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自盡

第四十三章 自盡

被人抓住手臂的那一瞬間, 陳秉江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頭皮發麻了。但他看到身旁兩個小工第一反應目露兇光,就要沖過來幫忙, 才突然回過味來:

等等, 這追上來的是一個人, 他們現在有三個人啊!誰害怕還不好說呢!

這麽一想, 陳秉江也底氣充足的轉過頭,一看來人,又怔了一下。

那竟然不是他想象中的追人衙役或者官兵,而是一個有點富态的老太太, 剛才急促的沖了幾步路好像導致她有點氣喘籲籲的, 這老太太抓着陳秉江的手臂,目光中還透着一點慈祥柔和,她急急的說:“啊呀, 總算趕上你們了!世子爺……那些人都快追上來了, 先來我家避避吧!”

陳秉江心裏一驚, 存了疑影,知道這是自己的身份被認t出來了。他今天出門賣糧特地戴了頂草帽,臉上也抹了泥巴和草木灰, 眉型和臉側也馬馬虎虎用炭筆描了描, 雖說比不上穿越前女同事們的化妝能力,放在古代, 看起來也是大變樣了,和原本的自己大相徑庭。陳秉江估計着,只要不是康王夫婦當面撞上, 糊弄外人還是可以的。

這老太太什麽來頭。這樣都能認出來他?!

有了這一層疑慮,陳秉江也就努力咽下了差點脫口而出的問題“你是誰?”, 而是瞥了眼身後,急匆匆的先說:“走吧!”

他們也确實沒時間思考猶豫了,身後拐彎處已經傳來了一連串的淩亂腳步聲,沉重又急促,這才是追來的大部隊。

那老太太看起來身形不太靈便,一路小跑喘着氣竟倒也不慢,領着陳秉江三人鑽進小巷拐了兩下,到了一條歪歪斜斜開辟出去的幹淨後街,街面地上鋪了鵝卵石,街上一間間房子也都是頂好的青磚瓦房。

這種地形歪扭,避開水源與市場曲折着來走的街道明顯不是官建,一看就是私人自己擴建出來的。

陳秉江也不意外,雖說是達官貴人皇親國戚紮堆居住的懷安坊,又不是每家都像是康王府這樣孤零零的,沒幾個需要幫攜的親戚族人。像是那些被封號的國公,被提拔賞爵位的重臣,他們自家飛黃騰達了,一大家子住的分不開,族人多,伺候的下人也多,就只能圍繞着他們的府邸周圍擴建,若是沒空,就到懷安坊的偏僻荒地上搭建私人房屋,這些建築就統一稱為後街,頂多是某某後街的名稱區別。

後街一般都處于城門和內坊之間,那些非主路的荒廢田地上。嚴格來說,這也算是圈地的一種了,只不過這圈的不是百姓的地,而是追溯到前朝、複雜的說也說不清的歸屬了。所以才民不舉官不究的,大家都這麽含混修着房子,含混合住着。

老太太領着他們拐進了其中一間青磚瓦房的後門,招呼大家進去藏起來,然後才肉眼可見的放松了不少,要給他們斟茶。

陳秉江坐着緩了兩口氣,這一路上确實把他們跑得夠嗆。兩個小工卻警惕的沒松開握着的車把,一個眼神緊盯着老太太泡茶的動作,一個躲在門口從門縫裏緊張的往外偷瞄情況。

陳秉江不由得驚奇,也不知道府尹長子是從哪裏找來的這些人。不過說起來……連京城府尹的兒子都是站他們這邊的,碰上衙役為什麽他們還要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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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秉江頓了一下,感覺有點糊塗好笑,打算等今天收工了回去仔細問問,要是能避免的話,豈不是更好。

“來,世子爺,先喝點水緩緩。”老太太端來茶壺與茶杯,看起來還是不錯的彩釉白色茶花紋,一整套燒出來的。這樣的珍品,竟然出現在住在後街的一個普通老太太家中。陳秉江不作聲的打量着這房間,好奇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思忖。

但沒等他想好從哪個角度切入試探,那老太太就入內屋了,不多時捧了一雙靴子回來。樸實的布料上,細細密密的針腳摸起來嚴絲合縫,黑色的寬底長靴後邊還隐晦的用銀絲勾了花鳥蟲紋的邊,不顯女氣,只顯一片華貴與心意,好看又舒适。

她慈愛的笑着問候:“世子看看,我許久沒做了,手生了沒有?”

“……!”陳秉江吃了一驚,他哪裏還需要再問眼前人的身份!只得擡眼努力忍住心中訝然的望向那老太太,仔細看了看。

說是老太太——其實對方的年紀和康王妃差不多,或者還要小些,約莫二三十歲。臉上卻全是皺紋,兩頰和眼窩也都凹陷了,膚色蠟黃,頭上又紮了一條防風的素色布巾子,加上那跑步時佝偻的姿态,黯淡的神色,他才誤會是個老太太。

其實,細看應該能發現,這是被病痛長年折磨才有的憔悴苦痛神情罷了。

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陳秉江天天用有懷和有懷的爹趙大去跑腿做事,怎麽愣是沒認出來這是有懷的娘?他院裏那位百聞還沒有一見的嬷嬷!原來這裏就是有懷家嗎?

而且她的腿病這麽嚴重的嗎?看起來好像不止這樣。怪不得人都稱是老嬷嬷呢!誰也看不出她年輕啊。

陳秉江腦子裏的疑問攢了一大堆,他忍不住關心的問:“好,靴子很好,但是嬷嬷你怎麽樣了?別只顧着做活,還是得好好養身體,這是——真的已經好全了嗎?”

“大好了,已經大好了!”那嬷嬷連聲的說,“上次的藥酒很管用。我這其實都是老毛病了,不管治根的,要我說很是不必在家歇着,都是這身子不争氣……”她絮叨着,一副很是羞慚的模樣。

說話間,門外的聲音漸遠又漸進了,這是跟丢的衙役們又折回來在這一片捜檢了,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音。屋裏的四人都住了聲,安靜聽着。有個小工很擔心的悄聲問:“他們不會闖進來查吧?我們要不要從另一邊逃走?”

陳秉江也不懂,轉頭看有懷的娘。

那嬷嬷搖頭,很有底氣的說:“不怕!那些人都是門清,哪家能搜哪家不能搜他們都知道。別看大家都住在後街上,各家各戶也都不同。咱們這條後街所屬是康王府後街,他們不敢動的!”

陳秉江聽得若有所思。

他穿書世界這麽久了,現在看來,連他自家王府的基本情況都還沒摸完全。

……

一炷香的時辰過去後,那些不甘心的衙役最後還是散了。陳秉江三人有驚無險的悄悄離去,等去了劉兄朋友家的那個盛放糧食的小院彙合——往後就簡稱是永寧坊的糧食小院了,他清點了一下人數:

在一個時辰內,主隊伍的小組們都陸陸續續回來了,包括樹上那些‘哨子’,沒一個被抓的。

“好。”陳秉江心中的大石頭終于落地了,一揮手鼓勁道,“大家繼續!不能被文兄那邊隊伍的進度落下去!”

“哦!!”年輕人們自尊心都強,提起別的可能沒什麽,提起被比下去了,他們一個個累得跟死狗似的也非要再扯起嗓子吆喝兩句,重燃了鬥志。

……

接下來就全都是純粹的體力活了,枯燥又磨人。

一連三四天,陳秉江每天起早貪黑的在外賣糧,四處逃竄,又找遍了借口絞盡腦汁的出府,磨砺得人看着都成熟了不少。但其實他心裏發虛,總覺得康王夫婦看他的眼神很不對勁,估計是知情了。等他這段時間忙完了,說不定回府裏還有幾頓好打等着他……

打就打吧。陳秉江心中疲憊微笑,不管康王夫婦知不知道,沒有直接阻止他的行為就足夠讓他感激了。

那邊請府尹長子幫忙說合的想法破滅了,就算他父親京城府尹本人支持他們的行動,四大世家在糧鋪的話事人請衙役們去抓人的時候,他能在明面上說個不字嗎?還是得罪不起的。所以一行人只能每天被攆的雞飛狗跳,跑路都熟練了不少。

而康王府裏自從有了趙嬷嬷回歸,陳秉江覺得自己院子裏都像是注入了靈魂,活了不少。小丫鬟們也敢說笑了,春橘和百枳每天服飾的更順手了。趙嬷嬷有了那天撞見幫忙解圍的事情,每天也不問陳秉江在外忙什麽,把嘴巴緊緊閉成了蚌殼,只幫他打理着院內的事情。例如範碩表兄來找過他幾次,都是趙嬷嬷代為接待的。

——範表妹畢竟是要訂婚事的人了,這陣子不方便再到親戚家來,天天傻乎乎的吃喝玩樂聽八卦了。洹兒也沒空接待表兄了,去賞花宴時陳秉江說的話好像被母親記住了,康王妃這幾日給洹兒請了個夫子,正和他天天鬥智鬥勇着呢。

“表兄來找過我幾次?有說是什麽事情嗎?”陳秉江詫異的問,趙嬷嬷搖頭,她見範碩神情自然,不像是有什麽大事,也沒有說,大約只是來玩的。

陳秉江聽聞便放下了。他這段時間忙着糧食案,累得都快分不清白天黑夜了,只好等這事結束以後再和表兄玩。至于要不要把範碩表兄也拉進小圈子參與計劃……陳秉江打算随緣,下次如果能碰上就拉人,碰不上還是只能等事後。

……

前期的計劃雖說有磕磕絆絆,但大體都很順利的進行下去了。

從每天越來越急的衙役官兵們上看就能看出壓力有多大,他們很想抓住這夥不講規矩的外地商人——或者應該說,套着一層衙役皮的四大世家t豢養的爪牙打手們很想抓住這群壞事的家夥。

可惜更精銳的靖勇伯麾下的士兵寧願在城門口收孝敬也不願意幫他們的忙。

士子們一開始還以為這是周晨家主動在偏袒。後來等到探花郎順利謀劃、引着外地商人們和四大世家的話事人準備去進行秘密談話的時候,周晨該帶隊伍去撒潑鬧事了……他卻險些被關在家裏出不來。一衆人才了解到,原來伯府門內的生活更加複雜,城口這事純粹只是碰巧了。

雖然周晨沒說過他是怎麽甩掉伯府派來跟蹤的人,每天出門的。但下一次他一瘸一拐的過來時,大家心裏還是都有了猜測。只有周晨自己滿不在乎,拍拍胸口不當回事:“俺這種孩子都是田間揍大的,不就是頂撞爹兩句嗎,他打完算他的,我繼續溜出來算我的,這是平了,俺認!”

——這事有這麽算的嗎?!

放在更論孝悌的京城子弟來看,誰聽了不是瞠目結舌。連最暴脾氣的、天天在家被爹揍的劉滿渡都忍不住震驚的向他請教:“那,周兄,要是你爹往死裏揍呢?腿都給你打斷,不休養半年下不了床的那種怎麽辦?”

“那當然是跑了!”真世子周晨瞪着牛鈴似的大眼,困惑的脫口而出,“真打斷了,爹後悔怎麽辦?娘心疼哭了怎麽辦?沒錢抓藥又怎麽辦?”

雖然,他現在在伯府中不管遭遇了什麽,他的爹娘都遠在千裏之外,見不到了。但他還是有親生父親的,那同樣的道理用起來準沒錯!

周晨理直氣壯的很認死理。

……

話說回來。

誰都沒想到的是,四大世家糧鋪話事人和外地商人的交涉過了之後,後續事态的發展似乎順利進行了,又似乎超出了想象:

饑民上門對糧店的撒潑施壓根本沒有打動那些京中大小糧商,他們不為所動,仍然堅決力//挺着四大世家,追随着老大的腳步。計劃被識破了,內卷失敗,一切似乎只能走陳秉江預計中最艱苦慘烈的那條選項了。

但暗地裏,有兩次陳秉江竟然撞見幾個糧店的熟臉也偷偷摸摸的拉着小推車在平價賣米糧?!

不多時,外地商人果然也扛不住壓力加入了其中,表面仍然是達成高價協議的。這下每天更是亂了套了,衙役根本抓不過來,鬼鬼祟祟的三波糧食販子們偶爾見面還能打個招呼,互相行個方便,真真假假的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

陳秉江差點看傻了眼。是他不該懷疑“內卷”的威力!

現在就剩四大世家的糧店還在苦撐着了,因為表面上大家夥都仍在聽他們號令,統一高價賣糧。他們卻心知肚明,只能在心裏惱火:知曉那些糧食販子都是糧商們在暗中搗鬼,根本不聽話。可他們已經騎虎難下了,這種局面下……四大世家是講究名聲的,表面上總不能帶頭違反之前的發話啊?那不是自打嘴巴子嗎?

局面就詭異的僵持住了。

陳秉江一行人悄悄的撤離了市場,不再賣糧了,白國公捐贈的糧食也差不多都告罄了。但市面上的外地糧食販子還是絡繹不絕,根本看不出和之前有什麽區別,徹底成了氣候。說不定京中大小商人和外地商人都在暗中笑的合不攏嘴呢,他們巴不得四大世家的糧店頂在前面不降價!

老大在前面硬撐一天,就幫他們墊底虧損一天,他們的生意也更好賣一天。世上哪裏還能找到這麽好的行業老大嗎?謝謝老大!

糧食價格危機最終就以陳秉江想不到的這種角度解決了。

他的計劃,也算是……成功了吧?

陳秉江深知這個時候看似放松,實際上最是危險。他們一群官宦子弟聚在一起暗中鬧事這麽久,真的會不走漏一點風聲嗎?保險起見,陳秉江阻止了大家想開慶功宴的想法,讓人各回各家了。士子們都得好好調整一段時間,等到糧食案平息了,大家再聚到鹹福居裏好好慶祝一場。

如此才算妥當!

陳秉江這麽說的時候其實也是心虛。因着他知道,自己一回府,肯定要面臨康王夫婦的問詢,怎麽說都要給個交代了。再激烈點,估計還有男女混合雙打。

陳秉江都尋思着……他要不要向真世子周晨請教一點挨打心得。

可等陳秉江這日回了康王府時,卻發現康王夫婦根本不在,府內沒有一個人顧得上他。他一路往裏走着看大家忙亂着,心中還在奇怪,趙嬷嬷就面色慘白的迎了上來,急急的道:“世子剛回來?快去範家看看罷!王爺娘娘早都趕過去了!”

“範家怎麽了嗎?”陳秉江心跳亂了一拍,嗓音沉下去,很不詳預感的詢問。

“範家小姐……範家小姐她,自盡了!”趙嬷嬷這句話壓的很低,聽在陳秉江耳中卻如同五雷轟頂,難以置信。

他一時間顧不上隐藏自己的常識缺乏,只剩呆滞的抓住人連忙詢問:“等等等等!嬷嬷,先告訴我,範家有幾個小姐?!”

“……到底是,哪個自盡了?”

“世子爺這是急糊塗了嗎?”趙嬷嬷急得直跺了地,“範家只一個嫡小姐啊!是碧姐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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