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別的學校都是開冬季運動會，只有六中別具一格，非得開春季運動會。

于是在開年後最冷的倒春寒那幾天，六中的學生們被趕到操場上搞體育比賽，個個都冷得縮着袖子沒精神，什麽班級集體榮譽，和僵手僵腳的身體比，都不重要了。

而且六中的傳統也是紀律散漫，就連走方隊也是亂七八糟，有的班級口號都喊不齊。

更顯得整個運動會沒什麽精神氣。

陳知讓也沒報什麽項目，就勉強參加了一個集體的接力賽。

許澤安這種排球隊的在班裏就是運動會主力，尤其在文科班裏。他們班主任老馮看起來是把所有時間不沖突的項目都給他報上了。

早上第一個項目剛結束，許澤安去簽字确認成績，陳知讓原本站在外圍看的，結果一錯眼，他人就不見了，正準備去找找看他下一個項目是在哪兒，卻忽然被人攔住了去路。

他已經很久沒有跟米萊說過話了，在班裏偶爾碰面，米萊也是翻個白眼就過去了。

米萊手裏拿着幾張大小不一樣的紙，陳知讓立刻意識到她可能是來收“加油寄語”的。運動會的時候沒有參加項目的同學一般都要寫幾張加油鼓勵自己班運動健兒的話送到廣播站去念。陳知讓不知道班裏負責收字條的人是米萊，他也沒寫，就有點尴尬。

“你趕緊寫幾句，我們班的四百米馬上要開始了。”

陳知讓又沒筆又沒紙，只能推脫：“你先去交吧，我下一輪寫。”

“不夠五張廣播站不收，你快點寫一張湊齊我要去交。”米萊的口氣越發的不耐煩起來。

“那你等我去借一下紙筆。”

陳知讓剛轉身，就差點撞到穿着運動背心的許澤安身上。

許澤安看到米萊就來氣，老遠看她跟陳知讓站在一起就很兇地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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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萊感覺到來自許澤安的敵意，立刻仰着臉嗆他：“看啥看？沒見過美女啊？”

“美女沒看到，韓信我倒是看到一個。”

米萊沒聽懂，陳知讓卻是聽懂了，嘴角翹了翹。大約最近流行離子燙，很多女生都去把頭發做了離子燙拉直，米萊就是其中之一。她本來發量就大，又黑又長，這會兒紮了個特別高的馬尾，确實挺像古代的将軍，就差個發冠了。

雖然米萊沒聽懂，但是也知道不是什麽好話，立刻罵了一句有病。

許澤安不削于跟女的計較，也不想再跟她搭話，只和陳知讓說：“走，去看我跳高。”

“你把加油寄語先寫了。”

“他等會兒給你寫！”許澤安直接替陳知讓拒絕了，抓了人的手腕就拖走。

陳知讓感覺到許澤安的手心熱得發燙，捏得很緊，他仿佛都能聽見自己狂跳的脈搏了。

他擡頭望着大步流星的許澤安，看見他背心下面的肌肉線條和一點點腋毛，所有男性荷爾蒙的特征都讓人面紅耳赤。

到了跳遠場地，男生組的比賽還沒開始。兩人站在那兒等，忽然一陣冷風吹來，陳知讓肉眼可見的發現許澤安上臂內側的血管跳了跳。他下意識就問，“你冷不？外套呢？”

其實還是有點冷的，但是許澤安不想承認，“不冷，馬上跳了，來幫我拉一下背。”

他也不嫌地上髒，雙腿一伸就坐了下去，讓陳知讓幫他壓背。

陳知讓尴尬得不行，因為他起了小帳篷，生怕碰到許澤安身上被發現。

許澤安第一跳還算順利，第二跳就碰杆了。陳知讓一雙眼睛盯着他漂亮的臀部肌肉碰掉了杆之後微微輕彈了一下，那一瞬間在他腦海裏無限放大，他只覺得自己無藥可救了。

等許澤安确認完成績回頭，發現陳知讓不見了，還以為是他們班有項目他去看了，也沒在意，卻不知道陳知讓是躲去廁所冷靜了。

從運動會之後，陳知讓就開始刻意的回避自己和許澤安随便就會發生的肢體接觸。

原本他早就習慣的事現在要改過來是很別扭的，但他不能容忍自己出醜。

轉眼就到了許澤安十七歲的生日，過年的時候陳知讓一改往年讓他媽媽保存壓歲錢的習慣，偷偷留下不少，就是為了給許澤安買一個他一早看好的生日禮物。

其實幾乎沒人給許澤安準備禮物，那時候大家都沒幾個零花錢，男生之間也不講究這個，就拿着生日這個由頭等着他請客搓一頓，再去唱唱KTV。

許澤安拿着那個盒子就要拆，陳知讓也沒攔着。

“手機？”

“嗯。”

“貴不貴哦？”

“你拿着用嘛。”

許澤安忍不住露出笑意來，誰不想要手機啊？他只是拿不下臉讓周萍萍給他買，現在陳知讓送他，他喜歡得不行。

“你媽曉得了要打斷你的狗腿哦。”

陳知讓看他開心也開心，“不得，我自己的壓歲錢買的。”

“走，陪我去買張移動卡。”

陳知讓趕緊從書包裏把他提前去選好的號拿出來，“給你買了，尾號是323，你生日。”

許澤安眼睛一彎，擡手勒住陳知讓的脖子，差點把人直接擡起來，他特別興奮地說：“這是我收到了最好的生日禮物了。”

“你喜歡就行。”

“咋可能不喜歡，你送啥我都喜歡。”

許澤安有了新手機，立刻忍不住四處炫耀起來。

毛毛聽說了之後還挺酸的，畢竟他們都是鹽中的老朋友了，可是他過生日時陳只讓也就給他買了一個黑崎一護的擺件娃娃。他借了許澤安的手機來看，發現是和陳知讓用的諾基亞同款，更難受了，覺得自己好像被排擠在了小圈子外面。

“陳班花兒也對你太好了。”

“我跟他是啥關系嘛，肯定的撒！”許澤安的尾音上揚，絲毫沒顧忌毛毛的心情。

後來林藝楊也知道了許澤安收到了陳知讓送的手機，只說了一句“他家真的有錢”。許澤安倒是從來不在意這些事的，他覺得交朋友憑的是義氣和真心，和有錢沒錢沒有關系。

陳知讓看許澤安給不少人說了手機的來歷，覺得有點害臊，害怕被人看出了自己的小心思，便叫他別到處說了。

許澤安哪裏知道陳知讓的想法，還覺得他太敏感，被人知道也沒什麽，又不是偷來的手機。

他在電話簿裏第一個把陳知讓的手機號碼存下來，其實不存也沒關系，他怎麽都記得住陳知讓那個尾號是999的號碼，倒背如流。

請客吃了串串香，大家又湊錢去附近唱KTV，雖然環境不如錢櫃，但是勝在不管那家老板也不管未成年喝酒，直接賣酒給他們。

許澤安今天特別高興，叫老板擡了一箱雪花啤酒進來。

陶寶進了包間就先去點歌，但是兄弟們起哄叫“嫂子先來一個”，林藝楊就半推半就去點了一首。

她選了光良的《第一次》，目光深情地對着許澤安唱起來。

平心而論林藝楊唱歌不怎麽樣，還有點走音，但是沒人會拆臺，歌詞又那麽暧昧，似乎就是直接的表白，許澤安幹了一口啤酒，看她的時候也多了一份溫柔。

陳知讓縮在KTV沙發的角落，覺得自己特別陰暗。

他那麽讨厭看到這兩個人一起出現在視野裏，他知道即使不是林藝楊，許澤安的身邊終會有一個女生，一個比他體面、比他正大光明的女生。但是此刻他還是恨不得把其中一個人從眼睛裏挖出去。

許澤安教他搖色子，陳知讓算數厲害，沒幾把就玩得很厲害了，不像九班那幾個莽夫，就會往多的叫，次次罰酒。

有點喝多了的林藝楊居然還端着玻璃杯過來逮住陳知讓，要和他玩“兩只小蜜蜂”，陳知讓僵着臉借口說去上廁所，才躲開了。

當陶寶第三次唱《死了都要愛》，終于被耳朵受折磨的衆人哄了下來，不準他再碰麥克風。

許澤安看陳知讓一首歌也沒唱過，便催他，“你也唱一首嘛。”

陳知讓擺手。

“唱嘛，你聲音那麽好聽。給我唱一首。”

這句話立刻擊潰了陳知讓，只要許澤安想聽，他就可以唱。

但是對着點歌機，他看了半天卻不知道點什麽。周傑倫、林俊傑、張韶涵、孫燕姿、王力宏都被他們唱了一遍了。

最後陳知讓點了一首老歌，黃品源的《你怎麽舍得我難過》。

他和許澤安坐着對角線，正好一擡眼就能對視。

陳知讓嗓音清亮，他一開口，原本鬧酒的人都放低了聲音聽他唱。他越唱越投入，幾乎眼睛死死追着許澤安。但是KTV裏燈光昏暗，許澤安又喝多了，并沒有被這灼熱的目光打動，他偶爾和陳知讓對視，只曉得傻笑。

歌唱到中途，林藝楊忽然拉着許澤安站了起來，然後兩個人一前一後地離開了包間。

陳知讓聲音一暗，錯過節奏唱少了一句。

但是沒有人在意。

後來，歌唱完了，別人匆忙從他手裏又接過麥克風，陳知讓低頭看着手腕上的皮筋，忍不住彈了自己一下，不就是一首歌沒有聽完嗎，不是什麽大事。又不是沒有聽完自己的表白。

過了一會兒，林藝楊和許澤安拎着蛋糕進來。

這是林藝楊專門給他定的，上面做了個路飛的卡通圖案，雖然人物的臉做得也不怎麽像，但是那頂黃色的破草帽還是挺像的。

放生日歌，吹蠟燭，許願。

許澤安一口氣便吹滅十七根蠟燭，然後林藝楊控制不住地抱着他的臉親了一口。

這一下，包間裏氣氛推到了最高點，所有人嗨得像是在他們婚禮現場。

陳知讓一直坐在角落裏，他又一次感受到那回親眼看到自己爸爸出軌時的情緒，心髒被掰開，疼痛從心尖上一直傳到腳底。

但是現在他不會蹲在地上哭了，他還會假笑了。

吃了蛋糕，他借口王潔打電話來催了，提前離開了生日派對。回去的路上看着城裏日新月異新修的樓房、商場，他忍不住想起了許多跟許澤安一起去過的地方——他家那個破爛的天臺、鹽中後門的書店、肯德基、黑網吧、電影院、燒烤攤、電動城……

也許只要時間過得夠久，這些他們去過的地方都會全部消失，就更遑論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