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骨科要排隊,急診也要排隊,醫院裏人多得跟遍地能撿錢似的,摩肩接踵。
許澤安一直不說話,周萍萍疼得滿頭大汗,不僅手疼,身上其他挨打的地方這會兒也都一齊疼了起來。陳知讓原本想安慰她兩句,但是他也懸着心,便顧不上了。其實他們來看病的路線一般是碰不到王潔的,科室都不在一層樓,但是何奈醫院不少人認識陳知讓,這個阿姨那個叔叔,總會遇到熟人,躲不過。
王潔聽說了陳知讓來醫院心急火燎地趕過來,又看到了許澤安,她真的覺得自己鼻孔能噴出火來。
再仔細一看,許澤安還扶着旁邊的女人,王潔壓住了破口大罵的欲望,黑着臉,手插在護士服的兜裏,走過去問:“你咋跑到醫院來了?”
“……”陳知讓被他媽從背後吓了一跳,半天擠不出個屁來。
許澤安也怕王潔,但是想着她是醫院的護士,也許能行個方便,便硬着頭皮的站起來規規矩矩地打招呼,“阿姨,是我媽媽手斷了,我來醫院陪她看病。”
“你來你的,陳知讓跑來幹什麽?他給你媽打斷的?”
許澤安忙擺手搖頭。
周萍萍沒想到陳知讓他媽說話如此不客氣,她對陳知讓可是每次都客客氣氣的。這話要是換了其他的人在她面前說,她早就鬧起來了,但是她也會看臉色,覺得兒子都沒有不耐煩,甚至有點兒低聲下氣,便暫時忍住了不高興。
“媽,我等下跟你說嘛,你先看看能不能幫他們插個隊。”陳知讓抓着他媽的胳臂,眼神裏有些央求的意思。
聽他這麽說,周萍萍也忍着疼開始跟王潔道謝,姿态放得很低。
王潔這個人吃軟不吃硬,也不好為難病人。她擠進去,找了當班的醫生,說先開個單子讓許澤安他媽去拍片子,等片子出來就馬上給她看。
有了她的面子,裏面醫生和實習醫生都殷勤起來,周萍萍被許澤安扶着去繳費、拍片,王潔拉着陳知讓要他把逃課的事情立刻說清楚。
“你課都不上了要跟到這裏來,不曉得的還以為那個是你媽呢?”
陳知讓站在醫院的走廊裏,咽了咽口水,只覺得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讓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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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咋想的?是不是缺跟弦!”
剛好有王潔的同事過來,看到他們母子站在走廊裏,立刻過來關心的問,“讓讓怎麽過來了?身體不舒服啊?”
王潔扯出個假笑應付同事,“沒有,沒有,他們同學不舒服,他帶着過來的。”
“那送到醫院就放心了撒,你媽曉得照看,你快回去上課了。”
陳知讓故意接了他媽同事的話,“嗯,我現在就回學校。”
王潔看着陳知讓扭頭就跑,腳步很急,一晃就消失在人擠人的走廊裏,她也不好突兀地丢下同事拔腿就追,只能咬牙忍着氣,想着晚上回家再跟他算賬。
陳知讓沖出醫院大廳的時候外頭剛開始下雨,地面還沒濕透。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沖進了雨裏。
那天回去,陳知讓就因為淋雨病了,感冒、發燒,鼻涕眼淚一起流。
其實如果他出了醫院就打車走,也不會生病。但是他一直在雨裏走了半個多小時,是人是鬼都扛不住。
王潔自然也沒有辦法審問他了。照顧了一夜,她疲憊地坐在兒子床邊,仍不甘心地小聲問:“你到底是咋想的?就算是朋友,也要分個事情的主次吧?你是學生,讀書才是你的第一要務。”
陳知讓迷迷糊糊地,好像聽見了,又好像沒聽見。
王潔看他眼皮腫着,又忍不住拿冷毛巾給他捂了捂。
第二天白天陳知讓燒到了快四十度,但是父母都去上班了,他一個人躺在家裏,并不知道自己情況這麽糟糕。王潔中午打電話回來,跟他說奶奶做了飯會給他送過去,但是并沒有想到陳知讓病情會惡化。
還好奶奶看他狀态不對,給他量了體溫,然後趕緊送了醫院。
發燒轉肺炎,陳知讓住院的消息許澤安是第三天從毛毛那裏知道的。
他想着都在一個醫院,便去立刻找過去看陳知讓。從病房門口望進去,見到好幾個人圍着病床,老人、父母還有不少其他人,陳知讓确實是被愛包圍着長大的,雖然他總和許澤安抱怨父母其實對他不關心。許澤安最後也沒進去,又回了他媽住院的病房。
周萍萍耷拉着眼皮看病房裏挂着的那個小電視上播放的還珠格格,劇情都能背了,她也沒多少興致。見兒子回來,馬上問:“小陳怎麽樣了?”
許澤安懶得跟她多說,就敷衍了一句“他沒事”。
“也是,他媽就是這個醫院的,那些醫生肯定圍着他轉,能有啥事。”
坐下來後,許澤安又催他媽,“你還是問問那邊到底怎麽處理的,要是喊你搬家,你這個樣子,吊着手,怎麽弄?總得說清楚吧。”
“他不接我電話,過兩天吧。”
“醫院住一天多少錢你算過沒有?就算你有錢住,醫生也只是喊你留院觀察一下,過兩天就要趕你出院了。你回哪兒住?”
“哎,你莫要管了。”
許澤安站起來就走,他媽又扯着嗓子問,“你去哪兒?我的晚飯不管了?”
許澤安把褲兜裏的煙盒摸出來給她看,不耐煩地說:“抽根煙就去給你買。”
“我想吃豌豆尖圓子湯。”
“嗯。”
陳知讓的咳嗽驚天動地,他原本就瘦,這麽一咳,胸口凸起來,叫人心疼得很。許澤安一進病房就看到這一幕,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
一人半躺着,一人歪着身子坐着。許澤安在削梨,都說梨能止咳,但最近陳知讓已經吃了一籮筐的梨了,有點不想看到它。
一直到陳知讓把整顆梨都啃完了,許澤安才說話,“你這個咳嗽,還要住院多久?”
“要先等……咳咳咳…消炎,怎麽…咳咳咳、咳咳……也要…咳…要一周吧。”
“你快別說話了。”
許澤安看陳知讓又想說什麽,立刻止住他的話頭,道:“我在這陪你會兒。”
“你這個瓜皮,你媽說你幾句你就當她放屁嘛,跑去淋雨,個人自己受罪。”
陳知讓側頭低咳一聲回應了許澤安,顯然他不想說這個。
“我媽做了個小手術,現在打着石膏回去了。她那些破事我也不想摻和,反正她要是被那個死胖子趕出來了,也只能跟現在租我家那兩口子說,讓他們搬了。”
陳知讓點點頭,他也理解許澤安不想多管周萍萍的事,想起離開之後杳無音信的那一年,他比許澤安還氣。
“你這回缺這麽多課,要不要緊?”
坐在床上的人輕描淡寫地搖頭。
許澤安笑起來,“也是,你自己學比老師效率還高。你們班那個徐虎,也是個奇葩。有一回他來我們班代課。講卷子,第一題說,這個閉着眼睛就知道選C,第二題說了一句用什麽公式,連答案都不說,就跳過了,第三題,直接說這是書上的原題還用講嗎。神經病,他這麽教,聽得懂個屁。還不如說三長一短選短的。”
陳知讓想吐槽許澤安居然還能認真聽到第三題,但是剛一張口,一嘴風喝進去,又驚天動地的咳起來。
許澤安站起來給他順了順背,“不敢逗你笑了。你歇着吧。”
陳知讓不想他走,便還是勉強自己說話。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又聊了一會兒。
但是誰都沒提林藝楊。
然而,許澤安嘴上不說,不代表他和林藝楊什麽都沒發生。
他其實挺多話想跟陳知讓說的,但是一想到陳知讓每次都要為了他跟女生的事不高興,認定他早戀耽誤學習,便硬生生截住了話題。
那天他把林藝楊丢在了新北街,回去之後兩個人就鬧了別扭。
林藝楊不搭理許澤安的态度很明顯,在班裏也不怎麽和他說話了。許澤安原本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他心煩的事也不少,并不想花精力去哄女生。但是很快,他就在學校碰見了好幾次林藝楊跟隔壁班一個叫李彪的男生走在一起,打打鬧鬧的看着關系親密。
李彪沒別的特點,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成績普通,但是五官挺精致的,帶着眼鏡,斯斯文文,有點兒陳知讓那個味兒。
如果是個陶寶那種憨憨圍着林藝楊轉,許澤安可能心裏一絲感覺也沒有。但是換了個有點兒帥的,他那點兒奇怪的好勝心就立刻亮起了紅燈。尤其是排球隊的人還擠兌了他幾句,他立刻覺得林藝楊即使還沒做自己的女朋友,那也不能跟其他人打得火熱。
他面子往哪兒擱?
最後,他主動在□□上跟林藝楊說話了。雖然迂回,但是管用。
許澤安知道了他媽出院之後又搬回去跟那個廚子住後越想越氣,在學校呆了幾天,還是呆不住,周末去了那邊。
周萍萍沒想到事情都過去了,許澤安又怒氣沖沖地上門,顯然是來找她姘頭麻煩的,于是開門之後便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甚至張口就問許澤安是不是過來要錢的。
她明知道不是,只是覺得說難聽點也許兒子扭頭就走了。
“王胖子呢?”許澤安要進門。
周萍萍叉腰攔着他,“你要搞什麽?”
“你喊他出來,我問他幾句話。”
“你和他有啥好說的嘛。”
許澤安低頭看他媽,臉臭,語氣也不客氣,“我就問他幾句話。你的破事我才懶得管,只是想跟他确定一下,下回你不得再交給人弄斷一只手一只腿,又喊我來收拾。”
周萍萍哪裏聽得來這種擠兌,立刻翻臉喊許澤安滾蛋。
許澤安不走,吵着要見廚子,她也沒辦法。
廚子躲在卧室裏一直聽着,這房子又不大,門裏門外說什麽,一清二楚。他見周萍萍應付不住,還是灰溜溜地出來了。堆着笑臉跟許澤安打招呼。許澤安不可能給他好臉色。周萍萍看兩個人照面了,也只能讓開堵着門的身子。
她吊着胳臂,也懶得給許澤安倒水,就站在衛生間門口靠着,不遠不近的看許澤安要問什麽。
“小許過來看你媽媽啊?她恢複得還行,我随時都照顧着的,你放心。”
“我不是來看她的。”許澤安點煙,想要從氣勢上壓住對面坐着的中年胖子。
“找我?”王胖子也點煙,抽的還是雲煙,不便宜。
“問你幾件事情,問完我就走了,以後也不會經常來打擾。”
周萍萍還是第一次見兒子這麽說話,不自覺地就挺直了背。
廚子點點頭,表面看着淡定,其實他有點虛周萍萍這個兒子。
“你知道我爸是個殺人犯吧?”
廚子萬萬沒想到開頭第一個問是這個,他點頭,但是心裏一陣慌,嘴角的肉忍不住地抖了抖。
“我爸放出來之後,可能會來找她,你有數吧?”
廚子再點頭。
“第二件事,你到底離婚沒有?”
這下廚子沒立刻回答,他假模假樣地猛抽一口煙,吐出許多煙霧。許澤安一看他這個态度,就立刻知道的答案。
“操!你他媽沒離婚,當我媽是二奶是不是?廚子也包得起二奶了?!”
周萍萍想要過來制止許澤安問這些,但是廚子忽然說話了,“我養得起她,也願意養她。”
這話說得周萍萍面色發紅,她漂泊了半輩子,其實鮮少有男人說這樣的話,多是謊言、推脫和敷衍。于是她站住了步子,沒有上前攔住兒子繼續問。
“重點不是這個。”
“你還小,有些事你不懂。”
“我不懂你嗎了個逼!下次你家那個瘋婆娘再上門,你咋個說?!”許澤安舉起茶幾上的煙灰缸就準備給廚子的頭再開一次瓢。廚子比想象中靈活,也可能是他時刻防備着許澤安動手打他,第一下他就躲過去了。
許澤安追上去,廚子對着他扔了煙頭過來,還燃着那頭擦過許澤安的手背,留下一道印子。
許澤安在後頭拿着電視機遙控器扔過去,狠狠砸在了廚子肩膀上。屋裏地方不寬敞,很快就亂成一團,桌椅板凳都移了位置。
廚子沖着周萍萍喊“你管管你兒子”。
周萍萍沒辦法,只能過去強行夾在兩個男人中間,仗着自己手還打着石膏,他們不會對她怎麽樣,暫時制止了打架。她眼睛通紅,對許澤安吼道:“你快走,你快走,我的事情你少管。”
許澤安指着周萍萍,也撂下狠話:“下次斷手斷腳毀容了都不要來找我。老子不得管!”
他說完邁出門,身後的人迫不及待的把門關上,他還沒走,就聽見了反鎖的咔嚓聲。許澤安忍不住呸了一口,罵了句傻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