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八月是夏季的最後一個月，也是炎熱季節的高峰期。
蟬鳴聲被厚厚的玻璃隔去，大樓內只有超強工作狂敲鍵盤的聲音。
方梨是大學宿舍裏混得最好的一個，她大學一畢業因為專業技能拔尖，順利的進入了一家全國排名前十的大企業，年薪百萬，前途一片光明。
在就業與繼續深造之間，她選擇了前者，她不是沒有掙紮過，不過當初的決定，在後來也有了結果，那就是她決定沒有錯。
方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伸着腰打算活動僵硬的筋骨，可右眼皮又連着跳了幾下。
方梨最近只要右眼皮一跳，她總會想起外婆說的：“左跳財，右跳災。”
她以為最近是被方案折磨得精神失常了，連着喝了好幾口咖啡，杯子還沒有放下，就被臨時通知要開一場緊急會議，而會議的內容毋庸置疑，是關于此次方案的。
從緊急會議室裏出來，天被黑暗覆蓋，公司只有零零碎碎的幾個人，方梨準備看一下時間，可手機關機了，等她重新回到位置上時，其他同事早就下班回家了。
她把手機插上電，手機剛成功開機不到幾秒，屏幕上就彈出了無數條信息，她一點開，看着信息內容，身體僵住了。
她連想都沒想，拔掉充電線就直接跑了起來，在電梯口的時候，遇到了同事，同事朝她着打招呼，興許是見方梨遲遲沒有回應她，他有些尴尬的把手放了下去。
方梨對電梯裏發生的一切，抛之腦後，只是在出電梯的時候，她隐隐約約聽到了幾聲罵她的話，內容大概是說她沒有教養之類的。
不過方梨絲毫不在意，她現在只想趕緊回到外婆的身邊。
發給她無數條信息的是村裏幹部，方梨提取了信息裏比較重要的幾個字“阿爾茲海默症。”、“外婆走丢了。”、“已經找了二個小時了。”……
方梨從小就跟着外婆生活，母親在生她的時候因為難産離開了人世，父親嫌她是個女孩兒，把她扔給了外婆，去了遙遠的地方，導致方梨至今還不知道父親長什麽樣。
不過方梨從小就争氣，不僅學習成績好，還孝順，拿到的第一筆工資，就給外婆打過去一半，方梨還想着，等攢夠了錢，她就帶着外婆游玩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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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她只想快點趕到外婆的身邊，保護她。
方梨打了一個遠程出租車，一上車，她就讓司機開快一點。
司機能加速的路段他都加速了，可擁堵路段，他也實在是無奈，在等紅綠燈的時候，司機透過後視鏡，看了眼方梨。
司機開了十幾年出租車，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
“您放心，我一定會把您安全送達的。”
方梨一聽到這句話，忍不住哭了起來，外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該怎麽辦。
方梨一路都很焦灼，每隔一分鐘就點亮一次屏幕，她不放心的又點進和村幹部的對話框，可對話框靜得可怕。
遲遲沒外婆的信息，每一分鐘的消逝對外婆就越不利。
年邁、阿爾茲海默症、走丢這幾個标簽對方梨來說，都是噩耗。
方梨看着玻璃外繁榮的大城市，這座城市被一層薄霧蒙蔽了，也蒙蔽了她的雙眼，她悔恨自己沒選擇留在外婆的身邊，要是她再堅定一點，外婆就不會走丢。
直到手機鈴聲響起，方梨迅速的按了接聽鍵。
“梨梨，是外婆。”
一聽到是外婆的聲音，方梨眼角的淚止不住流了出來，她帶着哭腔連着喊了幾聲“外婆。”
“我們梨梨哭得好傷心，是不是被人欺負了，梨梨告訴外婆，外婆替你撐腰……”
“外婆，我想你了。”
“外婆也想梨梨了，梨梨工作很忙吧！等你休息了外婆來看你好不好。”
方梨抹去眼角的淚，準備回答外婆的話，電話那頭傳來了幾聲嘟嘟聲。
方梨打算再回撥過去，村幹部就連着發了幾個報平安的視頻過來。
視頻裏的外婆，滿頭白發，臉上長滿了歲月的皺紋，蹲在小角落裏，瑟瑟發抖，凄涼又孤獨。
方梨滾燙的淚水在打着轉，她觸摸着屏幕裏那個瘦弱的外婆。
前排的司機，猶豫了很久，看着紅綠燈，惆悵的說。
“時間不等人，多回家看看吧！”
司機的這句話，點醒了她，她好像已經有很久沒有回去看看她的“小老太婆”了。
一夜未眠，方梨付款道謝了司機，看着熟悉的蓮花寨，方梨眼角帶着淚花，她印象中的蓮花寨，現如今已經不在了。
走過她兒時走過的路，方梨心情複雜交錯，從村口到外婆家有一定的距離。
直到看到庇蔭下乘涼孤獨的背影，方梨撫平衣服上的褶皺，抹去眼角的淚，清了清嗓子，大聲的喊着“外婆”。
外婆聽到熟悉的呼喊聲，她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孩，追尋音源的方向。
在轉過身看到桂花樹下站着一個人，外婆眼神不好，用質疑的語氣試探性的反問着說：“是梨梨嗎？”
方梨眼睛周圍紅紅的，她連點着頭，抹掉眼角的淚說。
“外婆，是我，是梨梨。”
方梨說完，跑過去把外婆緊緊抱住了。
她抱得很緊，就像小時候外婆抱她一樣。
晚上方梨抱着枕頭推開了外婆房間的門，外婆的睡眠比較淺，聽到嘎吱聲，她起身坐在了床上。
方梨進門剛好看到這一幕，她和外婆對視，像做錯事的孩子，對着外婆笑，随後抱着枕頭就往外婆的被窩裏蹿。
外婆像知道她要來，提前挪了位置，給方梨留了大半個空間。
方梨躺下就往外婆的懷裏蹭，外婆看着方梨像貍花貓，笑着刮了刮方梨的鼻子說：“小淘氣鬼。”
深夜裏方梨翻來覆去睡不着，她看着外婆滿是皺紋的臉，她很內疚、自責，她無法想象，要是外婆真的走丢了，她該怎麽辦。
她緩慢的伸出手，想摸摸最疼愛她的外婆，可看到外婆額頭上結痂的傷口，她戛然而止了，只是眼淚不争氣的流在了枕頭上。
興許是她抽泣的聲音太大，外婆醒了，她輕輕的把手放在方梨的肩膀上，并沒有說話。
肩膀上感到了溫熱，方梨急忙擦拭眼角的淚，緩了下情緒翻身往外婆的懷裏靠。
“梨梨想聽外婆講的故事了。”
外婆沒有過多問，對于方梨的請求，她點了點頭。
“從前，有兩個和尚去山下挑水……”
聽到外婆的聲音，讓方梨感到安心，舒适的臂彎是方梨的安全蔽灣，在外婆的安撫下，方梨逐漸進入了夢境。
雞鳴聲才叫了兩聲，方梨就起了床，她經過深思熟慮，決定辭去高薪工作，留在外婆的身邊，守護這座山裏的家。
她打算一早返回公司，可外婆現在離不開人，她在臨走前，讓隔壁伯伯幫忙照看一下。
方梨回到公司，和同事交接了工作事宜，便去遞交了辭呈，回到位置上，方梨看着她位置上貼着密密麻麻的便利貼，有些不舍，畢竟對這份工作産生了感情。
和她關系密切的同事，知道她要辭職，都想送送她。
“梨梨，你走了還會回來嗎？”
方梨清理桌子上的東西，搖了搖頭說：“不會了。”
“那梨梨，我們還會再見嗎？”
“會的，一定會的。”
“要是我想你了該怎麽辦。”
方梨先是愣了下，随後從手邊撕下一張便利貼，在上面寫了一個地址，遞給同事說：“那就來這找我，我随時歡迎。”
同事接過方梨的便利貼，看了眼上面的地址，他猶豫了下，擡頭對上方梨對眸子說。
“梨梨，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嗎？”
“回到蓮花寨裏。”
和同事離別過後，方梨前幾日的不安，都得到前所未有的舒坦。
再次回到蓮花寨，方梨放下手上的東西，仰着頭，很惬意的張開雙手，在擁抱養育這一方山水的蓮花寨。
蓮花寨處在大山的低窪處，在這裏生活大半輩子的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綠油油的參天大樹，常年綠茵，讓蓮花寨生機蓬勃，賦予了它全新的生命力。
小鳥叽叽喳喳在她頭頂自由飛翔，靜聽鳥語，是方梨這幾年，不斷夢幻的畫面。
蓮花寨埋在薄霧裏，方梨想，她是真的回到了這裏，生她養她的地方。
沒了大城市的壓抑，方梨很自由，平時呼吸新鮮空氣，和外婆閑談聊聊天，陪外婆散散步，再種點小花，有機蔬菜，生活很是惬意。
三伏天，正蟬鳴聲熱鬧的季節，方梨晚上燒好一壺熱水，想給外婆洗洗腳。
燒好水，方梨摻合冷水，試了下水溫，就給外婆端去了。
外婆坐在她兒時常攀爬的桂花樹，看着外婆瘦小的背影，她鼻子一酸，她的“小老太婆”被歲月摧殘得不成樣了。
方梨把洗腳水端到外婆的面前，彎下腰，小心翼翼的給外婆脫鞋。
外婆拘謹的把方梨推開，嚴肅的說：“梨梨，你的手可不興這樣弄。”
方梨知道外婆的意思——她的手金貴，不能被外婆的腳弄髒了。
“外婆，就讓梨梨給您洗腳吧！”
外婆最後拗不過方梨，一臉慈祥的看着方梨給自己洗腳，笑着說。
“外婆的梨梨，真的長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