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一中的高三有六個快班,兩個火箭班,陳耀輝給陳知讓想辦法塞進了其中一個火箭班。

開學第一天陳知讓站在教室前面自我介紹,但是下面的同學幾乎沒有擡頭的,都在埋頭學習,只有幾個人好奇地看了看他。當聽說他是從六中轉學過來的之後,也都低下頭了。陳知讓從講臺上望下去,看到每個人幾乎都能躲在自己課桌上的書山背後,那種隔離感讓人覺得陌生但是又充滿了安全感。

他從來都不喜歡六中那種毫無界限感的同學關系。一中這樣的冷漠,反而剛剛好。

他的新同桌帶着厚底鏡片的眼鏡,頭發有點油,陳知讓放書包的時候從上面看到她有一些頭皮削。他很少這麽仔細的觀察女生,但是這個同桌還是讓他有點吃驚,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實在和以前的女同學相差太多。

同桌對他也很冷淡,帶着一中試的事不關己。他把自己的座位稍微往外拉了一點,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上課一兩周之後陳知讓就習慣了這些差異。比如,以前六中的女生基本人手一個小鏡子放在桌上,上課的時候都忍不住拿起來照,而現在一中的女生幾乎不照鏡子,桌上擺着的都是電子詞典。比如,以前六中一下課就跟鍋裏開水下餃子一樣,鬧騰得不行,走廊裏全是打鬧的學生,現在一中下課休息就是真的休息,一部分人上廁所,一部分趴着眯兩分鐘,甚至還有繼續做題學習的。比如,以前六中的體育課大家都要到操場去,哪怕只是被老師指揮着跑兩圈也是運動,但是一中的體育課就是自習課,女生個個說自己來例假了不能運動,男生也就去敷衍一下,然後帶着耳機坐在運動場邊上背單詞。比如,以前六中的晚自習就跟學生開茶話會差不多的,聊天的、吃東西的滿教室都是,逃課的也沒老師管,現在一中的晚自習不但有時候要測驗,老師基本上還會來講題,輔導作業,根本沒人逃課。

很快,陳知讓就覺得自己眼睛看黑板有點不清楚了。

也不知道是受了一中的氛圍影響,還是他以前壓根兒不看黑板所以沒發現。

王潔趕緊帶他去驗光,果然有300度的近視。陳知讓配了一幅無框的眼鏡,戴起來還怪好看的。但也越發地像他爸了。

陳耀輝眼看兒子高三了,也稍微盡了一點父親的義務,為了讓陳知讓早上多睡二十分鐘,便每天開車送他去學校。但是堅持了兩三周就堅持不住了,和王潔商量着不如去市中心買一套新房子,這樣離二醫院和一中都近。

王潔原本覺得現在買房子等到弄好都要明年了,但是架不住陳耀輝堅持,她還是下班約了中介去看房。

一中的老師效率高得出奇,月考結束一晚上,他們就完成了閱卷、成績錄入和排名。

考試完一點喘氣的機會都不留給學生。

陳知讓還沒習慣這樣的效率。第二天去上課時班上鴉雀無聲,好些同學都圍着黑板旁邊站着,拿筆在記什麽,他走過去望了一眼,才知道成績和排名已經貼出來了。

以前陳知讓可是完全不會緊張看成績這種事情,但是來了一中之後他還是有點擔心。這邊的考試難度就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語,而且同學也很努力,好些人周末還報了課外輔導班,他不敢盲目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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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書包之後,陳知讓也跟其他人一樣拿着筆過去抄成績。

他從上往下在排名單上找自己的名字,前十都沒有看到自己名字的時候陳知讓忽然眼睛就酸了。他的自尊心像是被板磚猛拍了一下。

最後,他在班級十六名看到了自己的成績,總分在年級排82名。

也不算差,但确實還是超出了陳知讓自以為的範圍。

其實他們班其他的同學也默默地在關注這個轉學生的成績,有些人一早聽說了他是六中的第一名,雖然心裏看不上六中,可又莫名的害怕來了個強勁對手。陳知讓這次的月考成績确實讓一些人放心不少,六中果然飛不出什麽金鳳凰來。

然而一直不怎麽和陳知讓說話的那個油頭女同桌,在看了成績之後,反而跟他開始說話了,還會問他物理題。陳知讓雖然每次都認真的給她講題,但又實在很怕她的頭皮削掉在自己身上,所以身子總是裂開得有點遠。

王潔對陳知讓轉學後的狀态特別滿意,她最近幾年被兒子的青春期折磨得神經衰弱,現在終于能睡幾個好覺了。

到了一中之後,陳知讓不但主動要求報了課外班,周末也不睡懶覺、也不怎麽出去野了,一大早就起來背英語、背語文,學習完了最多上會兒網放松。他這個樣子,讓王潔想起了小學時候的陳知讓,就是這麽乖,一點兒不讓大人操心,仿佛是來報恩的。

第二個月月考,陳知讓終于在全班第十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年紀排名也進了前五十。

他松了一口氣,就像武林高手知道自己還能再練還能繼續打一樣,那種廢了武功的恐懼漸漸退潮。

埋頭讀書的日子過得非常快,陳知讓從短袖換到羽絨服,甚至不覺得過了多久。

他在一中也沒有交到任何新朋友,大家都是粗糙随意的同學關系,問作業問題的時候态度友好,轉頭誰和誰也不親近,連上廁所也不會結伴。

伴随着高考倒計時牌子挂起來,交朋友這件事更顯得太奢侈,并不适合高三生。

平安夜前一天是周六,許澤安過來找陳知讓,還給他帶了一雙紅襪子。他忍不住大笑着跟許澤安說這個襪子不是用來穿的,是用來裝禮物的。許澤安鬧了個大紅臉,逼着陳知讓現場換上了紅襪子。襪子很暖和,陳知讓倒是挺喜歡。

兩個人在網吧一邊打游戲一邊說毛毛的八卦——他被人甩了。

陳知讓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居然聽完之後就問了句:“你和林藝楊還好吧?”

許澤安擺出一幅可有可無的表情,不知道是故意裝酷還是真的覺得就那樣,只說:“就還那樣。”

陳知讓也不懂自己到底在期待許澤安說出一個怎麽樣的回應,反正不是這個。

周一是聖誕節,可惜一中老師管得很嚴,尤其是這種學生們最喜歡的浪漫節日,一點逃課的機會也不給人留,甚至專門在晚自習安排了考試,成功打消了一兩個想請假的同學的小心思。陳知讓不禁想起了去年聖誕節時六中的行情——他們自動取消了晚自習,一個人沒去,都沒人告訴老師。

那天陳知讓一個人到學校門口吃晚飯,卻意外碰上了門口有人鬧事。

男生打架的事情常見,女生打架卻很少,至少陳知讓沒見過。和想象中的情況也不太一樣,女生打架除了确實會扯頭發以外,激烈程度遠遠超過男生打架,相當有來有回,而且持續的時間很長。陳知讓這種不愛看熱鬧的性格,都忍不住站在原地看了幾秒。

其中一個女生被打得臉上挂了彩,于是走入了魚死網破的局面。

打鬧間出現了一個來勸架的男生,顯然和兩個女生都認識。陳知讓站得遠,也聽不清楚他說了什麽,其中一個女生又罵了起來,似乎還想要打第二輪。後來男生把挂彩的那個女生塞進出租車帶走了,這場鬧劇才算落幕。

剩下那個女生走到路邊,坐在馬路邊兒上低頭埋在膝蓋裏,這姿勢讓陳知讓頓時産生了一種奇怪的心疼,于是無知無覺地朝她走了幾步過去。

靠近了,他忽然發現這個女生很眼熟,等人擡起頭,兩人隔着幾米對視,何娅看到陳知讓居然破涕為笑了。

“怎麽是你?”

“我現在在一中讀。”

何娅剪短了長發,齊肩,依舊十分靓麗,只可惜被人抓得有點亂。

陳知讓朝何娅身後的小賣部走過去準備買包衛生紙。可他身上只有這一張五十塊的整錢,老板眼睛盯着電視機不耐煩地跟他說,找不開。陳知讓沒辦法,朝冰櫃裏看了看,最深處的是兩排哈根達斯,整整齊齊,是少有人光顧的樣子。他把錢甩在櫃臺上,讓老板給他拿了兩盒哈根達斯,剛好五十塊,老板殷勤地送了他一包心相印。

“起來,墊張紙坐吧。”陳知讓把紙巾打開,要給何娅墊在屁股底下。

何娅看他給自己也墊了一張才坐下,那點感動立刻消散了。

“你怎麽還在一中?”

“複讀了。”

陳知讓記得何娅成績還不錯,有點好奇,“幹嘛複讀?”

“就是因為剛才那個男的,你看到沒有?高考前他和我說分手,我一生氣,急性腸胃炎了。”

何娅是個美女,談戀愛再正常不過,這麽兒女情長卻是陳知讓沒有想到的。剛才來勸架的男生叫章宇,是何娅高二時候交的男朋友。說起來,是何娅正兒八經第一個男朋友。章宇長得很帥,打籃球厲害,跟何娅站在一起就是十分養眼的一對璧人。可是談戀愛的事情哪有那麽多登對可言,總要分個東風西風。章宇身邊左一個幹妹妹右一個幹妹妹,就沒有消停過。何娅跟他分分合合好幾次,又舍不得徹底分手,也不知道是真的愛到不舍得放手,還是自尊心作祟。

陳知讓把兩個哈根達斯遞到何娅跟前,“你吃什麽味道?”

何娅吸吸鼻子選了一盒香草味的,把巧克力味的留給了陳知讓。

“你當初不是跟着許澤安去讀六中了嘛。怎麽又轉來一中了?”

陳知讓張了張嘴,那些熟練的敷衍別人的話原本要脫口而出,但是他卻忽然想要跟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說一次真話,于是他聽見自己說:“我喜歡了一個人,人家不喜歡我,我就跑了。”

“還有人不開眼看不上你?”

“為什麽不會,我也沒什麽好的。”

“那是她不開眼,以後肯定要後悔。”

何娅一邊吃冰淇淋又一邊絮絮叨叨地說了些她和章宇的事,陳知讓忍不住勸她,“這種男的,你何必吊死呢。等考了大學,不就有新的森林了嗎?”

“你說得對!”

“不過你去大學以後,可別這麽瞎了。”

何娅用勺子刮起冰淇淋盒子裏最後一口塞進嘴裏,開玩笑地說:“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我?我記得當初許澤安給我的情書還是你寫的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陳知讓頓時一口冰淇淋也吃不下去了。

半晌,他沒頭沒腦地說,“他有女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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