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紅色大衣

過年那幾天,許澤安看她媽忙裏忙外的準備過節的吃的,他們家以前可沒有這麽熱鬧的傳統,心裏就埋下了疑惑的種子。但是小孩兒都喜歡熱熱鬧鬧的過年,吃大塊的臘肉香腸,放二踢腳、炮仗,雖然他們這個城市冬天不怎麽下雪,盼不到打雪仗,可別的花樣也不老少,他逐漸在這種簡單的快樂中放低了戒心。

然而大年初三那天她媽媽忽然收拾了一箱行李,坐在沙發上等他。

他早晨起來吃荷包蛋,看到他媽媽已經抽了好幾根煙了,不通風的客廳裏煙霧缭繞。

許澤安揉揉耳朵,曲起一只腳疊在屁股底下坐在折疊椅上問他媽,“你要回去看外婆他們?年都過完了啊。”

“不是。”

“那收拾恁麽多行李幹嘛?”

“大安啊,媽有個姐妹在深圳珠海那邊搞了個美容院,生意好得很。”

“你要去?”許澤安一口咽下雞蛋,差點噎着。

“嗯。她們那邊的生意比我們內地先進,我去學點做臉的手藝,搞點做産品的路子,回來好自己開個店。”

“你哪有本錢開店?”

“先去那邊掙點,回來再看。我還可以找人合夥。”

許澤安雖然年紀不大,但是見過了這種窮人找錢,越找越窮的戲碼,他雖然和他媽之間的母子感情松散,可是還是不想他媽走。感情上、理智上他都覺得這次他媽去南邊怕是要竹籃打水一場空。就他們這個筒子樓裏就有好幾家,父母丢下孩子去南邊打工的,最後一家也沒回來,人財兩空。許澤安越想越不安,可是又找不到什麽理由挽留。

“你坐火車去?過年車票不貴啊?”

“人家初五就要開工了,我要趕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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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澤安聽出了他媽的堅持,不說話了,低頭繼續吃荷包蛋。

她媽給他留了一千七百塊錢,說暑假就回來。很多年之後許澤安都還記得那天他媽走的走的時候穿了一件過時的紅色呢料大衣,那面料很紮手,跟飯店門口接待客人的服務員穿的差不多,不上檔次。

他就站在筒子樓四樓往下看,她媽紅彤彤的一個人拖走一口深棕色的兩輪行李箱,慢慢走出了他的視野。

他回轉屋裏,把茶幾上的煙灰缸收拾了。

煙味卻怎麽都散不開。

開學那天窦曉沁就抓着許澤安,把他單獨拎到辦公室談話。

許澤安知道她就那麽三板斧,無非是老生常談,叫他好好學習,于是做出一副吊兒郎當不想聽的樣子。

窦曉沁先用心理戰術,不說話,就盯着他看,直到把他人盯着看毛了,才說,“許澤安,最後半年了。以後你從鹽中的大門出去了,可以一輩子不見我,不跟我說話。”

許澤安哼了一聲,覺得窦曉沁小題大做,以後不管着他了,還是可以好好說話的,不至于當不認識。

“你以後咋想的呢?參與完義務教育就準備提前出社會了?”

“我不曉得。”

“你這一輩子還長,這才剛開了一個頭。”

一聽這種說辭,許澤安就煩得不行,立刻打斷了窦曉沁的話頭,“你都說了,再過半年,我們哪個都管不到哪個了,你少操心行不行!”

“但是現在你還是我的學生,我必須操這個心。你曉不曉得,寒假的時候陳知讓爸媽找了學校領導,說你影響他們家陳知讓學習,想要把你換到十三班去。”

“莫名其妙!陳知讓成績又沒下滑,他上回期末不是還是全年級第四的嘛!”

“我怕他再跟你耍下去,全班前四都保不住了。你自己說,上學期晚自習,他和你逃了幾次?”

許澤安不說話了,他确實忽悠陳知讓逃過不少晚自習。

“最後半學期了,你也好好努力一下,至少考個六中讀嘛。”窦曉沁把上學的成績單從辦公桌上拿起來,在許澤安面前晃了晃,“你除了英語太差了,其他科的還是有救的。”

“那你讓陳知讓給我一對一幫扶一下學習嘛。”

窦曉沁黑了臉,下意識就拍桌子,“你可以不讀書,人家陳知讓還要讀。他是有潛力考去清華北大那種苗子,你不要再影響他就行了。”

“我沒影響他。”

“行,我們不說他。我們就說你,你家裏情況特殊,你想沒想過以後自己怎麽在社會立足。我也不怕和你說——你看看你這些同學,家裏有點關系的,以後只要讀完大學,爸媽都能給安排個工作。要是成績好一點的,考到外地去,北京、上海,就在大城市立足了。就是那些和你一樣不想讀書的,人家還能回去跟着爸媽做點生意或者廠裏面頂個班當工人。你呢?以後要本事沒本事,要關系沒關系,要文憑沒問文憑,難道去街上要飯?”

許澤安覺得窦曉沁看扁他了,但是最後那句反問他又确實回答不了。

這話就像一道雷,活生生的打斷了許澤安跟窦曉沁貧嘴擡杠的情緒,他扭頭就走,在辦公室門口特別大的聲音說,“我就是準備去要飯!到時候你碰到了給不給兩塊錢嘛?!”

窦曉沁的同事都扭頭看她,許澤安是出名的難帶的學生,其他老師也不好白插嘴。

然而,許澤安還沒等到畢業,就差點淪落到了窦曉沁說的去要飯的地步。

那是三月中旬的一天,他放學回家,在家門口看到兩個正兒八經穿深藍色警服的警察站着,像兩堵牆一樣,把狹窄的走道都塞滿了。

警察進屋就問了起來他媽媽的事,一開始還諸多防備,不怎麽肯透露情況給他知道。但是說到後來,兩名警察也覺得他一個小孩兒啥也不知道,多少給他說了說他媽的情況。

他媽涉及到了一個偷盜銷贓的案子。

這個案子不是遠在外地犯的,而是就在本市,涉及的十來萬的金額。

有一個保姆把主人家的金銀首飾、手表等貴重東西偷換出來,買了假貨放進去。過年的時候被主人家發現了。保姆倒是直接被抓住了,但是東西并沒能追回。她說自己不是單人作案,東西拿出去之後是通過一個叫周萍萍的女人銷贓的,假貨也是從這個女人手上拿回去魚目混珠的。

這個周萍萍就是許澤安他媽。

許澤安不相信他媽會做這樣的事,他了解他媽的性格,如果真的手頭有錢了,肯定會顯擺。但是從去年底到今年,他媽顯然都是很沒錢的,就連去南邊的時候也沒買件新衣服出門。

可是他這麽跟警察解釋別人也不聽,他更不知道警察究竟掌握了什麽具體證據。警察跟許澤安要了周萍萍的聯系電話,又仔細地問她去南邊哪兒了、找誰、做什麽。許澤安一問三不知。見他支支吾吾,警察認定他是不願意說,說了幾句重話見許澤安也沒改口,便沒再勉強問了。

其實周萍萍到了南邊是跟許澤安聯系過的,到了那天傍晚用座機打過一次電話,他已經不記得號碼了。之後他們都是一兩周打一次,手機號碼是他媽的到了南邊新辦的,在家這邊用的小靈通已經停機了。

等警察走後他打過去,許澤安着急忙慌地給他媽手機撥了過去,卻發現這個手機關機了。

許澤安心裏頭壓着這件事,原是不想和任何人說的。

可陳知讓第二天就看出了他有心事,跟他肚子裏的蛔蟲一樣,再三追問,許澤安還是把警察找他的事說了。陳知讓也一籌莫展,這不是他們這個年紀的小孩兒可以解決的問題。

陳知讓拿自己家的電話也給周萍萍打了幾次,都是關機。

他無從安慰許澤安。

還好,之後警察也沒再上門,他媽也沒新的消息傳來。

後來,也不知道誰走漏了風聲,丢東西那家人知道了周萍萍這個人,想要把東西追回來,便找上門來了。

許澤安他媽跟鄰裏關系不睦,說來有他爸是個殺人犯的關系,更多的也有多少年來的鄰裏摩擦累積了惡氣。因此那幫人打上門的時候,鄰居一個不報警,也不開門。全跟死了一樣。

他家裏原本就沒什麽值錢的東西,電視機算是個大件了,被人抱走了。冰箱太老了,又笨重,于是幸免于難。他媽留給他的錢他雖然藏得好,但是最終還是被翻出來拿走了。就連他家裏那些搬不走的東西也全部被砸了個稀爛。

許澤安挨了幾腳,肚子都被踢青了。

他也拿掃帚反擊了,那些上門來鬧的,也被他打了幾個來回。

對方走的時候還警告他,說是他們随時都會來檢查他媽回來沒有。

但是這些對他來說都不是眼下最糟糕的事,眼下他連下一頓飯都沒有着落,根本顧不上其他的了。

家裏的座機也被砸壞了,插上線便有吱吱的電流聲,他只能下樓去小賣部給鄉下的外公外婆打電話。外婆叫他先和鄰居借點錢吃飯,說他們過幾天來城裏看他。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怕遇到丢東西那家的人上門,等了十幾天,他外公外婆也沒有來城裏。

電話裏一直推脫說家裏還有農事,暫時走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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