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雪禾流着淚醒來。

她閉眼前,聽到的是八皇子發配邊關的消息。

八皇子是姑母的兒子,雪禾父母離世的早,姑母一手将她養大,連封妃入宮都帶着。

後來天妒紅顏,姑母去世時,八皇子才百天,臨終前她含着最後一口氣不肯下咽,直等看見雪禾趕到,才嘶音囑托,“雪禾,護你幼弟。”

她還沒來得及答應,姑母就永遠的閉上了眼。

雪禾哭着撲到床邊,在姑母耳邊呼喊,“我會照顧好桦兒,可是姑母你別走!”

姑母還是走了,她也沒照顧好桦兒。

桦兒才六歲,被發配到西南苦寒之地,不是死路一條麽?聽到這個消息她急火攻心,當下就吐了好大一灘血,意識跌入黑暗。

她應該死了吧,可是到了地下,她哪裏敢見姑母?

啪嗒,啪嗒,淚水像扯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往下砸,落在手背上,涼意侵膚。

怎麽——

雪禾感到不對,人死後還有實體麽?

她擡眼,摸摸自己溫熱的臉頰,目光慢慢散向四周。

這裏應該是皇宮的一處配殿,布局和裝飾中規中矩,一時不好分辨是哪個宮的。

不經意間,她看到一個藤編食屜,眼睛定住。

這裏難道是...

她緩緩呼一口氣,心裏雖極力否定這個荒謬的想法,腳卻不由自主挪動,在食屜前停下,伸手揭開上蓋,看到裏面熟悉的點心,雙腳忍不住向後縮了半步。

這裏是天子寝宮,時間則回到了一年前。

難道她重生了?

上一世所有的悲劇,皆因此時犯的一個錯誤。

她慌不疊的蓋上食屜,抱起就往外外跑,她要離開這個地方,她不想重蹈覆轍。

伸手拉開門扉,一只腳剛跨過門檻,猛然又停了下來。

面前不知何時站着一個高挺的身軀,冷涔涔的帶着一股熟悉的香味。

天子禦用的龍涎香!

雪禾心猛的兢悸,擡頭,在确認對方的長相後,身子冰封了般僵住。

男人高大英挺,着一身黑色輕裘,油亮毛鋒擁着他線條冷峻的頰颌,散發着貴氣逼人的氣質,那雙沉而深的眼眸,因一瞬的驚詫而壓的狹長,利刃一樣刺進她的瞳孔。

“你怎麽在這裏?”蕭景衍雄渾的聲音貼着耳膜鼓震,把雪禾游離的魂竅扯歸位,像溺水之人猛透了一口空氣,她唇瓣輕阖了幾下,不知該如何回答。

五年前姑母把襁褓中的八皇子交給她,帶着“妖妃”的罵名含恨離世,她連淚都不敢流,小心翼翼的關起門,如履薄冰的在這後宮度過五年,本以為日子可以就這樣悄然過下去,但前幾日,“妖妃餘孽禍國”的說法不胫而走,矛頭直指八皇子。

她怕事态繼續擴大,惶惶不可終日,輾轉想了幾夜,路好像只有一條:去求天子蕭景衍。

哪知她徹底的錯了。

上一世的這次見面,她并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含着笑盈盈沖他下拜,而後低頭打開食屜,把裏面的食物擎到他面前,柔聲懇求他救八皇子。

他始終未發一語,慢條斯理将她擎着的點心吃完,目光在下一瞬突然變得兇厲。

她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忙放下盤子,掏出貼身的帕子,低頭去擦他的手指。

很笨拙的讨好。

他的手指玉管一樣,冷白、修長,在她指尖不小心碰觸之後,突然如鷹爪般弓起指骨,一下扣住她的手腕。

她愕然擡頭,卻見男人黑沉的眼眸不知何時染上幾縷赤紅,咬牙問,“你給我吃了什麽?”

她被這一聲威喝吓呆,未語先紅了眼眶,水意在薄薄的眼皮下流轉,他冷峻的五官模糊成好兇好兇的模樣。

她恐慌至極,嗓子像糊了一層蠟蜜,聲音又啞又黏,“陛下...”

雲嬌雨怯,楚楚可憐。

仿佛坐實了她的圖謀不軌,男人五指收緊,手肘回扯,她徑直撞進他的胸膛,軟軟的身子頃刻如被大火包覆。

食屜打翻,衣帛破裂,男人一點都不溫柔,像故意的懲戒,也像隐秘的發洩。

她後來才知,有人在點心裏放了猛藥,沒人能抵抗住的那種。

縱然知道了真相,她也百口莫辯。

她勾引天子的消息已傳開。

要知道蕭景衍之所以贏得朝廷內外一致擁戴,正是因為他摒棄前朝荒淫縱度,開創皇室清正之風,登基五年,後宮幹淨到尚無一人。

而她,作為妖妃的侄女,蓄意勾引清風朗月的天子,什麽辯白都沒有用。

蕭景衍也沒放過她,把她囚禁在禦書房,夜夜懲戒,每一次都比第一夜更漫長。

她才知,什麽端方自持,什麽清心寡欲,都是人前的僞裝,在不為人知的地方,他也有欲念。

她想起自己六歲進宮,他才十一歲,看她也是一雙沉沉的冷眸,還嘲她長了雙不安分的狐貍眼,跟她姑母一樣。

他這個人,生來高人一等,少時驕矜冷傲都寫在臉上,後來的橫掃千軍,君臨天下,給他渡上一層救世濟民的輝光,但骨子裏的嫉惡如仇,從來沒變。

桦兒的事,她不該來求他的。

如今重生歸來,再次面對男人冷硬的質詢,雪禾幾乎是毫不猶豫就打消了求他救桦兒的念頭。

她緩緩的沉了一口氣,極力平淡道,“臣女糊塗,走錯了地方。”

确實糊塗,竟以為過了五年,他就放下了那些恩怨。

蕭景衍整個人氣息一沉,意味不明的重複她的話,“走錯了地方?”

雪禾眸光輕閃,微抿的紅唇低低的溢出一聲,“嗯。”

這五年,她幾乎不出六安苑,皇宮又大,這偶一出門,走錯地方,這個理由聽起來合情合理。

只是細究起來,卻又漏洞百出。宮裏的殿宇雖多,可天子的交泰殿位居正中,檐廊屋宇都比別的殿高大軒闊不少,別說走錯,想靠近都要頗費一番心思。

蕭景衍比常人更敏銳,豈能輕易糊弄過去。

難言的寂靜中,雪禾不由自主的緊了緊手裏的藤編食屜,細長的五指微微泛起粉白色。

蕭景衍看了眼她圈在懷中的食屜,別開視線,一擡步,錯身朝屋內走去。

“平身吧。”跨過門檻的同時,他淡淡丢下一句。

語氣帶着一國之君高高在上的矜貴疏離,與方才一瞬驚詫的面孔判若兩人,就仿佛——

五年未見,她的一切他已不再關心,亦或是,他早就忘了她這個人。

*

夜色晦暗,黑色的天幕上撒着幾顆稀疏的銀星星。

雪禾沿着灰蒙蒙的宮道朝六t安苑走,遠遠的看到一個輕薄的身影在六安苑院門外徘徊,她沮喪的心裏頓時一熱。

聞露正焦急的轉來轉去,忽然看見自己姑娘出現在夜色裏,急步跑到她的跟前,不待氣喘勻就道,“姑娘,你可算回來了。”

聞露是雪禾的貼身婢女,整個六安苑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今晚雪禾幹什麽去了。

知道聞露擔心自己,雪禾先是安慰了她兩句,而後問,“桦兒睡下了麽?”

聞露:“嗯,睡下了。”

主仆兩人邊說邊往院門走,一路上,聞露目光時不時躲躲閃閃的瞥過來,雪禾見她一副神神叨叨的樣子,問,“你這是怎麽了?”

聞露偷偷打量了一路,見姑娘衣服不亂,發髻未散,這才放下心來,“姑娘沒事回來就好,奴婢以為...”後面的話她不好意思說出口。

不是她多心,她家姑娘的長相,說一句美若天仙都不為過,單獨和男子共處一室,簡直是羊入虎口。即便對方是陛下,她也不放心。

雪禾明白了她的意思,輕輕喟嘆一聲,“不必擔心我,只是桦兒的事咱們得另想辦法了。”

陛下拒絕了?

聞露先是微微一驚,想想又覺合理。雖說少時姑娘和陛下在宮中一起長大,機緣巧合之下還定了親,可畢竟當年她們貴妃娘娘同皇後勢不兩立,鬧的滿城風雨,落得個前後腳離世的下場,後來陛下被廢太子時,姑娘又主動和他解除婚約,這樁樁件件的恩怨,就像埋在他們之間的刺,哪一件單拎出來都是剝皮見血的疼。

思及此,聞露眼眶一熱,又開始心疼自家姑娘。

去求陛下,姑娘又何嘗不難受,決定後,姑娘這兩天兩夜都沒合眼,卻還是被陛下拒絕。

她都不敢想姑娘當時有多難堪。

“都當皇帝了,還這麽記仇...”聞露忍不住小聲嘀咕。

雪禾輕輕的垂了垂睫,忽然就想到剛才蕭景衍冷漠的從她身邊走掉,那聲倨傲的“平身吧”仿佛是在打發一個不識相的小宮女。

也許在他的眼裏,她就是個不識相的。

尤記得上一世她被粗暴的抵進龍床,意識破碎間,聽見男人壓抑的低吼聲:

“黎雪禾,你把自己當成了誰!用如此低劣的手段對付朕?”

“你這是侮辱朕!也是侮辱你自己!”

雪禾薄薄的雙肩止不住一陣戰栗,這一世,她不要再被那樣對待了。

回到六安苑,雪禾先去桦兒的房間,剛過五歲生辰的小家夥,已經有了小小少年的模樣,規規矩矩的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雪禾輕輕在床邊坐下,摸摸他的小胳膊,又摸摸他的小臉,淚不知覺流了下來。

桦兒還那麽小,是什麽人想害他?

大人之間的恩怨,不該波及到他的。

她長長的呼了一口濁氣,微擡了頭,那雙清水美目中幾許堅定的光在流轉。

不管前面有多少困難,這一世她一定要守住桦兒。

還有,不辜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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