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那天的音樂會很混亂,樂隊水平很對得起民間二字,相當的參差不齊,陳知讓也沒心思聽,不過是配合着氣氛假嗨了一陣。

他知道許澤安的性格,那天只要過去了,事情也就翻篇了,他的腦容量也不允許他思考那麽多複雜的問題。但是陳知讓很難翻篇。對他來說,那個終将失去的自行車後座,還是失去了。

原本不該那麽失望的,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大概人在感情裏,都是很孤獨、無力的。所以才有那麽多人需要傾訴,成了的有成了的煩惱,沒成的有沒成的心酸。陳知讓以前什麽都可以跟許澤安傾訴,現在,特殊的性取向和暗戀自己最好的朋友這兩件事,他都無法說出口。這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剛上初中那會兒,每天都擔心被混混攔在回家路上。

他終日糾纏在這種無法開解的漩渦裏,外人看來他只是變得越來越性格乖張。

尤其在是父母眼中,他的病情從檢查單的數值上看是越來越好,可是他的脾氣卻越來越糟,常常回家以後一句話也不說,關上房間門一直到洗漱睡覺才會發出一點兒動靜。

徐虎接過了好幾次王潔的電話,都是問孩子在學校的表現,有時候問得特別細,讓徐虎也不耐煩了。他便把陳知讓誇一誇,好讓家長閉嘴。王潔一直擔心的早戀的事,始終沒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但陳知讓的成績沒有下滑,這讓她也找不到什麽破綻。她常常會被這種想使力又找不到地方使力的挫敗感擊潰。再看陳耀輝像甩手掌櫃一樣什麽事都不過心的模樣,王潔更覺得氣不過。

陳知讓很意外自己還能再次接到周萍萍電話。

電話那頭很嘈雜,但是不是市場裏那種鬧鬧穰穰的背景聲,而是切切實實的吵架和摔打東西的聲音。陳知讓還沒聽見周萍萍說話,心就緊了。

“周阿姨?”

“小陳嗎?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

聽見周萍萍這麽客氣,陳知讓反而脈搏突突突地開始越跳越快。

“叫大安到我這邊來一下,快點。”

說完,周萍萍就把電話挂了。那貼着耳膜的吵鬧聲随之切斷,卻讓陳知讓心跳加快,他預感周萍萍出了什麽大事,可他還沒來得及問電話就挂斷了。

陳知讓跑去十三班找許澤安,結果他們班地理老師提前下課,人都走了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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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裏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人。最後陳知讓跑去了他宿舍。還好,人在宿舍——在門外就聽見了許澤安中氣十足的笑聲。

宿舍門沒關死,留着一條不足巴掌寬的縫兒。陳知讓什麽也沒想,就推門進去了。

許澤安以為是室友回來,也沒當回事,但扭頭看見了跑的臉頰通紅的陳知讓,頗覺意外,下意識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怎麽過來了?”

原本見面就該說的話,陳知讓卻因為看到林藝楊坐在許澤安的床上,而說不出來了。

他盯着林藝楊,沒有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許澤安還以為他只是吃驚怎麽女生能來男生宿舍,于是笑着解釋,“我給宿管大媽買了兩包泡椒鳳爪,就放她進來了。”

陳知讓并沒有臉色好轉,甚至胸口因呼吸的起伏比剛才推開門時還要急促。

他還沒想好要該怎麽問許澤安把女生帶回寝室這件事,便聽見門外又有腳步聲傳來,可能是其他寝室的人,也可能是許澤安的室友,那些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近,像是一把槍頂着陳知讓的背脊,叫他不能随便撒野。

“你喝水不?跑這麽急?”

“你媽找你。”陳知讓悶頭拉了許澤安就跑,沒有給站起來要說話的林藝楊機會。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林藝楊就這麽跟着他們一路跑到了校門口。陳知讓打車的時候,許澤安叫她別跟着。林藝楊卻不聽他的,非但不走,還說:“我和你回去就行了呗,怎麽能讓陳知讓逃課啊?”

陳知讓沒法回嘴,他又憑什麽去嗆聲呢?這明顯是許澤安的問題。

最後還是三個人一起打車到了新北街。

周萍萍租的房子就在一樓,因此剛走到單元口就聽見了裏面的潑婦罵街。許澤安一把攔住林藝楊,叫她在門口等,只帶着陳知讓進去。

陳知讓沒見過這種陣仗,但是許澤安卻很熟悉,以前他們住在筒子樓的時候,每個月幾乎都會有這種事發生。夫妻打架,攪和進來的不是讨厭的親戚就是插足的第三者。而且理由很多時候未必是因為感情,更多時候導火索是錢。

自從周萍萍帶着不少錢從沿海回來,許澤安心裏就沒安泰過。只是他早就不會跟周萍萍正常地溝通了,于是沒仔細過問。現在看來,預感還是對的,天底下可沒有白吃的午飯。

進屋,先看到一個胖子,赤着上半身,頭上被啤酒瓶子敲破了,流了血。許澤安沒在意,因為那流血的情況遠沒有自己額頭上挨那一回嚴重,毛巾都沒沾滿血,不算大事。客廳中間站着個身材比周萍萍魁梧一圈的中年女人,黑發中間夾着的些許白發,眉毛紋得特別細長,鼻子寬,是個不好惹的面相。她嘴唇厚,上下兩片極具存在感,此刻正一張一合地冒出各種污言穢語辱罵坐着的男人跟周萍萍。

許澤安進門就聽見“臭婊子”幾個字,立刻上火要去推搡那個女人。

陳知讓怕在不清楚情況的時候節外生枝,還是先攔住了許澤安。

那個頭破了的中年男人期期艾艾地望着許澤安,兩人對視一眼,許澤安怒火再起。

他知道這個人在跟周萍萍同居,幾次過來他媽這邊都看到兩個人起膩,說是個廚子,其實不說也聞得出來。至于兩人是怎麽認識的,認識了以後又怎麽搞在一起的,許澤安一概不知,其實就算他問,周萍萍也未必會說真話——她很難自圓其說。

謊言就是這樣,為了一片樹葉要丢掉一整個森林。

兩人在屋內掃了一圈,看到了癱倒在飯桌旁邊的周萍萍,她扶着自己胳臂,顯然是受傷了。

陳知讓和徐澤安趕緊過去,一左一右扶着她,她被人打斷了胳臂,臉也腫了,頭發像雞窩一樣,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抓着頭發拉扯過。看到兒子來,周萍萍才稍微松了一口氣,還好有這麽個願意趕過來的、牛高馬大的兒子。

“咋整的?”

不待周萍萍說話,客廳裏那位扭頭對着他們三就開噴了:“喲,這又是哪來的野種要給你撐腰了?咋整的?老娘今天就把話撂下了,我給整的。她這種騷貨斷一條胳臂就算是便宜她了。”

“你他媽再說一遍?!”

許澤安話音剛落,門口忽然有人咳嗽一聲,一個身材中等的光頭男的叼着煙探進來半個身子,“嘿,怎麽他媽的說話的?會不會說話,不會說話就閉嘴。”

說話這人一開始他們都以為是看熱鬧的鄰居,沒在意,現在才知道是對方的幫手。陳知讓看那個人的樣貌粗犷,和客廳中間的婦女也有兩三分挂相,心想打起來了他們不一定夠對付,還是別惹事了,便捏了一下許澤安的胳臂,提醒道,“我們先送你媽去醫院吧。”

許澤安悶不啃聲地把他媽打橫抱起來,陳知讓扶着她的手,怕她再撞着。

屋裏的鬧劇顯然不會這麽簡單結束,罵街那一位立刻撲上來要去扯周萍萍,還好被陳知讓挺胸攔着了。這會兒許澤安對着捂着腦袋的廚子說:“你搞的事情你自己解決,不要把我媽扯進去。”

廚子不動,裝沒聽見。

許澤安抱着他媽走過去,一腳踢在廚子肚子上,大吼:“還捂着你那個破腦殼,帶你婆娘滾出去。”

那邊又鬧起來了,說這個房子就是廚子花錢租的,憑什麽滾,要滾也該是狐貍精滾蛋。許澤安知道鬧下去,也鬧不清楚,他只能先帶他媽去醫院,回頭再過來處理房子的事。

林藝楊在門外聽着鄰居議論,比在裏面知道得還多。

她其實見怪不見,她媽算是個半個寡婦,是非也多,她更小點兒的時候,也見過別人打上門來。只不過她媽從來沒鬧輸過,都是對方灰頭土臉的走人。

見許澤安抱着一個瘦弱的中年女人出來,林藝楊忙追上去,嘴裏問着怎麽了,看許澤安黑着臉,也不回答,就閉嘴了。

打車的時候坐不下,許澤安終于失去了耐心,對着非要上車的林藝楊說:“本來就喊你不要來,你非跟來。現在自己回學校去行不行?”

林藝楊就這麽被他們甩下了。

陳知讓絲毫沒有因為可以跟着許澤安去醫院而心情多麽敞亮,他很清楚許澤安不過是不想在女人面前露出自己不堪的一面。越是這樣有顧忌,越是說明他對林藝楊多少是有點意思的。這個認知在陳知讓的腦海裏揮之不去,直到他們打車到了二醫院,他才想起,萬一遇到了他媽怎麽辦。

墨菲定律是有一定道理的。

越擔心,越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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