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雪禾跟着蕭景衍來到他的王帳。
知道他介意自己和崔玉安在一起, 今日這事算是碰了他的逆鱗。
從他一路陰沉沉的氣場就可以看出來。
她慢慢走在他的後面,心裏緊了緊。
王帳雖然大,布置倒也簡單, 蕭景衍在一個木質躺椅前停下,面無表情的對雪禾道, “你在這裏躺下。”
雪禾薄薄的肩膀輕輕一抖, 輕聲問, “陛下想做什麽?”
蕭景衍原本一直背對着她, 聞言驟然轉身,毫不掩飾目中的怒氣, “難道你想跪着回朕的話?”
雪禾方才受了驚吓,幾乎抽去全身力氣, 又在馬背上颠簸一路,這會确實手軟腳軟, 別說跪, 連多站一會都困難。
雪禾從善如流,半躺在椅子上, 椅子左右兩個炭盆,熱烘烘的燃着,若不是蕭景衍還在, 她真想閉上眼睛睡一覺。
蕭景衍順手拉了個椅子坐下,兩手架在膝蓋上,目光威凜凜的直視着雪禾, 若不是她正舒舒服服的躺着, 那架勢還真像審囚犯呢。
“你, ”幾息過後,蕭景衍才咬出這麽一個字, 頓了頓才繼續道,“答應他了?”
仿佛是不敢面對,說完最後一個字,他垂了眼。
崔玉安從天牢出來的第二天,崔國公主進宮觐見,主動表示他會派人跟着崔玉安,絕不給他機會見雪禾的面,這次他費盡心機見雪禾,除了表白心意,不可能是別的。
基于梅園外,她對崔玉安的回避,他對她的态度還存有一絲幻想。
可當他沖上山林,看見他們依偎在一起,他的心驟然生出一絲恐慌,就仿佛他要真正的失去她了。
這一路,這句話在他喉中滾了無數遍,終是沒有勇氣問出。此刻問出來,卻又害怕那個答案。
雪禾愣了片刻,才搖了搖頭,“陛下多慮了。”
知道他會問自己和崔玉安的事,沒想到這麽直接。
蕭景衍的心終于落回肚中,只是又從她的語氣中聽到一絲嘲意,忍不住皺眉,“你把八皇子打發走,難道不是想聽崔玉安的表白?”
雪禾心裏默默一曬,這位心懷天下的天子還真是心細如發,竟連這都能腦補出來,她不想再兜圈子,只希望他得到想聽的答案,讓自己安靜躺會,于是主動提到,“崔世子今日是對我表白了心意,但是我也跟他說了對不起。”
當時說完對不起,她正想再補充一下理由,就被西戎人掠走了。
不過大家都是體面人,對不起三個字一說,就知道彼此的态度了。
不曾想即便是這樣,崔玉安成功從西戎人手下脫困後,還要用自己換她的安全,她微嘆了一口氣,可是這份真心她只能辜負。
就這麽默默感嘆了一下,突然就被男人捏住了下巴,他臉俯過來,一雙鳳目壓的狹長,氣道,“都拒絕的這麽禮貌了,還長籲短嘆,當年退婚你拒絕朕,可沒說對不起。”
雪禾臉倏然一白,沒想到他會重提這件事。
她微微偏頭,避開他的手指,饒是如此下巴那裏也被捏紅了,她縮了縮肩膀,陌然道,“我沒有對不起陛下。”
“沒有對不起!”過了這麽多年,蕭景衍聲音聽起來依然義憤難平,“你扔下賜婚聖旨,轉身就走,一個字都沒有說。”
仿佛突然觸碰到內心巨大的傷痛,他霍然起身,走到書桌後,背對着她,“你根本就不知道,朕為了這份賜婚聖旨,做了多少努力。”
平定叛軍後,他從來沒忘記兩人在小土廟前的約定,請父皇賜婚,當時他功高蓋主,父皇正找一切機會打壓他,拒絕了他的請求,後來他強硬拿到聖旨,卻也落得個居功自傲,不敬不孝的罪名,為廢太子埋下隐患。
雪禾垂睫,當年在小土廟兩人私自許下婚約,回宮後又各自回到原本的軌道,她也只當那個約定是患難與共後的一時意氣,只是後來沒想到他真的派人送來了賜婚聖旨。
雖然不是送到黎家,雖然沒有皇家的賀喜,但她拿着那份聖旨,心底竟也湧起一股自己都不知道的喜悅。
她不知道是因年少的相伴,還是他如天神般降臨把她從叛軍的魔爪中救出,手握聖旨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她很想嫁他。
可是,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本不該妄談婚姻的。
聖旨在她手裏還沒握熱,皇後來找她,讓她退婚,說否則會讓他和皇帝反目為仇,她沒有退,結果沒過多久,他被廢了太子。
時任皇帝的太上皇也來找她,讓她退婚,說否則會讓他連皇子都當不成,她害怕了,猶豫間,皇後也被廢了。
他怎麽能怪她扔下聖旨一個字都沒有說呢,她怕她多說一個字,眼淚就會流下來。
知慕少艾的年紀,第一次想和一個人共白頭,卻遇到了一個不該觸碰的人。
其實後來在六安苑足不出戶的那五年,她時而會想到歸還賜婚聖旨那日,他紅了雙眼和緊捏的雙拳。
他還在恨她麽?還是把她忘了麽?
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五年後她提着一屜點心走進他的宮殿,除了為桦兒求情,有沒有別的私心。
應該是有的吧。
所以點心裏的毒明明不是她下的,她卻羞愧的不敢面對他,甚至都不敢為自己喊冤。
而在被他粗暴對待後,徹底崩潰,不說話,不見人,甚至連幫桦兒的勇氣都沒有了,最後終于在聽到桦兒發配邊關的消息後,耗盡了心力。
一同耗盡的還有她的少女情懷。
所以她才對崔玉安說了對不起,重生之後,她對嫁人這件事已經不報任何期待。
至于蕭景衍,在他面前,她的心是死水一潭,不想掀起任何漣漪。
所以,以前的那些事已經不能觸動她了。
她從躺椅上慢慢坐起來,“陛下可以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麽?”
蕭景衍看着她沉郁的側顏,心裏突然揪成一團。
他竟然像個“怨婦”一樣,企圖數落以前的付出乞讨一點感情。
他竟然已經淪落至此了麽?
他從椅背上抽過那條紫貂皮,走過去,扶着她的後背重新躺下,又将貂皮蓋在她的身上,“好,朕以後不提了。”
他要憑本事将她搶回來。
雪禾早就筋疲力盡,此刻感覺更累了,重新躺下後,她就閉上了眼。
蕭景衍又看了她幾眼,轉身出了王帳。
此時,追擊西戎士兵的前哨已經回來,蕭景衍走進軍機處的時候,幾個将軍和參謀已經在等他共商大計。
*
天徹底黑下來之後,軍廚終于做完了所有的準備工作,露天竈上煮着羊肉,篝火邊炙着羊串,旁邊的空地上臨時搭起了一個長帳篷,裏面擺了長桌,只等軍機帳一散會,就能開宴了。
宸王原本在王府,聽說軍營晚上有羊肉宴,打馬就來了。
進了軍寨,下馬後就看到八皇子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滿架子的炙羊肉,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命人撿熟的拾了兩盤,帶着八皇子在長帳內坐下,“別等他們了,你先吃。”
桦兒認認真真的道了一聲,“謝三皇兄。”而後就大口的咀嚼起來。
宸王會心一笑,對常福道,“八皇子吃完,你把他領我帳內睡覺去,小孩子不要睡的太晚。”
宸王安頓好八皇子剛從帳篷出來,就看到一輛馬車又進了軍寨,他哂笑一聲,曹蘇薇果然也來湊熱鬧了。
曹蘇薇一下馬車,就看到宸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溫婉颔首道,“見過宸王殿下。”
宸王看了看軍機帳的方向,挑眉,“皇兄還在裏面開會。”
曹蘇薇臊的滿臉通紅,嗔道,“我是來找父親的。”
宸王走後,曹蘇薇用帕子捂了半天,臉上的紅暈才降下來,而後略帶喪氣的問婢女雪青,“很明顯麽?”
雪青小心翼翼的點點頭,“姑娘每次都是陛下在的時候才來軍營,稍微有心的都能發現。”
曹蘇薇嘆氣,她本不想這麽主動的,可是這都五年過去了,陛下對她都不鹹不淡的,她若再不主動,等陛下對哥哥的愧疚過去,她就不是這世上唯一一個可以接近陛下的女子了。
陛下清貴自持,身為一國之君卻從不沉迷聲色,自五年前退婚後,多少名門貴女想爬上龍床,可是連門都找不到,只有她,随時見他都會被接見。
這樣想着,她又忍不住t會心一笑,五年不鹹不淡又如何,反正她已經贏了所有人。
父親說,這五年随着大庸國力漸強,陛下西征的意圖越來越明顯,相信等他了卻這最後一樁心願,就該考慮成家立後了,而她比所有人離那個位置都近。
就在她嘴角又忍不住一笑時,軍機帳內總算結束了會議,蕭景衍第一個從帳內走了出來。
見他的方向是王帳,曹蘇薇端了一盤子油滋滋的炙羊肉迎過去。
只是沒想到,他今天走的特別快,她才走了一半的路,他已經進了帳內。
她用寬闊的袖子小心翼翼的護着盤中的食物,加快步子走到王帳門口,伸手掀開門簾一角,整個人愣住。
只見,昏暗的王帳內,只有炭盆內幾點星火,旁邊的躺椅上隐約可見一窈窕身姿,蕭景衍站在躺椅邊,高大的身影謙卑的彎着,對着躺椅上熟睡的人道,“起來吃點東西。”
那嗓音是她從來沒聽過的溫柔,還帶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