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守寡15

守寡15

西樓。

有人喊:“哎, 有花船來了,快撈上來。”

花船是按照大船等比例縮小做成的模型,還刷了漆, 不過成年男子巴掌大,十分精致。

小小的船只被當成了花籃, 裏頭插滿了應時的鮮豔花草,寫有詩句的花箋就藏在花草中。

女子多巧思, 花箋可能被折成一朵花, 或是一只蚱蜢, 一只鳥兒, 所以還需要男子将其找出來。

撈起花船的男子道:“敢第一個寫詩送來給我們品鑒的, 想來定是位才情過人的女子,還是交給溫大才子來拆吧, 我這等俗人就不必效勞了。”

于是花船被傳遞到了以寫女兒詩出名的溫六郎手裏。

他面上謙笑着, 卻是當仁不讓地接了過來,在花草間尋找了一番,找出了折成一朵玫瑰花的花箋, 耐心地拆開來。

有性急的人問:“上面寫的什麽?快念出來給我們聽聽。”

溫六郎看着花箋上的內容, 面上似打翻了調色盤, 臉色一時紅一時青一時白, 震驚,羞惱,憤怒……種種情緒變幻不休。

聽見那人的話,他下意識就想将手裏的花箋毀屍滅跡, 決不能讓人看到這上面寫的東西, 否則他的名聲就完了!

可惜那人眼疾手快,見他遲遲不做聲, 幹脆伸手将花箋搶了過來,直接念了起來——

“我本來不想來,我娘非要讓我來,這瓊芳宴有什麽意思?那些個貴女一個個都端着架子,假模假樣的,哪裏比得上萃紅樓裏的姑娘來的有趣?”

越念到後面,這人面上神情越發疑惑,“這是寫的什麽?”

人群裏,溫六郎的友人面露驚悚,這不是先前六郎跟他抱怨的話嗎?怎麽會被東樓的女子知曉,還寫在花箋上順流送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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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九郎,也就是搶過花箋的少年,又看了花箋好幾眼,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似地驚奇地叫了出來。

“這上面還畫着一個小人兒,圓頭圓腦的,三寸身子,瞧着頗為古怪,但一看就是溫六,這是什麽畫法?竟畫得如此傳神,寥寥幾筆就畫出了溫六的神韻……”

驀地,他反應了過來,朝面色漲紅的溫六郎投去古怪的眼神,“溫六,這上面的話該不會是你說的吧?”

不少人看着溫六的眼神都變得不對勁起來,不贊同,譴責,憤怒……

畢竟大多數人還是正常的,尤其是家中有姊妹的男子,稍微代入一下,就恨不得揚起拳頭往這個家夥臉上揍一拳。

“男人風流些也沒什麽,我也是萃紅樓的常客,但從不會将樓裏的女子與家中姊妹相提并論,溫六你竟然說出這種話,未免也太混賬了。”

“就是,青樓女子怎可與那些貴女混為一談?你這樣,我可不敢将家中妹妹嫁給你。”

“既然覺得那些小娘子不如青樓女子知情識趣,那你何不娶一個青樓女子回家?還來這瓊芳宴做什麽。”

一時間,溫六被群起而攻之。

攻讦斥責他的人,或許心裏也和他的想法一樣,但卻絕不會将真實的想法暴露于人前,免得也被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所以都随大流地對他表示不屑,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咱和溫六可不是同樣的人。

以往走到哪兒都頗受追捧的溫大才子,還是平生頭一次遭到這樣的語言暴力,一時受不住,用扇子掩面跑走了。

其他人都像是打了一場勝仗般,覺得自己為清除圈子裏的害群之馬出了一份力。

但很快他們昂揚的情緒就落入了谷底,因為有人提出了疑問:“東樓的女子,是如何知道溫六說的話?咱們這樓裏的人都不知道呢。”

溫六也不是傻狍子,會當衆說出自己的想法,而是私底下跟友人說的私密話。

衆人素來知道溫六和郭八郎走得近,因此将懷疑的目光投向了他。t

郭八郎忙為自己辯解:“不是我,我可沒将溫六說的話傳到那邊去,我自從進了西樓就沒踏出過一步。”

事實上,他也奇怪着呢,甚至還感到後背發涼。

就在衆人議論間,又有一艘花船順流漂了下來。

這回秦九郎搶先跑過去,長臂一伸就将花船撈了起來。

“這回誰來拆?”他将花船遞出去,衆人卻都退避三舍,好像那精致美麗的花船是洪水猛獸一般。

“你們都不拆,那我拆了。”

反正他沒說過什麽冒犯女子的話,心裏坦蕩得很,不怕被東樓的小娘子們寫花箋來罵。

這次的花箋折成了一只蚱蜢,蚱蜢拆開,秦九郎在衆人害怕又期待的注視下,将上面的內容念了出來。

念完,元二郎和白五郎社死了,像剛才的溫六一樣,被衆人噴了個體無完膚。

白五郎性子軟弱,比溫六的心理素質也強不到哪兒去,就要拉着元二郎離開。

元二郎被拆穿真面目後,卻依舊淡定如風地坐在那兒,還悠閑地喝了口茶,沒事兒人一般。

而後擡眸掃了衆人一圈,反問一句:“諸位,我說的有錯嗎?難道你們心裏不是這麽想的?我的确說過這樣的話,我白某人承認,總比某些和我想法一樣卻不敢承認的人要強。”

衆人被他問得啞口無言。

身為世家大族的兒郎,聯姻是他們自出生起就背負的命運,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回來,是他們固有的認知。

但遇到一個情投意合的妻子是可能性極小的事,所以他們只能在正妻之外,尋求心儀的美人,納回家當妾。

賢妻美妾,的确就是他們的追求。

但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隐秘想法,突然被元二這麽大喇喇地戳破,他們如何肯承認?

對元二的攻擊更加猛烈了。

元二也是光棍,也不理會,任由他們說去。

秦九郎這時候來了句:“別吵啦,又有一艘花船來了。”

衆人現在一聽見“花船”倆字,就心裏一突,後背一毛,應激了一般。

紛紛阻止道:“不許撈!”

秦九郎無辜地揚了揚手裏的花船:“可是我已經撈上來了啊,莫非,你們也說了東樓小娘子們的壞話,所以感到心虛害怕,不敢看花箋?”

衆人異口同聲:“怎麽可能?誰不敢看了!”

于是,又有一人被曝光了。

死道友不死貧道,看着同伴丢臉,其他人都大松了一口氣,感覺心裏暖暖的。

而被曝光的人看元、白二人都還好好地坐在那兒,于是也發揚了不要臉的精神,硬是挺着沒動。

左右他已經“死”了,他倒要看看,下一個會輪到誰!

可惜,他的心願落空了,因為下一艘花船裏,壓根兒就沒有花箋,而是一塊紫玉螭龍玉佩。

葛曼曼深知人性,若是她将西樓那些男子都曝光了,他們反倒會不以為恥,畢竟大家都一樣嘛。

說不定還會聯合起來聲讨東樓的女子。

還不如只曝光其中的幾個,讓衆人将他們孤立,如此這幾個人也就興不起什麽風浪了,其他人也會松一口氣,感到慶幸。

以後再想發表什麽惡臭言論時,就會感到敬畏。

秦九郎拿着玉佩,滿心不解:“這一回花船裏怎麽放了一塊玉佩?”

已經入朝為官的元二認出了那塊玉佩,霍然起身,“別動!那是皇上的貼身玉佩,見之如皇上親臨。”

說着就朝手持玉佩一臉懵逼的秦九郎跪了下去,高呼:“微臣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其他人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秦九郎:“……”

就……挺突然的。

他要不要也跪啊。

雖然他祖父是太傅,父親是侍郎,大哥也為政一方,但他只是個混吃等死的纨绔罷了,着實沒見過這麽大的場面。

但是該說不說,這麽多人跪在他面前,還真挺爽的。

纨绔鹹魚翻身了有木有!

“咳,爾等平身吧。”秦九郎清了清嗓子,做作地道。

衆人:“……”

可惡,早知他們也去撈花船了,今日竟被這厮撿了個這麽大的便宜。

于是當下一艘花船漂過來時,衆人争先恐後地跑到了岸邊,伸手撈花船。

有的幹脆撩起袍子下了水。

一時間你推我搡,人仰馬翻,場面有些失控。

東樓那邊,拿着望遠鏡朝這邊看的九公主樂不可支,“哈哈哈真是一群呆頭鵝,太好玩兒了。”

荀紫彤:“殿下,讓我也看看吧。”

其她人:“殿下,還有我,我一直都沒輪到。”

還有人拉住葛曼曼的袖子撒嬌:“郡主,讓我看看嘛,一眼,我只看一眼就好。”

葛曼曼哪兒遭得住漂亮小娘子沖自己嬌嬌軟軟地撒嬌啊,當即從褚淩煙手裏拿過了望遠鏡,遞了過去,“看吧,可以多看幾眼。”

小娘子歡天喜地:“多謝郡主!”

褚淩煙:“……”

荀紫彤:“……”

兩人斜眼看她,眼神充滿了譴責,所以,愛是會消失的,對嗎?

西樓。

“哈哈花船在我手裏,你們不用搶了。”秦九郎嘚瑟地舉着花船,滿臉的幸災樂禍。

還在水裏的幾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默契地走上岸,将秦九郎包圍了起來。

然後,紛紛沖他揮出了拳頭。

讓你嘚瑟,讓你嚣張,讓你被我們下跪!

該打!

其他人都冷眼看着,沒一個上前來勸的,甚至還有些躍躍欲試,想上去也給秦九郎一腳。

可憐的秦九郎,發髻也歪了,衣裳也松了,鞋子也掉了,臉上更是不消說,青一塊紫一塊,那張清秀俊俏的臉蛋,已經不能看了。

但他恁是死死護住了花船。

這花船是他憑本事撈上來的,想搶走?沒門兒!

他顫抖着手拆開了花箋,一臉不屈地大聲念到:“接下來是諸位郎君的表演時間,表現最佳者,可獲得彩頭——《西山賦》,沒錯,就是前朝末代的亡國之君唐煜臨死之際所寫就的《西山賦》。”

衆皆嘩然。

“《西山賦》?怎麽可能!”

“《西山賦》不是已經失傳了嗎?怎麽會再次出現?”

“快看看落款是誰,好大的口氣,竟敢如此愚弄我們。”

秦九郎一看落款,“是留仙郡主。”

其他人不信,搶過花箋傳看起來。

“還真是那位留仙郡主。”

“她手裏怎麽會有《西山賦》?”

“唐煜雖是亡國之君,但一手書法當真是無人能及,堪稱千古一絕,而《西山賦》乃是他亡國之際臨死之前一氣呵成之作,一位帝王的絕筆,若是當真流傳到現在,那價值無可估量。”

“傳說《西山賦》還是一篇密文,唐煜将其陵寝的位置寫在了裏面,只要能将其破解,就能找到唐煜的陵寝,唐煜為了建造他的陵寝,傾盡全國之力,在裏頭貯藏了無數珍寶,然而後人一直沒能找到位置……”

“假的吧,一篇賦而已,被傳得神乎其神的。”

就在這時,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樓裏,正是王不留。

“我乃留仙郡主的護衛,匣中便是《西山賦》,諸位若是不信,可近前一觀。”

說着打開了手中一個足有人那麽高的寬大匣子,匣中陳列着一件龍袍,龍袍上是密密麻麻的字,用朱筆寫成,經年過去,仍舊鮮豔,如血一般。

是的,唐煜的《西山賦》,是寫在龍袍上的,他臨死前穿在身上的那件龍袍。

即便過了這麽多年,龍袍仿佛還是剛脫下來的一般,上頭精美大氣的龍紋都透着股不言自威的氣勢,令人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這件龍袍,還是當初葛曼曼收光桃花寨寨主的私庫,後來整理時發現的。

也不知道寨主是從哪裏得來的,不過他顯然保存得很好。

到了她手裏後,她用抽出來的密封袋裝着,放進了儲物戒裏。

如今還是第一次拿出來。

也算是給她要舉辦的拍賣會預熱一波。

東西她肯定是不會給出去的,只是拿出來給西樓的這些人看看罷了。

衆人紛紛湊了過來,仔細瞧着。

有人還想上手,被王不留用劍鞘打回去了。

“只許看,不許摸。”

被打了手失了面子的那人不滿地質疑道:“郡主如何能證明這就是唐煜所寫的《西山賦》?焉知這不是她仿造出來的?”

王不留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着他:“你敢仿造龍袍?”

那人頓時啞口無言。

其他人也反應過來,是啊,普天之下,誰敢仿造龍袍?不要命了?

留仙郡主雖然是仙人弟子,但她到底還是凡人t,還是大徵的子民,皇上再寵信她,也不可能任由她仿造龍袍。

于是衆人不由得信了五六分。

這時,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秦九郎擠進來道:“我祖父書房珍藏着一幅唐煜畫的美人圖,上面還有他的題字,我瞧着那畫上的字,和這龍袍上的字是一樣的。”

雖然他是纨绔,但也是膏粱錦繡堆裏長大的纨绔,能力或許不足,但眼力那是沒得說的。

就好比讓他看一件古董,對于古董本身他或許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但上手一摸,他就知道這東西的真假。

所以他最喜歡打假了,經常往那些古董珍寶鋪子裏轉悠。

那些鋪子的掌櫃看見他都覺得頭疼。

但秦九郎依舊樂此不疲。

堪稱這時代的打假第一人。

既然他說這龍袍上的字跡和他家裏珍藏的唐煜《美人圖》字跡是一樣的,那大概率沒錯兒。

衆人又信了幾分。

只是終究還不敢盡信。

趁着衆人還在疑惑,秦九郎:“我去一趟茅房。”

跑出西樓,直奔表演節目的攬月臺,遙遙沖着東樓一拱手,朗聲道:“公主殿下,郡主,還有諸位小娘子,在下秦軻,我要表演的是逗蹴鞠。”

蹴鞠的玩法多種多樣,可以團體互相競踢,也可以單人獨玩,逗蹴鞠就是單人玩法的一種。

說白了,就是力求将蹴鞠踢得高,踢得好看。

身為一個從小不學無術的纨绔,能指望秦九表演什麽高大上的節目麽?

只能從自己擅長玩的東西裏,挑選出一種觀賞性強的表演出來。

東樓。

“沒想到還真有人願意上臺表演。”

“秦珂是哪家的子弟?以前沒聽說過。”

“離着有些遠,看不清他的臉,拿望遠鏡看一下。”

“怎麽樣怎麽樣?他長相如何?”

“模樣還不錯呢。”

一群小娘子吃吃笑了起來。

“呀,沒想到他竟是個蹴鞠高手,能将蹴鞠踢得那麽高,蹴鞠落下來時還能穩穩接住。”

以往她們要上臺表演時,往往還沒上臺就緊張得不行,上了臺又會擔心自己表現得不好,有哪裏出錯了,然後緊張忐忑地等着西樓那邊男子們的評價。

而今年,托了郡主的福,她們不用上臺,反倒成了看客。

可以輕松自在地坐在樓裏,喝着茶,吃着點心,彼此談笑閑聊着,居高臨下地看着臺上的表演。

等表演結束了,再輕飄飄地點評一下。

她們忽然就明白了以往西樓那些男子的感受了,換成她們,她們也願意一直這樣下去。

好在,現在情況逆轉了,變成了那些男子上臺,想方設法地想要表現出色,獲得郡主的青睐。

即便作為旁觀者,她們也覺得,這滋味,真妙啊。

西樓。

“卑鄙!秦九那小子居然假借上茅房,搶先上臺表演。”

“咱們不能讓他得逞,即便不為了贏得彩頭,也要将他比下去。”

“走,咱們也過去。”

一場華麗麗的雄競就這麽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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