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淩晨一點多,陳知讓和王潔都睡着了,家裏的座機卻忽然響了。現在打座機的人是越來越少,家裏白天都不怎麽響的座機,半夜如同詐屍,響得怪恐怖的。一開始是睡得淺的王潔先起來,後來陳知讓聽見他媽在客廳裏說話的聲音又急又高,也迷迷瞪瞪的爬了起來。

“怎麽了啊,媽?”

王潔原本不準備吵醒陳知讓,孩子高考是家裏今年唯一的大事,就算天塌下來,她也先要頂到高考結束。所以就算此刻她很慌很急,但還是強壓住情緒,什麽也沒說,只讓陳知讓回屋睡覺去。

陳知讓敏感,從王潔的表情就能看出是大事,并不肯回屋。

母子兩人僵持了一會兒,王潔實在着急出門,就和陳知讓說了實話——他爸喝酒忽然暈倒了,被送去了急救。

就算沒什麽醫學常識的陳知讓也知道這種情況很可能是腦溢血或者腦梗。說不準就要出人命的。

陳知讓裹了外衣,還穿着睡褲就和他媽一起出門了。

剛過完年,元宵都還沒過,街道上仍舊保留着過年時的裝飾,紅燈籠在一個接一個地挂在路燈杆子上,都亮着,喜慶得有點刺眼。

也正是剛過完年,出租車很少,街面上偶爾過去一輛,都是載客的。

王潔着急,站在路邊又打電話去詢問情況,喝了滿嘴的冷風。

等他們趕到醫院時,已經是一個小時候之後了。

陳知讓跟着他媽去到病房,心裏已經沒那麽着急了,因為聽說他爸剛剛醒了。陳耀輝的司機在醫院大廳等他們,一路上就簡單和他們說了情況。供電局來要鋼廠電費,原本去年底就該結清的大筆電費他們一直拖着,現在那邊來催,他們就做東請客,想要再拖一下。結果對方來的人太能喝了,喝到最後,陳耀輝直接溜到椅子下面,半天喊不答應。在場的人吓慌了,叫了120。

王潔聽完直皺眉頭,可也不好在司機面前說抱怨的話,說到頭,這也是陳耀輝工作的一部分。

陳知讓看病房裏還圍了幾個他爸單位的人,就沒有進去。他媽進去的時候他爸正在吹牛,“周志勤這蝦子太能喝了,裝飲料那個杯子啊,這麽大的一杯白酒,五六十度,一口悶到底。簡直惹不起,今天要不是我頂住了,你們幾個也要橫起進來了。”

站在床邊的幾個人立刻點頭哈腰地附和陳耀輝,誇他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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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潔咳嗽了一聲,他們才注意到有人進了病房,連忙讓出一個位置,讓王潔過去和陳耀輝說話。

“我沒事,你跑來做啥嘛……”話雖如此,但是看到自己老婆心急火燎地趕來,陳耀輝裏裏外外都還是很舒坦的。

“喝嘛,我看你再喝幾年會不會站都站不起來了!”

“诶,诶,嫂子,今天真的不怪陳廠,供電局那幾個土賊太能喝了。這也是業務的嘛,莫辦法。”

王潔懶得搭理陳耀輝廠裏這些馬屁精,拿起床頭的記錄看了看,确定他在輸什麽液體之後,才稍微放緩了語氣問:“洗胃了?一會兒天亮了我給你帶點稀飯過來。”

陳耀輝擺手,表示不用。

“那行,你休息吧,讓讓不放心也跟過來了,我還要送他回去。”

陳耀輝撐起身子,看到兒子就站在門邊,立刻埋怨道:“這點小事你也把他鬧起來,真是的,快送他回去,坐小趙的車。”

“進急診是小事?”王潔原本想說難道等你死硬了才叫大事麽,但是看他們單位的人都站在一旁,也不好把家裏吵架那一套扯出來,硬生生地轉身走了。

王潔從病房出來的時候,迎面走進來一個短發女孩兒。

她手裏提着一個飯盒,看起來像是給病房的人帶的飯。

如果陳耀輝不是住的單人間,王潔甚至不會多看這個女的一眼。但是她倆臉對臉撞上了,這明顯是來給陳耀輝送吃的。

陳知讓也看到她了,長得不算特別好看,嘴唇還有點厚,素面朝天,唯一的優勢就是真的很年輕,渾身因為青春氣息而閃閃發光,即使現在已經是半夜了,她明顯還喝了酒,可氣色仍十分好。

王潔的目光從這個女孩兒身上移開,和陳知讓對視,母子兩都意識到了這個女人和陳耀輝是什麽關系。陳知讓甚至能腦補出他們在酒桌上彼此勾肩搭背、喜笑顏開的樣子。

“走吧,回去睡了,你爸沒事。”

“你沒事吧,媽?”

王潔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推着陳知讓的肩膀趕緊離開了醫院,只靠身體裏最後一點點自尊心撐着,否則就要忍不住沖回去劈頭蓋臉給陳耀輝再打暈過去。

回家之後,王潔疲憊地攤到在沙發上,也不忘囑咐陳知讓早點回去睡覺。

陳知讓站在客廳中間,聲音不高地和他媽說,“要不你們離婚吧。高考,我肯定會盡全力,不會做中考那種事了。就當我們都對彼此有個交代了。”

王潔聽到兒子的話先是一驚,随後嘆氣道:“大人的事你少操心了。你只要好好高考,其他的,都不重要。”

“嗯。”

開學後全市的一模陳知讓沒有發揮好,心情一度十分低落,王潔也跟着着急,為此還和陳耀輝大吵一架,覺得是他的婚外情影響了兒子的狀态。

陳知讓也開始焦慮起來,越是臨近高考越會發現漲一分都難。他剛到一中的時候成績還每個月都在進步,但是這學期就明顯感覺上升的空間不大了,能保持住現有的分數也不容易。

有時候等王潔和陳耀輝睡了,他又偷偷爬起來做題,一般是兩點到四點,做完一套卷子對一遍答案再接着睡。其實王潔一早知道陳知讓半夜屋裏會亮燈的事,但是勸他不學好像也不對,便裝作不知道,想着再苦再累就這麽幾個月,咬牙堅持過來就好了。

有一天,四點半了,陳知讓還躺着睡不着。

他想起來繼續看書,可又覺得心煩,靜不下來。後來,他實在太想許澤安了,便給對方發了一個短信:我睡不着。

按道理許澤安這人的睡眠質量,就是大象把他卷起來都不一定醒,但是那天就是奇怪,陳知讓的短信居然把他吵醒了。他狠狠眯了兩下眼睛,看清楚時間,擔心陳知讓有事,便起身跑去宿舍走廊給他回電話。

陳知讓看到來電顯示頓時從被窩裏驚坐了起來,又覺得冷,再縮了回去。

“喂~”

“你睡不着?”

“你沒睡?在上網?”

“沒有,在學校呢。”

“我想去找你。”陳知讓說完又後悔了,覺得自己像是半夜發癫。

許澤安卻想也沒想就說好,兩人約到六中側面翻牆最容易的那個小坡見面。

陳知讓到的時候許澤安已經翻牆出來了,他穿得特少,只在校服外面披了一個運動衫,腳上還穿着洗澡拖鞋。即使如此,他靠在牆邊看手機的樣子還是特別帥,陳知讓朝他跑過去的時候心跳得快要從喉嚨口蹦出來了。

“我來了。”

“說嘛,有啥少男心事半夜睡不着。”

許澤安雖然是開玩笑,卻還是正中雷區,陳知讓在黑暗中面色發紅。

“不冷啊?”

“還行,陪你一會兒我就該回去晨跑了。”

“許澤安……”

“嗯?”

“我可能考不到北大了。”

“那就清華也一樣的。”

“一模我只考了684。”

“六百八還不夠?”許澤安覺得自己被噎了一下,畢竟他也就是個486的料。

“我也不知道怎麽才能再提一點分,再多十分到十五分就穩了。”

“哎,你要是因為耍朋友的事情心煩我還能開解你兩句,讀書的事,你曉得的嘛,我是沒辦法哦。”

“你陪我走一會兒吧。”

兩人就這麽沿着六中門外的那條梧桐道一直走,走到十字路口又倒回來,一連走了三個來回,陳知讓累了,在路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他看着自己的影子,忍不住說:“每天都好累啊。”

許澤安摸了摸陳知讓的頭,又滑下去,順了順他的背,“我有時候也覺得人活着沒意思得很。但是不想死,就還是得好好活着。”

陳知讓縱容自己順着許澤安的手臂靠過去,在他肩膀上放置了自己的頭,一擡眼角就能看見許澤安脖子上挂着佛牌的黑繩子。

沒兩分鐘,許澤安正想再發表一點人生感慨,卻發現陳知讓打起了小呼嚕,人已經睡着了。

後來許澤安把陳知讓背了回去,他爬樓梯的時候就在想怎麽陳知讓這麽輕,感覺還沒有抱林藝楊費勁。到了陳家門口,許澤安把人搖醒。陳知讓看到熟悉的樓梯間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到家了。

“快進去睡了。”

“你呢?”陳知讓傻兮兮的問,完全還是沒睡醒的狀态。

許澤安做了個誇張的腦袋炸飛的姿勢:“我走了,一會兒你媽看到我要爆炸。”

陳知讓聽見拖鞋底噼裏啪啦地在樓梯間聲音越來越小,才從兜裏掏出鑰匙來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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