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第六章跟蹤

他們在廣場上又呆了半個小時,之後也沒有再見到陳知讓他爸。

陳知讓蹲在廣場噴泉前,眼睛裏都是兇光,許澤安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就算被劉三刀或者球哥那些混混欺負的時候,陳知讓的表情也沒有這麽憤怒過。

後來太晚了,陳知讓怕她媽回家看不到人着急,只能選擇先回家。

只不過這次上公交車的時候他們一前一後,沒再嬉笑打鬧。

陳知讓找到一個座位坐下,拿出包裏的MP3耳機,戴在了耳朵上。許澤安坐在他旁邊,雙手擱在前面一排的椅子背上,莫名其妙地嘆了好幾聲氣。

眼下的事,他不知道要怎麽幫陳知讓,也不會安慰人。

第二天放學,小九和毛毛照例來等許澤安跟陳知讓放學。

陳知讓收拾書包的動作慢吞吞的,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毛毛比較心細,也發現了今天陳知讓明顯不想和他們一起走,在教室裏拖拖沓沓,顯得很奇怪。

“你得罪你們班花兒了?”

“滾滾滾,我得罪個屁。”

“那他怎麽不出來?你別和人家鬧了,到時候期末考試不罩我們了怎麽辦?”

“不可能的。”許澤安相當自信,他覺得自己和陳知讓永遠不會有矛盾。就算有一天有了,也能一笑泯恩仇。

“我們兩個先去買蛋烘糕,你們一會兒過來找我們嘛。”小九扯了毛毛的夾克衫,示意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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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澤安回到教室裏,問陳知讓:“咋不走?”

“你先走嘛。”

“還在想你爸的事啊?”

“我媽今天要值班,我爸說他也不回家吃飯。我想去他單位找他。”

許澤安想也不想就說,“那我陪你去。”

兩個小孩兒背着書包就去了鋼廠。

陳知讓他爸在鋼廠裏管安全生産,是廠裏最年輕的副廠長。他一表人才,還是化工專業畢業的名牌大學生,在鋼廠,人人都高看陳廠長一眼。

門衛也認識陳知讓,還和他打招呼,“讓讓,來找你爸啊?”

“他下班了嗎?”

“還沒有看到他的車開走,你上去他辦公室等他嘛。”說完就把兩個小孩兒放進去了。

陳知讓輕車熟路的摸到辦公樓三樓,找到他爸的辦公室。

許澤安跟在他後面東張西望,總覺得陳知讓有點腦子軸,就算他爸搞了外遇,應該也不會在自己工作單位上光明正大的和女人在一起。

陳知讓聽見他爸辦公室裏有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應該是他爸在打電話。于是他招呼身後的許澤安,“走,我們先躲一下,一會兒他出來跟着他。”

“你爸不是開車嗎?我們兩條腿咋跟得上?”

“等會兒可以打個出租跟着。”

許澤安沒說話,打出租對他來說是件奢侈的事,所以他壓根兒就沒想過還能這樣。

兩人在樓梯和過道中間的消防栓後面躲着,等了十幾分鐘陳知讓他爸就從辦公室出來了。四十歲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米色的開司米毛衣,棕色皮夾克搭在胳臂上,腋下夾着一個黑色公文包,一副金絲邊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像香港電視裏走出來的那種高級知識分子。

許澤安愣愣地望着那個和陳知讓有五六分相像的男人,心裏頓生一股羨慕。

如果他的爸爸是這樣的人,他覺得自己的生活大概會天翻地覆。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對其他人産生了羨慕。

“走走走,他下樓了。”陳知讓全神貫注的盯梢,蹲着鴨子步走在了前面。

走神的許澤安被他拉着胳臂,一路小跑追了出去。

在出租車裏陳知讓緊張地握着拳,一直伸長脖子去看他爸的車,生怕跟丢。

跟車這樣的事對于出租車司機來說也見怪不怪,一般不是追債就是抓奸。他斜眼打量車上兩個中學生,好奇地想問問發生了什麽事。可問了幾句,一個不搭茬,一個叫他別管閑事,他也就只能翻個白眼,壓下聽八卦的心思,繼續開車。

後來,他們跟着的那輛桑塔納停在了市中心的百盛購物中心。百盛和新悅百貨差不多,跟老式的百貨大樓不一樣,不但可以購物,還能吃飯、看電影,而且大多餐廳都是外來美食,亮堂幹淨。很多手頭有點鈔票的年輕人都喜歡去這樣的購物中心約會。

陳知讓心跳得很快,他知道他爸爸這種人很少有機會單獨來這種商場。他們單位上的人如果吃去吃飯,都是去那種帶包間的高級中餐廳,不會選商場的餐廳。

随着這個推測,那些預想的暧昧場面在陳知讓腦海裏逐一具象化。

很快,他們就跟蹤到了三樓。

百盛三樓是賣各種女裝的品牌。陳知讓和許澤安兩個穿着校服、背着書包的小孩兒其實挺顯眼的。可陳知讓他爸大約一心想給情人選一條漂亮的圍巾,于是好幾次轉彎都沒有在商場的大鏡子裏發現他們倆。

櫃臺裏站着的穿着深藍色女士西服的銷售員給陳知讓他爸包好一條圍巾,露出甜美的職業笑容。

許澤安看陳知讓他爸爸在收銀臺拿出一個深棕色的錢包,從裏面數了九張四人頭大鈔遞過去,而對方只找回十來塊錢。

班裏同學都知道陳知讓家裏有錢,一年四季可以穿阿迪達斯的球鞋,連書包都比別人的好看。但是那種認知對許澤安來說并不具體,也僅僅停留在陳知讓零花錢比自己多而已。然而今天跟着他爸的這一路,許澤安才發現,他和陳知讓确實是出生在兩個世界的人。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的膠鞋,雖然也沒什麽不好,可還是覺得有點太舊太醜了,鞋邊都磨爛了。

許澤安等得肚子都餓了,才終于蹲到了陳知讓他爸的出軌對象出現。

應約而來的女人穿着白色毛線連衣裙,燙了一頭顯眼的大波浪,身材高挑、豐滿,高跟鞋磕在地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很遠都能聽見。她像那種貼牆畫報裏的女郎一般,确實十分時髦靓麗。

陳知讓看到對方從身後擁抱了他爸的肩,頓時臉都綠了。

這是一個和他媽媽完全不一樣的女人。

他媽媽是二醫院的護士長,幹瘦、留着短發、說話聲音大,嘴唇永遠很幹。要說漂亮,他媽媽氣質也是不錯的,尤其一雙眼睛,十分明亮,寬寬的雙眼皮看起來又聰明又有靈氣。但是她常年在醫院工作,忙碌的生活讓她越過越潦草,幾乎不化妝打扮,高跟鞋更是不穿。在他的印象裏,他媽媽永遠穿着一雙白色的像網球鞋一樣的平底鞋子,在醫院藍綠花紋的地磚上快速的走來走去,沒有一秒鐘停歇過。

在看到他爸的約會對象那一刻,他好像忽然學會了用一個男人的眼光去看待異性。

陳知讓盯着他們看了很久。

他們坐下來吃飯,點了很多菜,他爸遞禮物過去,女人打開盒子,看起來很開心,立刻圍在脖子上試了試。陳知讓不記得他爸上一次給他媽買禮物是什麽時候了。可能還是在他不記事的時候吧。所以他想象不出如果這條圍巾是送給媽媽的,她會露出什麽表情,會責怪爸爸花太多錢,還是覺得很開心想要天天戴着?

他們吃了很久,一直聊天,桌上的菜也沒吃多少。

陳知讓看他爸笑得很開心,原本有點顯嚴肅的法令紋也變得溫和起來。

他捏着拳頭,好幾次都想沖過去打斷他們,但是最後也沒有行動。他覺得自己是個膽小鬼,可又辨不清自己到底害怕的是什麽。

“走吧。”

“你不等他們出來?”許澤安以為這趟蹲點的結尾至少要有沖上去怒斥一番陳知讓他爸的大行動,電視劇裏可都是這樣演的。

卻不想陳知讓慫了。

“我要想想。”陳知讓說完就轉頭開始往外跑,幾乎是跳上扶梯的。

許澤安只能先跟着他。

等他們跑到百盛門外,許澤安才發現陳知讓哭了。

陳知讓原本就瘦小,蹲在地上還沒一條拉布拉多大。

他把頭埋進自己的胳臂肘裏,瘦削的肩胛骨一起一浮。許澤安站在他身邊,忽然有種自己應該抽一根煙的既視感。雖然那時候他根本都沒抽過,也不懂煙到底是個什麽玩意。

很多路過的人都扭頭看他倆,誤以為是許澤安把陳知讓弄哭了。

許澤安肚子餓得不行,可看陳知讓這個樣子,他也沒辦法提這件事,甚至他覺得應該讓陳知讓好好哭一次,于是難得有耐心地守在了一旁。

後來陳知讓腿蹲麻了,想站起來卻站不起來,一個屁墩摔在地上。

許澤安從他腋下摟起他,把他半抱半扶的帶去了商場一樓的一個冰淇淋店。現在是冬天,沒人吃冰淇淋,當然那些擺在櫥窗裏的漂亮蛋糕也無人問津。

許澤安摸了摸兜裏,只有四塊錢,想買塊蛋糕是不可能了,除了可樂,他什麽都買不起。

最後他厚着臉皮指着那塊标價八塊錢的蛋糕問服務員,“姐姐,這個可不可以切一半給我,我只有四塊錢。”

服務員原本不想搭理許澤安這種無理要求的。但是她擡頭看着一起來的另外一個小孩兒哭得眼睛像兔子,坐在椅子上還一直吸鼻子,可憐慘了。她心一軟,回頭看店長在工作間看電視劇,便小聲對許澤安說,“行吧,給你切一半。”

她拿出那個小方塊,斜着一刀切出一個更小的三角形遞給許澤安,接過了四塊錢。

陳知讓看着擺在他們倆中間的那半個巴掌都不到的小蛋糕,眼淚又嘩嘩嘩的落下來。

“你準備咋辦呢?”

“不曉得。”

他們都沒有衛生紙,眼淚只能擦在袖子上,陳知讓淡藍色的羽絨服外套此刻兩個袖子都變成了深藍色。

“你不準備給你媽說?”

“說了,他們可能要離婚……”

離婚兩個字對許澤安來說很陌生,他從來就不曾擁有過完整的家庭、恩愛的父母,因此更無從去理解離婚對孩子來說的恐懼。

“如果你爸願意把外面的女人甩了,你媽會不會原諒他?”

陳知讓垂下眼睛,也不知道他媽會不會原諒他爸。

可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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