開了。他臉上血跡被棉花球胡亂的清理過,但是擦不幹淨,留着一層血痂,越看越恐怖。
“你今天這一大早的,又找了誰的晦氣?”窦曉沁開口就是諷刺的語氣。
許澤安不說話,滿臉寫着關你屁事的态度。
窦曉沁皺着眉頭,語速加快道:“就算你家裏沒人管你,我也不能放任我的學生三天兩頭打架受傷。你要是真的那天被打死了,我負不起責。”
許澤安扭頭看車窗外不說話了,左手摸着褲兜裏鼓起來的一團東西,心裏脹鼓鼓的,根本不在意自己額頭上還豁着口子,涓涓流血。
他額頭上縫了五針,還是比較靠下的位置,除非留個西瓜皮頭,一般的發型是遮不住疤的。
窦曉沁覺得破相是個大事,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許澤安卻覺得很得意,一方面哈利波特也有一道疤,另一方面這是他打架打來的,簡直就是英雄勳章,他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露在外面呢,絕對不會遮起來。美醜算什麽,大男人,傷疤才是終極性感。
窦曉沁聽到他這麽說,忍不住撕開人民教師溫柔理性的面具,怒道:“你才十三歲,是個屁個男人!”
許澤安不和窦曉沁争辯,他要求請病假回去休息。
窦曉沁拎着他的衣領,根本不放人,“我看你精神得很嘛,給我回去上課,今天還有數學測驗。”
逃跑未遂,許澤安被窦曉沁帶回了學校。
班上同學看到頭頂白色紗布的許澤安進教室,立刻全體投去了注目禮。
許澤安被這種熱情得甚至讓他誤以為是崇拜的目光洗禮,雖然額頭一跳一跳地疼,卻還是格外自豪,往自己座位上走的步伐都緩了下來,仿佛王者歸來。
英語老師等他坐好,拿着卷在手裏的課本敲了敲黑板,“有什麽話要說、要問的,等下課。現在我們回到第三段。”
與許澤安隔着一個走廊坐着的是陳知讓。
即使英語老師盯着他們這邊,他還是忍不住問:“你怎麽回事?”
許澤安側頭對着陳知讓勾起嘴角一笑,然後從褲兜裏摸出一塊卡西歐的電子手表。他胳臂長,一伸手就把表放在了隔壁陳知讓的桌上。
“給你要回來了。”
陳知讓看着桌面上放着的黑色手表,還沾着血,但是因為是黑色的表帶所以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突然,他睫毛抖了抖,一顆豆大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一直看着他反應的許澤安忍不住“我艹”了一句。英語老師立刻一個刀子一般的眼神甩過來。可惜許澤安早就是塊滾刀肉,半點也不搭理。
他沒想到陳知讓是這反應。
陳知讓皮膚白得有點病态,像是用了粉底。他就像一塊玉一樣,脖子上的一條血管一直延伸到耳朵後面,淡淡的藍色沉在皮膚下面,顯得皮膚表面像是透明的。
此刻,眼淚一落,更是一種奇妙的視覺沖擊,那眼淚先在微微上翹的上唇上挂了一下,接着滾落下來,滴在了英語筆記本上,成了圓圓一灘。
兩人雖然沒說話,但是許澤安全副身心都被陳知讓那顆眼淚給攪亂了。
他廢那麽大的勁兒從球哥手裏把表搶回來,可不是想看陳知讓哭的。
動了幾下嘴唇,許澤安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只能着急忙慌的來了一句,“你別哭啊,手表沒壞,我看了,時間準的。”
陳知讓點頭,仍低着頭不擡起來。
英語下課之後,陳知讓坐在座位上沒走,許澤安也破天荒的沒出去找隔壁班的小九和毛毛吹牛。兩人一側身坐,就成了面對面。
“縫了幾針?”
“不曉得,五六針吧。”
“下回別幫我去要東西了。他們搶就搶了嘛。”
“不得行,你是我罩的,你不要面子,我還要。”
陳知讓原本愁雲慘霧的臉色被這許澤安一本正經的說出這句話給搞破功了。他眼角一開始擎着淚,這回一笑,淚珠也擠出來了。
許澤安指着他,“又哭又笑,黃狗飙尿。”
陳知讓被他罵是狗便擡胳臂就捶了許澤安大腿一拳,十足力氣沒留一點兒手。
“班花兒打人了!”許澤安怪叫,一句話把陳知讓羞得臉到脖子都紅透了。
陳知讓自從上了初中就被同班同學笑稱是他們班“班花”,原本他都被這個外號叫麻木了,只不過每次許澤安這麽叫他便要翻臉,但也不是徹底翻臉——就好像找個由頭等許澤安來求饒哄他。
見陳知讓生氣,許澤安故意捂着額頭喊疼,對方果然緊張起來,害怕他傷口被鬧裂開了。
“要留疤了。”
“不怕,留疤了帥。”
“破相了不好。”
“你也這麽迷信?算了,我這個人本來就爛命一條,相也好不到哪裏去,破就破了。”
陳知讓隔着厚厚的紗布去摸傷口,他不說謝謝——他和許澤安的關系是不用說謝謝的。但每一次發生這樣的事,陳知讓心裏都是既難受又感動的。
在他看來一只手表遠不值得許澤安如此。但他也懂許澤安為什麽要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