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從桦兒屋裏出來,雪禾有點倦了,讓聞露備水。
木桶灌滿了水,聞露習慣性的為姑娘更衣,雪禾卻受驚了般慌亂捂住衣領,聞露手愣在半空,雪禾茫然片刻,才輕聲道,“你先出去,我自己來。”
聞露出去後,雪禾舒了口氣,這裏是六安苑,不是禦書房,她身上沒有讓人羞恥的紅痕。
褪去衣裙,雪禾光腳踩進浴桶,把自己浸到水裏,水流像溫柔的手緩緩撫觸她堆雪似的身子,一直壓在胸口的那股子沉悶才漸漸消失。
她靠在桶壁上,發絲像散開的水藻,纏繞在身畔,氤氲的水汽蒙住春桃一樣的眼眸。
她一閉上眼,仿佛又看到昏暗的床角,她被堵的無處可逃,沉香木龍榻一晃就是半夜,她骨頭幾盡磨碎。
昏沉間,她驀然睜開眼,一把抓住桶璧,惶然看看四周,直到确認她還在六安苑才又慢慢坐回水中。
她環臂抱住自己,眼睛卻再也不敢閉了。
*
這一夜雪禾睡的并不踏實,睜開眼後也是惶惶四下打量,生怕昨晚的重生是大夢一場。
見自己還是在六安苑的寝屋,她才安心,穿好衣服,朝桦兒的書房走。
遠遠的就聽到小少年讀書的聲音,洪亮利落,夾一點點童音,雪禾嘴角忍不住彎了彎。
桦兒看到雪禾,先是絢爛一笑,而後小大人似的沖她比了半根手指,“再讀半個時辰才跟姐姐玩。”
桦兒也不知道像誰了,癡迷讀書,雪禾欣然一笑,點頭說好。
桦兒讀完書,六安苑才開始布早膳,看着一屋子人堆碟放碗,跑進跑出,雪禾心裏前所未有的踏實。
六安苑宮人雖不多,卻都是從姑母宮裏出來的老人,感情早已超越主仆。
故而給蕭景衍的那屜點心,她從未懷疑過是自己院裏人下毒。
早膳後,她陪桦兒玩耍了會,桦兒就又去了書房,她則叫了雲霜進來,“我記得昨天來給桦兒送書的鄭女史,好像很喜歡咱們廚房做的菱粉糕,你再給她送一份過去,就說我有事請她來一趟。”
雲霜應是,從院子裏踏出去,嘴角輕輕抿出笑意,看來他們六安苑關了五年的門,終于要敞開了。若在以前,姑娘才不讓她出門。
雲霜走後,雪禾看着外面霧沉沉的天,想起上一世天氣也是如此,三日後還有“打雷下雪”的罕見天象。
不大一會兒,雲霜就回來了,懷裏還抱着那份菱粉糕,“姑娘,鄭女史回鄉探親了。”
雪禾蹙眉,“這探親可真突然。”
聞露附和,“是啊,昨個她還說咱們小廚房的點心好吃,回去後又來一趟跟廚娘學了半天呢,并不像第二日要回家探親的人。”
雪禾面色變冷,看來這鄭女史跟點心下毒脫不了幹系,就是不知道幕後主使是誰。
下毒的幕後主使難以确認,上一世間接害桦兒的兇手卻清清楚楚,雪禾回到屋裏,從櫃子裏取出昨日那個食屜。
天入黑後,她私下叫來太監常福,問他借一套衣服。
常福愣住,“姑娘要我們下人的衣服幹什麽?”
雪禾不願他牽涉其中,只溫聲道,“別問了,你給我就行。”
姑娘做事一向有主見,常福不疑有他,“那我給姑娘找身新的。”
等常福把衣服拿來,雪禾關上門,悄悄自己換上。
雪禾身量高挑,在裏面多套了兩件中衣後,穿着這件太監服倒也合身,她把一頭青絲束起,戴上太監帽後,挎着昨日那個食屜,悄悄出了六安苑的門。
她要去春虛道長所在的摘星閣。
在民間一直有“打雷下雪,新墳遍地”的說法,這是災年的象征。
前世,欽天監的春虛道長把這種天災說成是“妖妃餘孽禍國”的征兆,舉國嘩然,上至朝廷下至百姓,異口同聲要求處置妖妃留下的兒子。
這才最終導致桦兒被發配邊關。
聽說那春虛道長是個沽名釣譽之徒,憑着能說會道溜須拍馬混進欽天監,實則不幹正事,好吃懶做。
太上皇在位的時候,他日子過得驕奢淫逸,蕭景衍登基後,摘星閣就成了清水衙門,害得春虛道長葷素不忌的到處打牙祭。
雪禾今日就要把這屜喂了毒的菱粉糕送給他。
他如果吃了食屜裏的點心,三四天後才能爬起來,正好錯過開壇祈天儀式,沒有他的胡說八道,桦兒也不會被扣上災星的罪名。
只要她送點心的時候不被發現,就算日後春虛道長算賬,也查不到她頭上,說不定還能幫她找到下毒之人。
雪禾一早就打定了主意,等天黑了才瞞着所有人出來。
上天給了她一次重活的機會,她不想再坐以待斃,她必須要救桦兒。
只是她從來沒害過人,手裏都冒出了汗。
她默默呼了一口氣,強迫那顆快要跳出嗓門的心鎮定下來,然後佯裝鎮定的走到摘星閣門前。
沒有了往日的熱鬧,偌大的摘星閣正門只有一個小道士在打瞌睡。
雪禾聳起肩膀,像個男人一樣走過去,沉着嗓子喊了聲,“小道長。”
那小道士揉了揉眼睛站起來,看見是個低頭哈腰的太監,不耐道,“幹什麽的?”
雪禾默默清了清嗓子,變聲道,“禦膳房今日做了菱角粉糕,讓小的給春虛道長送一份。”
那小道士咕哝着,“嗨吆,禦膳房終于想到我們了。”
雪禾将食屜遞過去,那小道士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呵了一聲,“你這手怎麽比女人的還嫩。”
雪禾心裏一緊,正不知所措之時,只見那小道士伸手接過食屜,啐了一口道,“一看就是那幫老太妃養的小白臉。”
說完就悻悻的走了。
雪禾下意識捂了捂心口,趕緊轉身往回走。
直到拐進另一條宮道,她整個人才放松下來,剛才雖然驚險,到底是把事情辦成了。
如此桦兒暫時就沒事了。
想想又覺上一世好傻,明明想想辦法自己也能解決的事,為什麽非要去求他?
雪禾邊想心事t邊往前走,又轉過一道宮牆,突然看到對面有兩個人正闊步走來,那為首的身姿挺闊,步履沉穩,渾身散發着凜然的貴氣。
是蕭景衍和他的禦前太監錢忠。
她腦中空白了片刻,而後迅速轉身,匆匆邁步就想逃離。
“站住!”身後傳來蕭景衍威不可侵的聲音,雪禾腳下一頓,身子應聲而停。
她咬了咬舌尖,暗生後悔,一般太監迎面碰上皇帝應該退至路邊,低頭侍立,哪有像她這樣轉身就跑的?
她畢竟不是真太監,一時沒想到這些禮儀。
後悔已經沒用了,她連忙退到路邊,頭低垂着,帽子遮住了整張臉,一副唯唯諾諾的太監樣。
低垂的視線中,她看到男人擡步,金繡的龍紋長靴矯健的踩在青石板上,明黃色的龍袍随着步幅微微擺動。
他在向她走來。
她感覺自己的心被一只無形大手緊緊握住,透不過氣來。
等到蕭景衍距她不足兩步的距離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感覺那腳步好像慢了下來,她後背涔出了點冷汗。
“擡起頭來。”他忽然在她面前停下,命令的聲音仿佛淬了冰雪。
雪禾心都在戰栗,一度以為他認出自己了。
但她今天刻意塞的臃腫,又打扮成這個樣子,他不可能認出來的。
她顫顫巍巍的稍擡了頭,從偏大的帽子裏露了一丁點下巴,聲音顫抖不止,“奴才見過陛下。”
太監的聲音也尖,對于女子來說不難模仿,雪禾又刻意變聲,她肯定蕭景衍聽不出來。
“黎雪禾?”蕭景衍突然沉金碎玉般一聲。
這一句落在雪禾耳中,無異于石破天驚,她登時魂飛魄散,往後縮了縮身子。
她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昏不見光的禦書房,她像他的囊中之物,逃不掉,掙不開。
她不想再被那樣對待了,于是她幾乎是不管不顧的轉身欲跑。
蕭景衍見她轉身,伸手掀開她的帽子,一把擒住了她的後頸。
霎時三千青絲如瀑傾瀉而下,蓋住他的手臂,垂到腰際,烏發的中間,露出一張鵝蛋臉。
黑暗中,她皮膚白的發光,五官秾麗,一雙桃花清水明眸,眼角有尖,眼尾帶勾,因着驚恐,裏面的波光盈盈流轉,幾欲滴出。
蕭景衍憤怒的目光在她臉上定了幾許,怔愣一瞬,繼而轉開。
雪禾已經吓的不敢動彈,後頸在他掌心慢慢變得洇紅,身子止不住輕輕顫栗。
寂了片刻,才聽蕭景衍冷冷一聲,“你深夜穿成這個樣子在宮裏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