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守寡06
守寡06
楊伯文被轎辇擡着趕過來時, 恰好聽見這話,頓時心急如焚。
忍着身上的疼痛,拖着還沒好的斷腿, 上前拜見皇帝,試圖打斷院中仙人接下來要說的話。
可惜他才張嘴喊出“微臣”二字, 就被皇帝呵斥道:“閉嘴。”
楊伯文接下來的話,恁是憋在了嗓子眼, 不敢再發一言。
院中, 仙人空靈而獨特的聲音已經傳了出來:“你生母便是這勇毅侯府的侯夫人黎錦蓉, 你生父是勇毅侯楊伯文。”
聞言, 楊伯文頓覺眼前一黑, 險些當場昏倒。
仙人的話還在繼續:“當年,你母親生下你之後, 楊伯文抱來一個男嬰将你替換了, 讓心腹下屬将你拿去埋了,那下屬不忍心活埋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便将你送給了一戶沒有孩子的農戶來養……”
仙人的聲音并不大, 但卻清晰傳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衆人看楊伯文的眼神都變了。
看着人模人樣一侯爺, 沒想到是個連親生女兒都能殺的衣冠禽獸。
楊伯文極力為自己辯駁:“不是, 不是這樣的, 皇上,臣冤枉啊!”
“你冤枉個屁!楊伯文,你瞞得我好苦啊!”
黎錦蓉撲上去對着他一頓撓,來之前她特意戴上了護甲, 那護甲尖銳得很, 跟一把把小尖刀似的,一戳一個血洞。
本就被包紮成了個木乃伊的楊伯文, 這下子是愈發狼狽了。
然而在場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止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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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對他的行徑鄙夷不屑,不願幫忙,二則皇上都沒開口呢,這說明皇上是默認甚至縱容侯夫人的行為的,他們又何必上前做這個惡人?
等到十根護甲都廢了,黎錦蓉這才停了下來。
楊伯文已然成了個血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卻仍舊身殘志堅地喊着:“皇上,臣冤枉啊,您莫要被妖人蠱惑了心神……”
皇帝:“放肆!仙人豈容得你污蔑!楊伯文,你混淆侯府血脈也就罷了,竟還敢舞到朕面前來,為那個假貨請封世子,你是拿朕當傻子嗎?
“如今幸得有仙人降世,戳破了你的欺天大謊,你竟還敢狡辯!把他拖下去,關進昭獄,讓人好好審他一審!”
立時便有兩名禁衛軍上前,将楊伯文給拖下去了。
他呼喊的聲音漸漸遠去。
在場衆人俱都噤若寒蟬。
皇帝瞥了黎錦蓉一眼,黎錦蓉看都沒看他,徑直撲進了院子,悲戚地呼喚道:“我的女兒,你受苦了……”
一把将葛曼曼抱進懷裏。
葛曼曼也回抱住了她,委屈萬分地喊了聲:“娘……”
母女倆抱頭痛哭,當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唯有皇帝,關注點卻是——
黎錦蓉竟能穿過結界進入院子?!
憑什麽!
難道就因為她是葛曼曼的娘,所以仙人特意放了她進去?
皇帝深感不服,再次嘗試穿過結界,沒想到這一次竟順利進去了,結界不複存在了!
他心下大喜,朝着仙人納頭就拜:“弟子褚旭,拜見仙君!”
淩空而立的仙人朝他投來淡淡的一瞥,“你并未入道,如何稱得弟子?
“我觀你身上氣運深厚,龍氣缭繞,想來是這凡間帝王吧?既身為一國之君,萬千百姓系于你一身,何以沉迷修道,荒廢國事?”
皇帝被仙人的這番話弄得一顆心拔涼拔涼的,“仙君,弟子t誠心向道,求仙君帶弟子離開,前往仙界吧,弟子願舍棄凡間的一切,在您座下侍奉您!”
和成仙長生比起來,凡間的皇權富貴算得了什麽。
仙人:“你沒有仙根,修不了仙。”
說完不再理會他,看向葛曼曼:“癡兒,你如今既已與母親相認,且與她道個別,了卻塵緣,随為師去吧。”
葛曼曼抱着母親不肯撒手,“仙人,我,我舍不得我娘,不想随您去仙界了。”
皇帝聽得此言,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
他放下身為皇帝的尊嚴和架子,百般哀求,卻仍得不到仙人的一絲垂憐,這個葛曼曼倒好,為了凡間塵世的那點子母女情,竟然放棄了随仙君前往仙界修得大道長生的機會!
可恨!可嘆!
仙人輕輕嘆息一聲,“也罷,你既不願随我離開,我也不好強求,不然你即便随我去了,終日戀着凡塵,道心也是不穩。
“但你我的這段師徒之緣,卻是上天注定的,我且傳你一段功法,你日日勤修,待到将來,自有你的造化。”
說着伸手朝葛曼曼虛虛一點,指尖一點光團飛出,沒入了她的眉心。
葛曼曼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一臉神奇驚異的表情。
“為師道號峥嵘,日後修習上若有什麽不懂的,便在心中默念為師道號三聲,為師自會以神念傳音于你,為你解惑。”
話落,招手将盤旋于上空的白鶴喚來,身影一恍,便已立在了白鶴背上。
眨眼間就去得遠了。
皇帝待要追,又哪裏追得上?
仙人已去,衆人恍若從夢中驚醒,不由得面面相觑,懷疑剛才種種皆是虛幻。
就在這時,院子裏那棵還沒到花季的石榴樹竟在一瞬間開花了,鮮豔秾麗的石榴花團團簇在枝頭,離得近的甚至還能聞到一陣清香。
那香不同于一般的石榴花香,聞着沁人心脾,仿佛有一股清氣從天靈蓋灌入,将腦髓和五髒六腑都清潔了一遍,通身說不出的舒泰。
可惜這香氣不過持續了幾息時間,枝頭的花兒便開敗了,繼而結出了果子來。
衆人眼睜睜看着那果子由小變大,然後成熟,有的甚至開裂了,掉在了地上,砸出“咚”的一聲響。
看着那滿樹的果子,衆人這才切切實實地相信,她們是真的遇見仙人了!
還聆聽到了仙音!
皇帝激動得胡子發顫,“快,把這些石榴,不,仙果都摘下來送進宮裏。”
何遠秋應了聲,親自飛到樹上摘起了果子。
原來,大太監何遠秋也是一位武功高手,輕功更是一絕。
葛曼曼上前,“不許摘,這些都是我師父留給我的,你們怎麽能搶我的果子呢?”
黎錦蓉吓了一跳,忙拉住她:“曼兒,不許對皇上無禮。”
皇帝自己倒是不以為忤,仙人已經說了,這葛曼曼是在鄉野間長大,對皇權規矩什麽的怕是沒什麽概念,不知者無罪,他倒還不至于和一個小丫頭計較。
更何況,這小丫頭還是仙人的弟子,仙人親授了她修仙功法,還留下了和她遠程交流的法子。
也就是說,這小丫頭以後随時可以聯系上仙人。
他想踏上仙途,還得從這小丫頭身上入手。
故而他呵呵一笑,表現得平易近人:“無妨,這丫頭性情天真,倒是頗合朕的意。”
轉而看向葛曼曼,這一看倒是吓了一跳,這小丫頭臉上怎麽密密麻麻地生了許多疹子?瞧着真是瘆人。
“這些仙果是仙君留給你的,按理說朕不該拿走,但這許多果子想必你也吃不完,不如朕拿東西跟你換一部分,如何?”
葛曼曼一臉好奇地問:“你要拿什麽跟我換?”
跟皇帝你呀我呀的,普天之下怕也只有她一人了,旁邊的人都為她捏着把汗,皇帝卻是一臉笑意:“便拿郡主之位來與你換,可好?”
葛曼曼依舊裝傻扮天真:“郡主是什麽東西?能吃嗎?”
皇帝哈哈大笑:“郡主之位可不能吃,但是你一旦成了郡主,就有了封地,有了郡主府,有了皇莊田産,大堆的賞賜,成群的奴仆……”
何遠秋聽得心驚,一般的郡主可沒有這麽好的待遇,別說郡主了,就連皇子公主都沒幾個有封地的,皇上為了仙果,可真是舍得下血本呀。
葛曼曼故意想了想,“行吧,那我就換給你一半吧。”
皇帝神色一喜:“也好。”一半也有不少了。
能用些許俗物換來一堆仙果,是他占便宜了。
衆人:“……”
這一刻,他們都酸成了檸檬。
這好運,怎麽偏偏就落到一個野丫頭身上了呢。
翌日一早,宮裏就來了聖旨。
來傳聖旨的還是何遠秋這位皇帝面前的第一紅人,跺一跺腳都能令前朝後宮大地震的權宦。
葛曼曼跪在地上,聽着何公公念出聖旨上的一連串溢美之詞。
這一段過了之後,就到了她最期待的環節。
“……故封為郡主,賜號留仙,并封地三千戶,郡主府一座,皇莊兩座,東珠十斛,金珠十斛,寶珠十斛,绫羅綢緞一千匹……”
葛曼曼聽得心花怒放,忽然覺得跪一跪也沒啥了。
宣讀完聖旨,何遠秋慈眉善目地将聖旨遞給葛曼曼,又親手将她扶了起來。
再開口時已經改了稱呼:“恭喜郡主,咱家給您賀喜了,日後還望郡主多多提攜咱家,咱家感激不盡。”
葛曼曼知道要給這種來宣讀聖旨的公公一些好處,但她不想給錢,于是拿了個石榴“仙果”給他。
“公公吃石榴。”
何遠秋受寵若驚,沒想到來這裏一趟,竟還能撈到這樣天大的好處。
要知道皇上昨兒得了那老些仙果,都沒舍得吃一顆呢,而是全都供奉了起來。
“多謝郡主。”他寶貝地将石榴收進了袖中。
“郡主府空了好些日子,得着工部修繕一番才好住進去,皇上覺得不能委屈了您,已命人将明華宮收拾了出來,特派了禦辇來接您進宮小住呢,您這便随老奴進宮吧?”
葛曼曼:誰要進宮了?進了宮,她還怎麽搞男人收割屬性點還債?
她直截了當地拒絕:“我不去,我想跟我娘住一塊兒。”
反正在皇帝面前,她操的就是“天真直率野丫頭”人設,直言不諱才符合人設不是?
何遠秋一噎,他也是頭一回遇到這樣的主兒,偏偏她又是仙君的弟子,皇上千叮咛萬囑咐要好生對待的人。
他跟她說了許多進宮的好處,都沒能打動她,一時也沒了轍。
只好進宮禀報皇上:“主子,留仙郡主不願進宮,說是想和勇毅侯夫人住在一起。”
皇帝:“這有什麽,将勇毅侯夫人也一塊兒接進宮裏就是了。”
皇帝本身就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他要是循規蹈矩,也不會在宮裏修建道觀,也不會将政務丢給大臣和心腹宦官而自己多年不上朝,也不會往宮裏搜集那麽多和白月光有相似之處的妃子……
所以他說出讓臣妻也進宮的話,何遠秋是一點也不驚訝。
于是他只得又跑了一次腿,但這次依然沒能接到人。
“主子,留仙郡主說宮裏規矩太大,她怕受到拘束,不想進宮。”
幾次三番被拒絕,縱然皇帝再縱容葛曼曼這個仙君弟子,也不由得惱了。
但若因此而治她的罪,他又怕得罪了仙君。
皇帝一氣之下啃了一個仙果。
仙果就是與凡果不一般,吃完整個人都仿佛被注入了一股仙氣,飄飄然,如飛升了般。
石榴的汁液下肚,吐出來的籽兒皇帝也不舍得扔,讓何遠秋拿去種下,“沒準來年能長出仙芽來呢。”
等何遠秋回來,皇帝語出驚人:“既然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擺駕,朕要住進侯府。”
何遠秋知道皇上荒唐,但沒想到他能這麽荒唐。
哪兒有皇帝放着皇宮不住,跑去住進大臣家裏的?
得知皇帝來了侯府,而且還要住進來時,葛曼曼:“……”
這皇帝,真癫啊。
住處自有宮女太監去收拾,皇帝直奔葛曼曼的住處——
仍舊是石榴院,只不過裏頭的布置擺設都煥然一新了。
“留仙,你可有修煉仙君傳授給你的仙法啊?”
葛曼曼:“修道之人,達者為先,你應該稱我為師姐。”
皇帝:“……”
他略一琢磨,忽然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便欣然喚了聲:“師姐。”
何遠秋:“……”
不行,他得出去洗洗腦子,不然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中風了。
葛曼曼朝皇帝做了個“請”的手勢,“師弟坐。”
并不回答他剛才的問題,反而問起:“楊伯文的審訊結果怎麽樣了?”
皇帝看向何遠秋。
何遠秋躬身道:“還在審,老奴這就去催一催。”
這一催的結果是,楊伯文被t火速判決了——褫奪爵位,貶為庶人,流放嶺南。
同樣被貶為庶人的還有隔壁大牢裏的楊桐。
楊桐震驚。
楊桐不敢置信。
他還等着家裏人把他撈出去呢,結果自己竟然不是侯府血脈?父親被褫奪了侯爵?
他感覺天都塌了,跌坐在地上,連老鼠爬到腳邊了都沒有反應。
楊伯文被流放這天,葛曼曼和黎錦蓉去送了他。
京城之外,每隔十裏設有一座長亭,供行人歇腳休息,這裏也是人們常用來送行話別的地方。
葛曼曼和黎錦蓉的馬車先一步來到長亭,坐在亭中吃茶閑話。
亭外植了許多柳樹,暖風拂柳,柳條如煙,別有一番意趣。
夏蟬摘了柳條來編籃子,小兔子。
瞧着活靈活現的,精致有趣得很。
葛曼曼跟着她學,卻編得亂七八糟的,惹得夏蟬咯咯發笑,将編好的小籃子小兔子送給了她。
葛曼曼喜歡得很,“回去了我讓廚房給你加菜。”
夏蟬俏皮一笑:“多謝郡主。”
主仆幾人說笑間,押送犯人的隊伍過來了。
葛曼曼遠遠地就瞧見了隊伍裏戴着鐐铐蓬頭垢面的楊伯文。
不過幾日功夫,他就從原先的華貴帥氣侯爺,變成了如今這副落拓邋遢的模樣。
葛曼曼帶着夏蟬、夏冰過去,夏蟬給押送犯人的官差塞了銀子,“我家郡主想跟他說幾句話。”
說着朝楊伯文一指。
官差滿意地掂了掂手裏的銀子,“行,不過最多一刻鐘。”
楊伯文此時也看見了葛曼曼,見她頭戴面紗,遍身绮羅珠玉,貴氣逼人,而自己卻落得個流放的下場。
這一對比,他登時恨得紅了眼,“你這個妖女!你根本就不是我女兒!那什麽狗屁仙人是你弄出來的把戲對不對?!”
葛曼曼離着他有幾步遠,她怕走近了被他吐口水。
“對呀,就是我弄出來的。”她大大方方地承認了,語氣十分氣人。
用的是之前還在武陵縣時抽出來的3D投影儀,寒鴉寺的三月荷花、鳳凰來栖、枯樹逢春也都是用投影儀弄出來的假象。
投影儀自帶海量素材,只要輸入關鍵詞,它就能自動生成一段視頻,将其投影出來。
同時還能對投影出來的景象進行實時編輯。
那天晚上,她将投影儀拿出來交給了蕭、古夫婦,并教給了她們投影儀的使用方法。
兩人很快就掌握了。
騎鶴而來的仙人,背後其實是夫妻倆在操控。
除了投影儀之外,為了增加仙人出場的真實性,她又向系統賒欠了一張結界卡,一瓶植物催生劑。
欠債已然高達21個屬性點。
不過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只要将“仙人降世收她為弟子”這出戲演好了,後面的好處自不用說。
見她竟然敢承認,還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楊伯文簡直氣瘋了,撲上去想掐死她。
葛曼曼一腳踹過去,楊伯文就撲街了,趴在地上半晌起不來。
“爹,到了嶺南那瘴氣肆虐的地兒,你可千萬要保重啊,女兒我還等着你回來,咱們一家團圓呢。”
楊伯文手指狠狠摳進地面,生生氣得吐了血。
落井下石的目的達到,葛曼曼轉身回到亭子裏。
“娘,你不會怪我對楊伯文太狠吧?”
黎錦蓉望着楊伯文的方向,問了一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曼兒,你知道我是何時對他死心的嗎?”
年少之時,她也是一心嫁得良人,對未來的夫婿多有幻想。
剛開始嫁給楊伯文時,她并不知他将她當做了表姐的替身,還想着要好好和他過日子。
結果……他卻将她傷得遍體鱗傷。
沒等女兒回答,黎錦蓉就收回了視線,看着她道:“在他将我送到皇帝榻上之時。”
葛曼曼心頭一痛,上前緊緊抱住了她,“娘,如果你想,我随時可以叫人殺了他,再将他挫骨揚灰。”
黎錦蓉搖了搖頭,“死了豈不是太便宜他了,就讓他生不如死地活着吧,這才是對他最好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