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散夥飯

陳知讓的奶奶把兒媳婦叫到了廚房去,兩人站在洗手池前低聲的說話。

“小潔,我看讓讓好像不太對。”

“沒什麽大事,媽,他這個就是青春期來了。我和他爸可能關心得少了,他有點逆反。現在已經吃飯了,人就沒事了。”

“我不是說他考試的事,考砸了就考砸了嘛,人一輩子又不是只考一回。我是說他的身體,剛才我看他吃面,手有點抖,而且你看他現在,眼睛也凸出來鼓着,跟個金魚一樣。會不會是有什麽病,反正你就在二醫院上班,這兩天抽空帶他去檢查一下吧。我不放心。”

經人這麽一說,王潔忽然想起中考結束那天家裏來親戚,開飯就比平時晚一點,陳知讓坐在客廳看電視,一個人悄沒聲兒地就吃了七八根香蕉。雖然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胃口都好,就跟無底洞一樣,但是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有點異常。

“媽,你是說他可能是大脖子病?”

“你看他瘦成啥樣子了嘛!你們當爸媽的還是應該上心一點,又不是養小貓養小狗。”

王潔被婆婆數落,心裏不高興,嘴上的話就沒那麽客氣了,“他在長身體抽條兒,這兩天又餓着不肯吃東西,才這樣的。”

“不管怎麽說,這兩天帶他去醫院檢查一下。你們要是忙,就我們老兩口帶他去。”

最終,陳知讓還是由父母帶去了醫院做了檢查,甲功三項沒有一個合格的。醫生立刻就下了結論,他這是得了甲亢。

陳耀輝沒想到兒子會得這樣的病,扭頭就責怪王潔,“你還是個醫生,自己兒子出了問題都看不出來。”

王潔最受不了他這一點,立刻大聲反駁:“我只是護士。”

“護士也應該有一點常識嘛,要是早點發現,就不會引起這麽多事情了。你看現在……”

“你這是在怪我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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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要吵起來了,醫生都害怕了,趕緊開好處方把人趕出去了。

甲亢是慢性病,陳知讓又處于發育的巅峰時期,相當不容易痊愈。醫生比較樂觀的說,只要堅持每天服藥,過完青春期有希望能控制病情。當然不樂觀的話,也不排除需要終生服藥的情況。

王潔心情糟糕地請了年假,就算他們領導再不願意,工作上再離不開她,如今她這焦頭爛額的樣子也不敢讓她再上班了。

陳知讓得知自己得病之後,反而比父母都平靜。好像他每天的心煩意亂終于都有了合理解釋。

以前窦曉沁說他怎麽性格像個女生,他就想不通,自己怎麽就像女生了。現在好了,他恨不得馬上去把這件事告訴窦曉沁。他不是脾氣不好,他不是小氣,他不是敏感,他不是不像個男人,他只是病了。

因為這個病,王潔和陳耀輝終于妥協,決定不再和兒子鬧了,都聽他的,讓他去讀全市倒數的六中。

陳知讓覺得自己終于熬到了勝利,可以和許澤安繼續當同學了,也顧不上這個病以後會如何,只想着他還有很多事要和許澤安商量,但是家裏現在四個大人輪流看護他,好像他得了絕症似的,他根本找不到空隙上□□去給許澤安留言約見面。

開學前,他和許澤安終于聯系上了。

陳知讓說要出門,他媽不放心,但是又怕和他吵起來,最後只允許他出去兩個小時。

許澤安和他約在了六中門口見面。這是未來三年他們要呆的地方。

兩人見面之後,陳知讓拉着他就往學校裏面走。六中的門衛沒有鹽山中學那麽嚴格,看門的見是兩個像是學生就沒阻攔。

許澤安被他拽着跑,忍不住問:“以後天天都要想從這兒逃出來,現在你倒是進得積極。”

“他們教務處上班了,我們去要表格。”

“啥表格?”

“你的貧困申請表,填了你下學期的學費、住宿費就不着急交了,開學只需要交書本費,其他的可以等補助下來之後一起交。”

許澤安遲疑了一下,想起了他媽。

他已經快一個月沒去打那個電話了,現在也不過是靠着他舅每個月的三百塊錢勉強過。唯一慶幸的是,被盜那家大概覺得周萍萍是真的跑了,現在也不來折騰了。

教務處的老師沒想到是兩個學生自己來辦申請,後來聽陳知讓說了一下許澤安的情況,他們也沉默了,學校裏每年都會進來幾個這種學生,總歸是不容易。值班的老師不但給他們拿了表,還提醒他們了填表的注意事項,以及後續要去那些地方蓋章。

陳知讓和許澤安并排蹲在花壇邊上填表,許澤安弄一張,陳知讓弄一張。

後來陳知讓發現許澤安總填錯,看着表格都不整潔了,于是抽走他手裏的中性筆,叫他一邊呆着去。

許澤安就在旁邊給陳知讓扇蚊子,看着陳知讓認認真真地幫他填表,寫申請自述,即使脖子上都出汗了,卻看着也像是在反光。如果說許澤安能具象化地理解善良這個詞,大約就是這一刻的陳知讓。

看着陳知讓隽秀的字跡在紙上鋪開,許澤安忽然開起玩笑來:“诶,陳知讓,你要是個女的,我以後就把你娶回去當婆娘,一輩子我就啥也不愁了。”

陳知讓頭也不擡地拒絕了,“想得美。人都是要靠自己的。”

“啪!”許澤安一巴掌拍在他脖子上。

陳知讓以為許澤安聽了那句“要靠自己”不高興,結果一扭頭發現許澤安咧着嘴笑起來,沒心沒肺地說,“你看我準不準,一巴掌就把蚊子拍死了。讓它吸你的血!”

陳知讓當然沒能兩個小時就回家。他們從六中辦公室出來之後,又回了許澤安家裏。

許澤安在小巷子裏買了陳知讓愛吃的涼拌菜,又自己打了一壺甜醋,給他包春卷吃。

“你爸媽到底咋個就松口了呢?你怎麽也有比六中更好的學校去吧。”

陳知讓餓得不得了,連吃了兩個春卷才說話,“我生病了,他們經不住我鬧,就同意了。”

“啥病哦?”許澤安緊張起來。

“甲亢,聽說過沒有?”

許澤安搖頭。

“嚴重不嘛?”

“也不嚴重吧,反正哪兒都不痛。就是會吃得多,長不胖,情緒不好,手發抖,不能劇烈運動。”

“這是啥病哦。”

“內分泌問題,我也不是很懂。他們看我一激動,就不敢勉強我了。可能是怕我情緒失控。”陳知讓沒提那些威脅父母的事,現在事情過去了,他還是後悔的,覺得自己太極端了。

許澤安停下手裏包春卷的節奏,忽然有點難過,“那你這個病,要多久才能治好呢?”

“醫生說可能過兩年就好了,也可能一輩子都不好了。”

大概一輩子三個字太重了,一下子砸下來,許澤安有點接不住。他放下手裏的春卷皮,張嘴想鄭重地說點什麽,陳知讓卻拿筷子去戳他的手背,催促他繼續供應春卷。

“那以後,你情緒來了,想發脾氣就跟我發嘛,想踢我幾腳都可以。”

陳知讓睜大眼睛看着許澤安,問,“你說真的啊?”

“真的,比金子還真!對你,我絕對罵不還口、打不還手。”

陳知讓惡作劇似的從桌子底下伸過去腳,踢了一下許澤安的要害。許澤安立刻疼得彎下腰去,支支吾吾的喊:“你他媽踢哪兒……”

“我就測試一下真金。”陳知讓仰起臉,很是得意。

許澤安沒計較,他看着陳知讓大得像小鹿斑比一樣的眼睛心疼起來,總覺得他們被窦曉沁說着了——是他害了陳知讓。

“快點,再包一個給我,要芥末的。”

許澤安一邊狠狠說着“辣死你”,一邊用筷子去沾了芥末均勻地抹在春卷皮上。

最後他們F4中間竟然不是陳知讓要遠走高飛去重點高中,反而是成績也一塌糊塗的小九要去育才高中了。

小九他媽一個人帶他,還得操持生意,原本初中就想要他住校了,現在反正他成績那個樣子讀哪兒都要交擇校費,不如選個好的,就給他弄去了育才。

毛毛、許澤安、陳知讓三個則要一起去做六中三傑了。

八月底,許澤安叫他們來吃散夥飯,再不吃,小九就要被送去學校關禁閉了。

地點定在許澤安家頂樓的天臺,将就他家那個折疊圓桌就夠四個人聚了。他去樓下燒烤攤點了四條酸菜烤鲫魚,一份辣炒田螺,又買了煮花生、煮毛豆還有陳知讓最喜歡吃的零嘴貓耳朵。

後來陳知讓帶了二十串電烤羊肉串來,小九帶了一只鹵鴨子和四瓶山城啤酒。毛毛最後到,提着兩瓶大可樂和豆奶,手指都勒紅了。

這些東西擺滿了整個桌子。

大家搓着手先把啤酒開了,陳知讓把塑料杯子遞過去等許澤安給他倒,許澤安卻不同意,“你在吃藥,別喝酒。”

陳知讓很想嘗嘗酒精的神秘滋味,可最終也只喝上了可樂。

小九是要單飛的一個,于是感慨萬千地發言,“兄弟們,以後就要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了。”

“別扯淡,都在一個市裏面,你能朝哪個天去。”毛毛打斷他的慷慨言辭。

“我這輩子,認識你大安,認識你陳知讓,就值得了!”

“那我呢?”

“你就捎帶腳的吧。”

毛毛氣得要去勒小九脖子,小九一邊躲開攻擊一邊改口道,“我們兩個人三歲半在幼兒園就認識了,說這些!你是我穿一個褲子長大的兄弟。”

“這還差不多。”

許澤安在一旁笑,那股雲淡風輕的勁兒還真像他們中間最成熟的大哥。

“以後雖然不能經常一起出來耍了,但是你們不能把我忘了。交了女朋友要第一時間跟我說,分手了也必須要彙報。我得跟大家保持情報一致。”

“最先談戀愛的就是你了,你還說我們。”

“哦,那我就在這兒彙報一下最新情況哈,我和苗文珊分手了。”

“分了?”連陳知讓都沒想到會這樣,太突然。

“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了嘛,長痛不如短痛。”

毛毛受不了小九又開始拽文,丢了一顆煮花生過去打他,卻不想扔進了衣領裏,小九站起來手忙腳亂地抖了半天。把花生抖出來之後,他的豪情壯志也去了一半,說不下去了。

“那就算了嘛,反正你一開始也沒有特別喜歡她。”

氣氛一時間沉悶起來,即使這裏只有一個人談過戀愛,但是大家仿佛都嘗到了初戀的酸。

“哎,不說這個了,下一個更乖。”

等毛毛說完,許澤安朝陳知讓揚一揚下巴,示意讓他也說兩句。陳知讓其實心裏有特別多的話,但是他想了半天卻只說:“今朝有酒今朝醉。”

許澤安見他低下頭,知道他情緒上來了,便攀住他的肩,緊緊摟過來,探手過去和他一起握着酒杯,陳知讓的手被他抓住以後就不抖了。許澤安接着陳知讓的話說,“我許澤安雖然爹不疼,娘不愛,但是有你們幾個兄弟,這輩子就啥子都有了。”又在陳知讓耳邊低聲補充,“尤其是你。”

他的聲音很大,沉穩得一點也聽不出變聲期的嘶啞,陳知讓的胸腔都跟着他的聲音震動。

“這杯喝了,就是一輩子的兄弟了,怎麽都走不散!高中不在一起,以後就想辦法在一起就行了嘛。”

“對頭!走不散!”

“再喝一個。”

啤酒下肚,毛毛又給所有人滿上,大家迎着夕陽高興又惆悵地喝下朋友的酒,勾肩搭背地開玩笑,說些不着邊際的幻想。小九問陳知讓以後還考不考清華北大,會不會到了六中就慫了。陳知讓揚起下巴,說,怎麽不考,必須給六中創紀錄。

大家興奮地又拍桌子。

“那你呢?以後我要是考到了北京,你呢,要不要一起去?”

陳知讓問得好像雲淡風輕,但許澤安卻知道這不是他随口問問。

“去啊,怎麽不去?”他盯着陳知讓發亮的眼睛說,“以後你去了哪個大學,我就在附近租個房子,天天早上去你們大學門口賣油餅油條,晚上收攤了你就陪我打游戲,怎麽樣?”

“放屁!我要是考了北大,你怎麽也得去讀個北大青鳥!”

“哈哈哈,對嘛,你說了算。”

陳知讓的頭發被許澤安揉亂又捋順。

可惜那個年代大家都沒有手機,要不這時候應該可以記錄下這青春無限的珍貴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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