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第二日,雪禾把桦兒送到壽康宮,站在門外,讓常福帶他進去,桦兒歪着小腦袋,“姐姐不和我們進去麽?”

雪禾溫柔的搖搖頭,“姐姐屋裏還有點事,等桦兒學完姐姐再來接你。”

今年冬天冷,六安苑到壽康宮路程不算近,常福不明白雪禾為何要這樣來回折騰,“我看雲霜她們幾個挺清閑的,姑娘下次有事吩咐她們做即可。”

雪禾略略點頭,“我盡量。”

可是後來幾日,她始終沒有踏進壽安宮一步。

出宮校考的前一日,雪禾來到康仁宮,有事求見黎太後。

黎太後正在殿內同蕭見骊插梅花,聽說雪禾來了,臉上的笑容盡數褪去,她突然就想到了呂嬷嬷那兩個黑洞洞的眼窩,身子直哆嗦。

“她來做什麽?”黎太後咬牙剪下一朵開得正豔的梅花。

通報的宮人回道,“她說明日八皇子出宮校考,來求出宮腰牌。”

太後哼了一聲,咬着牙擺擺手,“讓人拿給她吧。”

若是雪禾自己的事,她大可以找個借口就打發了,但涉及到八皇子校考,她可不敢耽擱。

“等等。”蕭見骊蹙眉,“八皇子校考是不是在崔府?”

宮人回道,“正是。”

蕭見骊心裏的怒火直往頭上竄,“她果然對崔世子還沒死心!”

說完心思陡然一轉,突然有了個好主意。

雪禾外面等消息,須臾見傳話的宮人空着手走過來,心裏隐隐有不好的預感。

果見宮人走到她的面前,揮揮手道,“你回去吧,明天五公主帶你們去崔府。”

從康仁宮出來,聞露撇嘴,“她跟着咱們幹什麽?”

雪禾想起上次“抓奸”,大概能猜到蕭見骊跟着去崔府的意圖,不過自己對崔玉安沒有那樣的心思,她跟着就跟着吧,只要桦兒能出宮就行。

轉眼到了第二日,蕭見骊香車寶馬的走在前頭,雪禾同桦兒的馬車跟在後頭,等到了崔府大門,衆人下車,蕭見骊走到雪禾面前,眉眼犀利道,“腰牌在我手中,進崔府後你可別亂跑,免得跟丢,回不了宮。”

卻聽雪禾淡淡一聲,“我在馬車上等着,五公主帶桦兒去見崔世子吧。”

蕭見骊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你不進去?”

雪禾一笑,“我害怕離考場太近,心裏緊張。”

蕭見骊嘁了一聲,“八皇子考試,你緊張什麽?”不過想想雪禾那麽在乎八皇子,跟着緊張也可以理解。

聽說考試要大半天的時間,蕭見骊看看她那不太大的馬車,冷冷道,“你可以在這街上到處逛逛,反正你那麽有錢。”

雪禾點頭,仿若随口一問,“公主可不可以把腰牌給我,我怕萬一回來晚了,耽誤你回宮。”

蕭見骊是嫡公主,進宮自然不用腰牌,她把腰牌攥在手裏就是要挾制雪禾的行動,聞言臉色先是一變,黑眼珠子在眼眶內轉了幾許,又覺得還不如讓雪禾拿着腰牌離崔府越遠越好。

于是就抛了過去。

雪禾接過腰牌,又囑咐了桦兒幾句,目送他走進崔府大門。

校考在崔玉安的書房,一共有二十人參考,取其三,八皇子能力遠勝他人,崔玉安一點不擔心他的入選。

聽到下人報八皇子來了,他神色一頓,下意識的整了整領口。

擡步出去迎接,t見牽着八皇子的女子是蕭見骊而不是雪禾,他當下頓步,眼中的失落難掩。

雪禾果然在躲着他。

自那晚在壽安宮的對話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她,本想着今日校考她定會陪在桦兒身邊,哪知她竟連崔府大門都不願進。

少年公子的眼尾瞬間泛紅,命人把八皇子帶進書房,直接轉身走了。

等着被接見的五公主:???

*

從崔府離開,雪禾先去了黎府看祖母。

黎家人口雖多,但跟雪禾最親的也只有祖母侯老夫人了。

黎家有三房,大房是侯老夫人嫡出,自雪禾的父親和貴妃先後去世,這一房算是後繼無人了。

二房是白姨娘庶出的一兒一女,黎國舅和黎太後,現今也是黎家最有話語權的人,

三房則比較低調。

黎老太爺死後,侯老夫人讓出了掌家權,如今黎家是二房白姨娘當家,侯老夫人搬到東苑的庵堂,深居簡出。

雪禾看着祖母行動越來越遲緩,忍不住落淚,侯老婦人卻笑着擦幹她的淚水,“別哭,如果能快點下去找他們,對祖母來說,是解脫。”

這世上最大的悲傷,大概就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祖母還經歷了兩次。

雪禾陪着祖母在庵堂坐了很久,離開時,祖母拉着她的手,“照顧八皇子固然重要,可千萬別苦了自己,祖母沒用,護不了你什麽。”

雪禾安慰祖母一番才放心離開。

出了庵堂,聞露蹙眉,“奴婢今天總覺得,老夫人欲言又止。”

雪禾也有同樣的感覺,好像還帶點愧意。

她沒在這件事上糾結太多,徑直去了黎家錢莊。

錢莊就開在黎府西苑臨街的二樓,雪禾進去的時候,慕掌櫃看見她,表情仿佛如臨大敵。

雪禾說明來意,他說要先去找主家商量,主家就是黎家二房長子,黎國舅。

這也是常規流程,雪禾坐在錢莊等他的消息,枯坐了一個時辰,掌櫃才回來,抱歉的對她道,“國舅爺不在府中。”

聞露咬牙,“不在府中你還去那麽久?”

雪禾心裏也惱火,但她沒有先發洩怒氣,而是心平氣和的問,“我可以看看這筆錢五年來的賬薄麽?”

慕掌櫃額角立刻冒出冷汗,“要不姑娘下次再來吧,還有一些賬款沒收回來,賬薄還是空的。”

雪禾之所以這個時間來,就是算準了年底回款,賬目都該做出來了,慕掌櫃卻說賬薄是空的?

雪禾壓下心中的怒火,“什麽時候能做好?”

慕掌櫃推的幹淨,“姑娘到時候還是問國舅爺吧。”

從錢莊出來,雪禾心裏惴惴,她自己的銀子,取不能取,甚至連看一眼都這麽難?是不是哪裏出了問題?

她越想心裏越亂,那些銀子是父親的全部心血,如果拿不回來,不僅他自己置業的計劃縮水,也對不起父親的一片苦心。

黎家錢莊左邊是繁華的坊街,右邊是僻靜的大道,雪禾心裏煩悶,指着右邊對聞露道,“我們走這邊。”

另一邊,蕭景衍坐在碩大的黑檀木馬車上,朝南郊兵營行駛,錢忠在車簾外彙報情況,“曹大人派人來報,最近不僅西北邊有西戎人滋擾,西南方向也發現了吐蕃的小股兵力,前幾日通知回京的西境、北地将軍都已到兵營,正等着陛下指使。”

蕭景衍漆眸沉了沉,命令,“路上快點。”

錢忠趕緊命令馬夫,“快加鞭,讓馬跑起來。”

馬夫一記亮鞭,車輪骨碌碌飛速前進,寒風吹開車簾,蕭景衍餘光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停車。”

啊?錢忠遲疑了一下,連忙讓車夫停下。

雪禾正悶悶走在路上,小腦袋無力的耷拉着。錢莊那邊肯定出問題了,因為出宮不便,她暫時還束手無策。

她正想着等桦兒入學後如何出宮一段時間,突然聽到大道對面一聲,“黎雪禾。”

她轉臉,先看到一輛黑色的豪華馬車,車窗後面是蕭景衍的臉。

或許腦子還沉浸在方才的思考中,她木然看着蕭景衍那張臉,半晌沒有反應。

這表情落在蕭景衍眼裏就顯的特別的柔弱無依。他不由自主掀開車簾,向大道對面的女子走去。

錢忠嗐了一聲,趕緊跟了過去。

見蕭景衍走過來,雪禾才回了神,等他走到面前,垂首福身,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對方先問了,“出什麽事了?”

雪禾倒不知道蕭景衍匆匆一瞥怎麽看出她有事的,微一抿唇,“沒什麽事,不勞陛下操心。”

說話可以騙人,可語氣、神态都騙不了人,她畢竟有心事,雖然強打着精神,氣息都是恹恹的,敏銳如蕭景衍又何曾看不出來。

只不過不想同他傾訴罷了,蕭景衍心中澀然,左右看看,朝不遠處的坊街指了指,聲音不容置疑仿佛命令,“陪朕去街上走走。”

常福瞳孔一震,悄悄擡頭看了眼陛下,兵營不去了?

蕭景衍說完,擡步走到了前面。

雪禾納悶,怎麽出宮也能碰見蕭景衍?她嘆了口氣,不遠不近的跟上。

蕭景衍去兵營一般都穿常服,兩人走在喧鬧的坊街,除了外表實在富麗紮眼,別的好像也并不違和。

記不清有多少年沒來過坊街了,雪禾苦悶的心情很快被周遭的熱鬧吸引過去,什麽雜耍呀,鬥雞呀,香囊小鋪,糖水茶攤,簡直是目不暇接。

走着走着就換她在前面,蕭景衍和着她的步幅跟在後面,看着她眉眼一點點舒展開,擡頭看看偏西的日頭,盤算着該離開了。

雪禾停在一個面具攤前,正打算給桦兒挑頂面具,頭頂突然被人曲指敲了一下,她轉頭,對上蕭景衍的目光,那目光在人聲喧嚣的街頭,顯得又沉又亮。

他眉梢一挑,朝旁邊示意。

他的身旁,錢忠拿着一個面人,笑盈盈的問,“雪禾姑娘,陛下給你的。”

雪禾定睛一看,是個惟妙惟肖的孫悟空,她怔怔看着面人,半晌沒接。

蕭景衍本想送完面人就走,卻見她慢慢紅了眼眶,疑聲,“你小時候不總想買一個悟空面人?”

為此還數次慫恿他和宸王陪她偷溜出皇宮。

他不說這句話還好,一說雪禾就想起了父親,小時候父親總喜歡給她捏面人,其中屬孫悟空捏的最好。

母親離開後,父親怕她受偏待,沒有續弦,當預測到自己可能戰死沙場,想方設法把所有的財産留給她,可是她卻沒有守住父親的一片苦心。

一想到這個,淚意止不住在眼眶打轉。

錢忠登時慌了,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舉着面人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蕭景衍神色一凝,手伸起,頓了頓,又放下,黑漆的眼睛沉沉看着她,“是不是長大了,和小時候喜歡的不一樣了?”

雪禾搖搖頭,将眼眶裏的淚意逼回去,伸手從錢忠手裏接下面人,抱在懷裏,嘴角撐出一點笑窩,“謝陛下。”

蕭景衍胸中的那股漲澀不斷發酵,擴大,她明明滿腹心事,卻一個字都不想跟他說。

又想到那日禪房的不歡而散,他無聲的磨磨牙,聲音帶點燥意,“朕還有事,先走了。”

雪禾輕輕颔首,肩膀明顯一松。

等他坐回馬車,錢忠趕緊催促馬夫,“快快,使勁加鞭。”軍營還有一堆将軍等着陛下呢。

南郊兵營,軍事議程順利推進,蕭景衍站在軍事沙盤前,認真聆聽各人的報告,又根據具體情況做出部署。

蕭景衍十五歲就帶兵打仗,登基後又值大庸多事之秋,所以一遇戰事,比起皇帝他更像統領萬軍的大将軍,所有人都聽他號令。

待會議結束,一個兩個時辰之後,暮色四合,日已西沉。

蕭景衍坐在回程的馬車上,揉了揉眉心,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雪禾為何今日出宮?

*

崔府正堂,太皇太後和崔國公高坐上首,下面跪着崔玉安。

崔玉安先沖着太皇太後磕頭道,“今日貿然将皇祖母請來,是有一件事孫兒非做不可。”

太皇太後擡手讓下人扶他起來,“有什麽事但說無妨。”

崔玉安聲音溫潤堅定,“我已經有了心儀的女子,想請太皇太後和父親為我求娶。”

太皇太後毫無意外,倒是崔國公喜上眉梢,“好啊,好啊,你終于願意娶親了,快快說來,是哪家的女子,父親舍了這張老臉也要為你求來。”

崔玉安擡頭,眼中霎那溢出流彩,“是雪禾姑娘。”

崔國公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沉臉,“妖妃的侄女?”

崔玉安微微皺眉,“父親,皇祖母說過,江山社稷是男人的事,沒必要妖魔化女人。”

崔國公還是沉着臉。

太皇太後這才出聲,“你知不知道她和皇帝現在的關系?”

崔玉安想到雪禾那日說要離宮的話,自信道,“她無意皇宮,至于陛下...”他想了想,鼓起勇氣道,“陛下什麽态度,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

“糊塗!”經這麽一提醒,崔國公才想起這姑t娘曾經和陛下有過一段婚約,“往簡單了說,當年是她不要陛下,不是陛下不要她,哦,抛棄陛下的女人,嫁給你?你把陛下放在什麽位置?”

太皇太後也有這方面的擔心,“而且依哀家看,陛下對她未必就肯放手。”

“那就更不可了。”崔國公一臉武斷,“你若真娶了那姑娘,仕途就算毀了。”

崔玉安則仿佛早已深思熟慮,“皇祖母,父親,玉安不是只顧兒女私情,不顧崔家前程的人,是,雪禾和陛下是有過婚約,出于男人的本性陛下也未必肯輕易放手,但是只要雪禾同我成親是出于自願,我賭以陛下的品性不會對我公報私仇,我也賭憑我的能力朝廷不得不重用我。”

少年血腥十足,豪氣萬丈,崔國公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眼圈忍不住一熱。

太皇太後雖然也在這個孫子身上看到了崔氏早年的風骨,但她在皇家生活了一輩子,對皇權還是保持謹慎态度,“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崔玉安搖頭,“皇祖母,其實兒臣這麽多年不娶,就因心裏早已裝了她。”五年前在皇宮初見,他就對她一見傾心。

崔國公一聽,總不能兒子一輩子不娶妻吧,無奈的搖搖頭,朝太皇太後拱手道,“要不,咱們成全他吧。”

太皇太後點了點頭,“正好那孩子今天也在,今晚就在府裏設宴,把你的母親還有各院的崔家人都邀來,也算是提前認識一下。”

崔玉安重重點頭,“謝皇祖母。”

這件事只要皇祖母和父親同意,基本上就算定下了。

崔玉安出了正堂就朝院外走,他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見雪禾了。

一想到因那日的猶豫讓雪禾這幾日對他退避三舍,他就心如刀割。

出了正門,已是暮色漸深,大門旁的馬車內已燃起了燈,車簾上映出少女柔美的剪影。

崔玉安放慢腳步,任那顆心快要跳出腔子,他走到車窗前,輕輕的敲了敲。

雪禾正在車內擺弄街上買的小玩意,聽到聲音,拉開車簾,看到崔玉安站在外面。

她先愣了一下,而後溫溫笑道,“崔世子怎麽過來了。”

崔玉安心亂一瞬,原本準備好的話突然就忘的幹幹淨淨,情急之下,只想撿最高興的說給她聽,“這次校考八皇子是榜首。”

雪禾一驚,笑意在她臉上像花朵慢慢綻開,她忙放下手裏的東西,頭微微伸出窗外,眼裏的笑意濃的像酒,令人沉醉,“真的?也就是說桦兒入選了?”

崔玉安心髒漏跳,緊抿的唇角上勾,翩然一點頭,“真的。”

昏暗的暮色裏,只那一片燭黃的光影裏填滿了笑意,從遠處看過去,誰不說車窗內外的兩人是一對壁人。

巷子的盡頭,剛剛拐過來的一輛黑檀木馬車上,氣氛驟然冷凝。

蕭景衍看着那一句話就被逗的滿臉堆笑的姑娘,臉色黑沉。

錢忠不忍直視的偏過了頭,他怎麽記得剛才陛下忙乎半天,還把人家姑娘逗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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