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內卷的危險
第四十章 內卷的危險
“現在我們把外地糧商都騙過來了, 然後呢?”
性子最急的劉滿渡最先追問,他這些天都感覺很不安,忍不住在包廂裏站起來來回轉圈, “就算他們發現京城內的米糧價格不是近一貫錢, 而是半貫錢。為了不虧損, 他們肯定也會按照這個價格一起賣的。到時候雖然糧店多了, 價格卻一點沒降啊!”
“想讓他們互相競價也是不可行的。雖說我們挑的都是幾位有背景的大商人,其中還包括一位尚書的偏房兄弟當家,讓他們和四大世家的糧店展開公平競争心裏不虛。但有錢一起賺,他們又沒有什麽矛盾, 怎麽可能自打嘴巴子降價賣?”文斐然也憂心忡忡的跟着補充。
他是很标準的江南長相, 愁眉不展的時候垂下眼簾會顯得溫潤如玉,還帶着一種憂郁的氣質。放在外面這能吸引一圈姑娘丫鬟,現在這個小包廂裏卻沒人看他, 大夥聽得紛紛都焦急的嚷起來, 七嘴八舌, 越發擔心了。
“別急,慢慢來嘛,劉兄文兄, 我們先點了菜邊吃邊說!我最年長就托個大, 大家聽我一句,大家先聽我說一句!”白胖青年見大家随着話都急了起來, 你一言我一句幾乎聽不清都在嚷什麽了。他連忙站起來打圓場,試圖控場,“這不是還有剩下幾個兄臺沒說分配的任務嗎?況且陳兄話都沒說完呢!”
陳秉江站了起來, 正色的看向圍着圓桌坐了一圈的年輕人們說:“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布置,由安兄, 周兄,董兄他們幾個負責。大家若是還信我,便先坐下來吃飯,一邊填飽肚子一邊聽我細說,吃完了咱們一起使勁去幹活!”
少年郎的口齒清晰,聲音清亮而有條不紊,一下子穿透了嘈雜的議論聲。群情激奮的青年們聲音這才弱了下去,漸漸冷靜下來,互相對視一眼,都有些讪讪:“……”
不怪他們像草臺班子似的烏糟糟亂成一片,沒個模樣。實在是大家夥年紀都輕,又一心焦急百姓們餓肚子的大事,十幾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聚在一起熱血沸騰,可不是連空氣都躁動起來了。
偏偏他們都是為了同一件事聚集起來的,又沒個能服衆的號令人。別看陳秉江是王府世子,身份背景尊貴,可他們前不久才得知探花郎還是丞相嫡子呢!這幾個年輕人們不吃這一套,他們越是在做這一件事上心思純粹了,反而越不看誰身份背景高,只有一條——憑本事來服人。
陳秉江控制住場子後,見文斐然匆匆開門出去報菜去了,他坐下來心中暗嘆一句:
……自己還是年齡上吃了虧啊!
雖說古代十三歲已經該成家了,算是能主事的男丁了,但外面還有句話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越年輕的人越容易給人這種印象,除非證明自己。陳秉江在這個小團體裏雖然第一個出頭,出謀劃策,但他的計劃沒看到全部成效之前,大家下意識裏就不會對他信服。沒看年紀最大的白胖青年一張口,大家雖然還是帶着焦急情緒,但或多或少都給他一個面子,下意識聽他安撫了。
想要收服這一群人,得好好讓他們見識見識本事才行!
陳秉江心裏發狠,看着眼巴巴瞅着他的幾個人。剛才點到名的董兄——那位天生嘴角下垂的府尹長子很沉穩的說:“上次你說想讓我們選些跑得快的好手,我點出來了一批人,具體怎麽做?”
“那些鋪子俺背熟了,先從哪個開始撒潑?”周晨沒作聲這麽長時間,一見終于有了自己戲份,連忙跟着搶了一句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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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話題一出,其他人的聲音自動弱了下來,大家都開始望着陳秉江,洗耳恭聽。
“我們要做的事情比較冒險,重點在于幾方配合時機,才能發動成功。”陳秉江看着那一雙雙眼睛,擲地有聲的說出了幾個字,“我們要去‘借勢’!”
“借勢?”“借勢?!”
“對,去借四大世家的勢!”陳秉江繼續說着,他掃了一眼敞開的門外和門口守着的文斐然,聲音壓低了不少,“因為京城中的米糧商背後的大頭就是他們,他們大世家一向富庶又有背景,那些其他做糧食生意的大富商人們不是非得掙這個爛心錢,但他們根本拗不過四大世家,也不敢得罪。在朝中沒有發話整頓的情況下,富商們必須得跟着統一高價。這裏就是一個可以擊破的關鍵弱點。”
“為什麽這麽說?因為有消息渠道的大商人都是硬着頭皮,騎虎難下了!他們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是在跟着逼迫朝廷,逼迫那位,指不定以後就被報複了。皇上和四大世家互相刁難,他們富商一不小心就會被記挂上遭殃。還有貪財的心窄的商人或許還在偷着樂呢,以為這次有四大世家在頭上頂着,他們能敞開了肚皮去吸百姓的血,吃他們的肉……”
“所以我們想讓糧商主動降價,想讓百姓能有米下鍋,就得從根子上解決……要去借四大世家的勢。”陳秉江指向周晨,“現在,如果晨兄你是四大世家的糧鋪,你聽說外地突然來了一批帶着充足糧食的‘糧商’,而且價格比他們定的低了幾十倍,你什麽反應?”
真世子周晨那後天培養了十幾年的農人神經被敏感的觸動了,他條件反射的兩眼放光,嗓門都提高了:“俺馬上去買外地的糧啊!!哦不是……我是四大世家的糧鋪啊,那我,我……”
傻大個抓耳撓腮了半天,讓他怎麽當一個淳樸的農人他清楚,讓他怎麽想奸商就為難他了。周晨好不容易憋出了幾個字眼:“我也……降價?”
暴脾氣的那位劉兄劉滿渡看不下去了,糾正道:“那肯定不是!他們會找人先把糧商扣下,官對商還不好辦嗎?”他自己也算是世家子,只不過比較普通些,更了解那些人的手段。
“那要是這批‘外地商人’早打聽過城中情況,不敢和四大世家硬碰硬,只是在走街串巷的發動夥計們推小車分散開賣呢?”陳秉江瞥着府尹長子那邊,充滿深意的補充了一句,“因為他們準備的份額多而散,不好統計,抓捕的人一來他們就跑,跑得快壓根逮不住。”
府尹長子一怔,表情漸漸恍悟。
原來讓他找些跑得快的可靠人手,是這麽個意思?暫時冒充外地商人時的糧食也有了,白國公捐了那麽多呢!
“外面到處都會是流言,在說‘外地商人’那裏有糧賣了,哪怕比以前平價米還是貴很多,但百姓們能買得起……”陳秉江又看向周晨,“這種情況下你降價不降價?”
“前面可能不降價……”周晨眉頭打了個死結,努力揣測,“到後面實在撐不住了再降?”
“我懂了。”靜靜聽了半天的探花郎中肯的說,“四大世家的鋪子不會降,這是臉面問題,也是較勁,他們有底蘊撐得住,短時間不會虧的。他們只會想怎麽去對付好那批外地商人。但是這中間,其他京城裏跟着統一價格的大小商人如果撐不住了,才有可能偷偷摸摸開始降價賣。”
“這樣來回時間太長了,容易讓他們回過味來下手段。我們要像之前一樣馬上在城中努力造謠……哦不是,宣傳,努力宣傳四大世家的鋪子帶頭開始降價了。這樣你們說那些大小商人敢不敢放心降價賣了?”陳秉江反問。
“怎麽讓他們相信四大世家的鋪子真的打算降價了?一去确認不就完了。”探花郎又冷靜的問出了t關鍵問題。他已經意識到了這是一個很危險的時間差游戲。以前是為難百姓的死循環,現在陳秉江在試圖把整件事變成為難四大世家的死循環。
“所以必須找一件事拖住四大世家糧鋪的主事人,讓那些京中的大小商人無法聯絡上他們——就由安兄你負責去全程督辦。不過這件事其實也不是我安排的,是必然發展罷了。”陳秉江抛出了殺手锏,“外地糧商也是來賣天價糧的!那些在街頭破壞規則降價賣的‘外地商人’同樣是在讓他們虧錢,所以他們勢必要和四大世家的主事人接觸協商,一起統一價格。”
“這種買賣他們肯定會有一場秘密交流的。”陳秉江說得喉嚨幹癢,他端起茶水匆匆飲了一口,笑了兩聲,“我們要做的重點就是不能讓京中那些散商聯系上人,然後他們會怎麽想?”
周晨還在撓頭。
白胖青年已經跟着滿臉喜色:“外面都在傳言四大世家帶頭準備降價了,那些撐不住的大小糧商本來就只是需要一個理由而已,他們聯絡不上人,又只能打聽到四大世家的話語人去和外地糧商見面相談去了……這不就是實打實的真相嗎!”
“為了防止他們等時間确認,晨兄,你這個時候帶人打扮成饑民上門撒潑,多帶上人。”陳秉江叮囑,“把自己想象成快餓死的人,要多慘有多慘的哭喊着要買米糧,不給他們思考的時間。”
“這樣就行了嗎?”門口的文斐然還是很有疑慮,懷疑這樣的壓力能不能唬住那些商人。要是時間差沒打好,或者他們心态過硬,一直熬到知道真相,那計劃不就失敗了嗎?
“對,這樣就行了。就算散商們發現了真相,只要我們手中能搜尋來少部分糧食,維持着‘外地糧商’在偷偷降價賣糧的渠道和流言,遲早會是我們贏。只不過到時候局面會變得難很多,也可能慘烈很多罷了。”陳秉江神情一下子落了下來,他搖搖頭,不想看到那一幕,還是希望這個有風險的時間差計劃能成功的。
畢竟,沒有誰比他更清楚“內卷”的威力。
只要他們這些人喬裝打扮成“外地商人”在平價賣糧。他們賣上一天,京中商人就虧老本一天,不會有人咬咬牙想再買那些天價糧了。這種焦急感給人帶來的壓力是巨大的,充滿了殺傷力,畢竟不降價怎麽活?
外地商人降價賣,四大世家據說也要降價賣,那京中散商降不降價?等他們一降價,真正的那波外地商人就會發現,他們剛商談好不會有人破壞規則,城中不少糧店就在降價了!這不是說一套做一套嗎,那他們降不降價?
而四大世家的人同樣會覺得是外地糧商在明裏一套暗裏一套,在背地裏和京中散商勾結,所有人都不聽話了。法不責衆,沒有明顯出頭人的時候是報複不來的。
于是,等到外地商人和京中散商都降價了,虧損嚴重的就只剩下了四大世家的店鋪了,他們最開始為難朝廷的局面已經被徹底破解了,沒了意義,那他們還降不降價?不降價維持臉面也沒用了,這時候就只能跟着降……
糧食危機就會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