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雪禾隐隐知道崔玉安要說什麽, 只是他想要的,她給不了。
這些話最好還是不要說出來。
顧忌着桦兒還在車上,她只能委婉道, “世子前程似錦,将來入閣拜相, 定能光耀崔氏門楣, 那些重要的話還請留給配得上的人。”
崔玉安聽出她在拒絕自己, 滿眼悲恸, “雪禾,我不是一時沖動, 這些話我只想對你說。”
見他一直在警惕身後,雪禾猜他應是好不容易才擺脫那兩個侍衛, 想來那些話他今日是非說不可了,怕他會當着桦兒的面說出來, 雪禾對常福, “你先帶八皇子去軍寨,然後再來接我。”
又囑咐了桦兒幾句, 她撩裙下了馬車。
崔玉安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拱手行禮道,“我知道這很唐突, 但是能不能請姑娘同我去對面的山後避一避。”
自那日從天牢出來,父親就派了府裏身手最好的侍衛跟着,不許他接近雪禾, 方才在梅園他好不容易才擺脫了他們。
雪禾既然讓八皇子先走了, 就是想着趁機把話說開, 不再耽誤崔玉安,她點頭, “好。”
二人來到山下,崔玉安選了一處地勢奇峻的低地,前面正好有塊巨石,擋住了視線。
站定後,他又是溫文爾雅一禮,“謝雪禾姑娘願意跟我走到這裏,你的善解人意和獨特氣質一直深深吸引着我,有一句話藏在心裏很久很久了,今天非說不可。”
雪禾知他決心已定,誰說什麽都沒有用,只安靜的等着他說。
崔玉安繼續,“五年前第一面,我就傾心姑娘,後來見你指婚太子,我只好把這份心意埋在心底,五年都不曾減少一分,後來有機會和姑娘相處,之前的心意愈發堅定,到了今日已經是不吐不快了。”
雪禾微微驚訝,她以為崔玉安對她的感情是近日才有的,沒想到都已經五年了。
即便重生了一次,她也是一個會心軟的女子,面對這樣一份厚重、真摯的感情,她很難一點都不動容。
若非她志在去劍南過自由的生活,嫁給崔玉安應是最好的選擇。
可惜她厭倦了皇宮,厭倦了京城,只想回到那個有她最美好回憶的地方,度過餘生。
她這個想法很堅定,并不是任何人和事能左右的。
故而聽完崔玉安的告白,她沒有嬌羞,也沒有臉紅,而是用一種近乎波瀾不驚的目光直視着他,開口道,“能得到世子的青睐,是我的榮幸,因着對八皇子的照顧,我對世子從來只有感恩之心,并無男女之情。”
崔玉安心痛一瞬,可雪禾這個回答對他來說也不算意外,畢竟他知道傾心一人是何表現。
他微微颔首,表示對此并不介意,“我知道你這些年心思都在八皇子身上,又礙于和皇帝的那段過往,從來不敢考慮自己,可是雪禾,你該為自己考慮了,而你關心的,害怕的那些,我都可以替你承擔。我今日這麽冒昧的來找你,并非自信滿滿,以為告白之後就能得到你的承諾,相反,在你的面前,我永遠是沒有自信的,所以才一而再的錯過你,我不想繼續遺憾,這才決定很突兀的向你表白,你對我無意沒有關系,你現在開始考慮我好不好?”
雪禾聽完,眼圈慢慢洇紅,崔玉安這段話真是句句擊中她的內心,或許是孤苦無依太久,已經完全忘了被一個人無私包容的感覺了。
她低着頭好就才沒讓眼淚掉下來。
這麽好的一個人,她卻只能辜負。
且不說他們面前的阻礙,t以及她要回劍南這些,就說她自己,早已經沒有嫁個人,然後把自己全身心托付給他的想法。
她不想因這一時的感動,把崔玉安拖進她死水一潭的內心,摧毀他愛人的能力。
他應該找一個不谙世事的名門貴女,好好過這一生。
而她,一個在前世已經死掉的人,這一世只想簡單一點,不給自己背枷鎖,包括婚姻。
雖然嫁給崔玉安是京中大多數女子的夢想,但在她看來,那不過就是精致一點的枷鎖罷了,所以她不考慮。
她擡頭,整個人看起來理智又清醒,“對不起,崔世子。”
*
南郊兵營。
軍機帳內,蕭景衍剛結束了一場軍事會議,他走出帳篷,目光瞥到一個小小的身影。
不遠處的空地上,已經燃起了篝火,篝火的旁邊軍廚正在燒水,宰羊,那個小小的身影正站在旁邊,好奇的張望着。
想到方才錢忠對他耳語,“雪禾姑娘讓人先把八皇子送過來了,她還要耽擱一會才能到。”年輕的天子無聲的磨了磨牙。
不用猜他都知道她被什麽耽擱了。
小騙子。
看來方才她在馬車裏對自己說的話都是逢場作戲,蕭景衍默默吐了一口濁氣。
方才還在一衆大将面前運籌帷幄的男人,現在任性的想當場命人熄滅篝火,再把剝好的羊都裝回羊皮裏去。
不過那個一本認真的小身影讓他放棄了這個想法。
那是他弟弟,八皇子。
其實他對八皇子雖談不上恨,也沒什麽好感,一看到八皇子,不可避免的他就會想到當年一向溫婉端莊的母後,因為貴妃變得尖銳,易怒。
甚至母後的提前離世,與此也有脫不開的關系。
他看着火光下,小少年琉璃一樣的眼睛閃着水光,仿佛有清泉淌過,那是黎家特有的清水眸,蕭見骊也有,而讓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的是雪禾。
桦兒以前只在書中聽過庖丁解牛,今日看軍廚三幾下就把一只羊卸的骨是骨,肉是肉,眼睛都癡了。
只是他總感覺好像有人在看他,微一偏頭,就看見了他的皇兄,只是他從來不敢這麽叫,都是乖乖稱他“陛下”。
就在他還在猶豫要不要遠遠的行禮時,他的皇兄陛下轉身進了軍帳。
桦兒把頭轉回來,耷拉在胸前,就好像面前的“庖丁解牛”也沒那麽有趣了。
蕭景衍走回軍帳,剛在桌前坐下,就見錢忠急匆匆的跑進帳,到他跟前急聲道,“陛下,常公公說,雪禾姑娘和崔玉安一起不見了。”
蕭景衍幾乎是立刻就奪步跨出了軍帳,幾步來到常福身邊,威喝一聲,“不見是什麽意思?”
常福又驚又怕,哆哆嗦嗦的解釋道,“剛才姑娘下車和崔大人說話,讓我把八皇子先送來兵營再去接她,我趕回去後沒看見人,四處找了也沒找到。”
話音還沒墜地就見蕭景衍扯過旁邊一匹戰馬,又指着常福急吼,“你在前面帶路!”
須臾,一支三千人的精騎迅速竄出軍寨,來到雪禾下車的地點。
蕭景衍銳利的目光朝四周一掃,立即道,“斥候出列!”
訓練有素的斥候兵立刻站出來,在四周網狀搜尋,片刻後西邊的斥候兵發現情況,迅速回來報告,“禀告陛下,有兩串腳印自此出發在對面的山腳下消失,而消失的地方發現了西戎士兵的行跡。”
近幾日邊防常有西戎士兵的行跡,為此蕭景衍白日還帶人去巡察過,沒想到他們竟已經不知不覺進入大庸了。
蕭景衍眸光沉的像染了重墨,緊急部署兵力,立刻開始地毯式搜索。
幾乎每個将士都感受到了皇帝的震怒,命令一下,腳不沾地的就分散開來,呈包圍式搜索。
與此同時,在山中的密林裏,也正進行着一場對抗。
一個西戎人把刀架在雪禾脖子上,而崔玉安手裏的匕首則對着另一個西戎人的脖頸。
四個人俱都精神緊繃,死死盯着對方。
方才在山下,雪禾和崔玉安還正在說話,就被兩個西戎士兵拿刀抵住了脖子,“老實跟我們走!”
崔玉安畢竟練過公子六藝,走到半山腰,突然一轉身,奪過劫持他的那個西戎士兵的匕首,反制住了對方。
這才出現兩兩對峙的情況。
無聲的僵持中,崔玉安松了松緊蹙的眉頭,用盡量和緩的語氣對雪禾背後的西戎士兵道,“你放了她,我跟你們走。”
西戎士兵用蹩腳的中文道,“你沒用,她美麗。”
雪禾心尖顫了顫,五年前被叛軍圍在床上的恐懼再次籠罩在她的頭上。
她就算死,也不要落到這些外夷士兵的手裏。
她外表雖然看着軟弱,得益于這些年在後院的勞作,力量卻不小,只是那西戎人顯然沒想到這一點,只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并沒有縛她的手腕。
只聽那邊崔玉安繼續道,“我是大庸皇帝的禦前大夫,知道很多皇室密辛,把我交給你們的可汗,你可就立大功了。”
西戎士兵顯然動心了,感受到他分心的霎那,雪禾頭微一偏,手肘對着男人的腹部狠狠一推,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迅速往山下跑。
崔玉安早已接到她的眼神暗示,匕首直接刺進面前西戎士兵的心髒,跟着雪禾往山下跑。
兩人跑出好遠,聽到身後沒有腳步聲,才确定幸存下來的那個西戎士兵沒敢追來,雪禾像被抽幹了力氣,頹然坐在地上。
崔玉安在她身邊坐下,見她頭垂的很低,佝偻着身子,大口大口的喘氣,他伸手,輕輕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肩上,這才發現她已經軟的像一攤泥。
驚吓加上勞累,雪禾幾乎已經失去意識,只有檀口一張一合,還在呼吸。
當聽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雪禾眼睜開一條縫,朦胧中看到很多人圍過來,沖在最前面的是蕭景衍。
他幾乎是瞬間就來到了她的面前,雙手伸出,就要碰到她的時候仿佛才發現她正靠在別的男人肩上,手指微微一顫,頓在半空。
那張因擔驚受怕而慘白着的臉,慢慢漲紅。
他終是收回了收,目光轉向崔玉安,染墨的眸色變了幾變後,沉聲一句,“發生了什麽?”
崔玉安立刻如實禀報,蕭景衍聽後,略一思忖道,“這兩個西戎士兵應該是探子,他們帶你們往山上走,說明主力也在這個方向。”
蕭景衍立刻部署三路隊伍從不同的方向抄上山頭,自己一把摟起雪禾往山下走。
雪禾原本還想掙紮,可看到他陰沉的臉色,默默地縮起了身子。
本以為他又會對自己嘲諷一番,畢竟她和崔玉安這次也算惹了大禍,還驚動了那麽多軍兵,沒想到下山這一路他一個字都沒有說,就是整個人一直默默散發冷氣。
下了山,他讓人牽來兩匹馬,見雪禾爬了半天都爬不上馬背,嘆了口氣,這才伸手撈她跟自己坐在一匹馬上。
雪禾方才逃跑的時候用了太多力氣,現在手腳還使不上力,只好暫時接受和他同乘一騎。
男人手緊緊勒住缰繩,嶙峋的骨結泛着清白,可終也只是輕輕的踢了一下馬肚子,矯健的軍馬緩緩擡起四蹄。
雪禾捂在胸口的手這才輕輕放下,她還以為馬會疾馳飛奔呢。
一路無語的到了軍寨。
進了寨門,雪禾剛被蕭景衍從馬上放下來,桦兒就從前面燃篝火的地方朝她飛奔而來,“姐姐,你怎麽那麽久才來?還有崔師傅呢?”
雪禾感到身邊的空氣一寒,她默默看了眼還沒從馬上下來的男人,讪讪道,“他後面回來。”
其實崔玉安帶路去抓西戎人了,她不想桦兒擔心,所以沒說。
桦兒“哦”了一聲,趕緊拉起雪禾的手,興奮道,“姐姐,看那邊的篝火,壯不壯觀?”
雪禾看到桦兒臉上燦爛的笑容,也忍不住彎了彎唇角,贊道,“真好看。”
桦兒小腦袋突然一耷拉,皺眉道,“剛才軍廚說可能出大事了,今晚圍着篝火吃羊肉的犒賞可能取消了?”
雪禾溫柔的勸他,“沒關系的,也許還有下次機會。”
這時,耳邊突然傳來蕭景衍冷淡的聲音,“沒出什麽大事,今晚犒賞軍隊的儀式繼續。”
這時蕭景衍已經從另一邊下馬,雪禾從馬的這一邊望過去,正好和他剛擡起的眸子撞在一起,他眸中罕見的沒有一貫式的冷傲,倒若有若無的散發着淡淡的失意。
雪禾的視線和他一觸即離,颔首道,“謝陛下。”
今天無論從哪t個方面來說,她都應該謝謝他的。
只是對方顯然覺得她這口頭的謝謝沒有誠意,擡手先讓錢忠帶八皇子去烤羊肉,而後手指了她,“你跟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