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雪禾模模糊糊睜開眼, 于漆黑的夜色中突然看到蕭景衍那張沉峻的臉，十指緊緊抓住身上的毯子，整個人縮成一團。

臉上血色全無, 睜圓的水眸中盡是恐懼。

“雪禾，是做噩夢了麽？”蕭景衍本想叫醒雪禾一起去用宴, 哪知她醒來看自己一眼竟變成了這副模樣。

雪禾環顧一眼四周見自己身在軍帳, 才安下心來。剛才她還以為又回到了上一世的禦書房。

她手支着躺椅想坐起來, 蕭景衍伸手欲扶, 她微側了身，避開了。

蕭景衍神色一頓, 默默收回了手，心裏五味雜陳, 原來她不管是迷糊還是清醒，對他的排斥都顯而易見。

“出去吃點羊肉？”他聲音聽起來小心翼翼, 仿佛生怕連提議都被排斥。

昏暗的光線, 封閉的空間，男人的氣息被放大很多倍, 雪禾被籠在其中，微微不适，只想趕緊出去, 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他的提議，“嗯。”

蕭景衍心裏總算得到些安慰，見她已經擡步往外走, 順手拿起躺椅上的紫貂皮, 等兩人一起出了王帳, 從背後披在她的肩上。

雪禾肩上一暖，餘光瞥見蕭景衍的動作, 有點不适應他此刻的“體貼”，記憶中睡前他們的對話并不愉快。

不過外面天寒，這塊貂皮倒是暖和，她手接過來，交疊壓在胸前，淺聲道了句，“謝陛下。”

蕭景衍偏頭，看着她的側顏，喉結一滾，道了句，“不客氣。”

不遠處的篝火旁，婢女雪青剛想問小姐怎麽又把炙羊肉端回來了，餘光瞥到從王帳走出來的二人，驚的說不出話。

曹蘇薇見婢女一臉驚訝，轉身，正好看到蕭景衍在給雪禾披貂皮，肩膀一抖，手裏的盤子傾斜，肉串掉了一地。

雪青一把抓住她的小臂，感覺她整個身子都在微微戰栗。

“姑娘。”知道她家姑娘把陛下看得有多重，她急聲着安慰，“您先別慌，也許是咱們誤會了，陛下和她...之前沒有一點風聲呀。”

曹蘇薇開始泛紅，不可能是誤會的。

剛才在王帳，陛下叫醒雪禾時，那種小心翼翼呵護的感覺，她一個旁觀者都酥麻了半邊身子。

哥哥剛去世時，陛下也曾語氣溫柔的對她說，“蘇薇，別哭。”

雖然就那麽一次，卻令她念念不忘，她一直以為他這句話飽含深情，如今對比之下，才驀然發現，自己好傻，居然把可憐當成了深情。

可是，他們倆怎麽會...那麽快？之前明明一點跡象都沒有。

她不相信，可是瞥一眼蕭景衍帶着她從王帳走到人群中，就仿佛是在向所有人宣告，這是他未來的皇後。

此刻篝火旁彙聚了大庸所有的武将，衆人見陛下帶着雪禾出現，瞬間明白了這姑娘在陛下心中的位置，有認識雪禾的，心中驚訝震動不止，有不認識雪禾的，只道這姑娘真是好命。

雪禾不知道自己這一覺竟然睡到了天黑，心裏只想着過來看看桦兒吃的怎麽樣了，直到一路走來，人群在她面前自動分開，她才發現和蕭景衍并肩而行的自己，成了衆人目光的焦點。

意識到大家都在想什麽，她稍稍離開蕭景衍，從另一邊走開。

看到宸王也在，她走過去，問，“殿下看見八皇子了麽？”

宸王點頭，“他吃飽後去本王的帳內睡覺了。”

雪禾心裏一松，“謝殿下。”

宸王淡笑，“謝什麽，八皇子是我的弟弟，論起來我還要謝你這麽多年幫我們照顧弟弟。”

話是這麽個理，但雪禾已經習慣了他們皇家因為姑母排斥桦兒，忽然聽宸王這麽說，心裏暖暖的，“宸王客氣了。”

食物已準備好，長帳內皇帝也入座，其他人也陸陸續續進帳找自己的位置，宸王伸手請雪禾，“咱們也進去。”

雪禾點頭。

軍營鮮少來女子，不分男席女席，所有人都坐在一條長桌的兩側，曹蘇薇就坐在了右側上首父親的身邊。

雪禾本打算随宸王坐，哪知一進帳錢忠就小跑過來，領着她走到了最上首，坐在蕭景衍的旁邊。

雖說這不算正式的宴會，可坐在皇帝身邊意味着什麽，雪禾不是不知道，她剛要拒絕，就聽蕭景衍指了指曹蘇薇道，“這帳內就你們二人是女子，坐一起還可多些話聊。”

曹蘇薇溫溫笑着點了點頭。

出于直覺，雪禾覺得曹蘇薇并不歡迎自己，但陛下的命令，當着這麽多人，她不能不從，于是坐下。

若說之前兩人一起從王帳走出來，大家對他們的關系還只是猜測，如今并排坐在一起，陛下想宣告什麽，不言而喻。

崔玉安坐在人群中間，臉色鐵青。

雪禾坐在上首，雖然有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但見長桌兩側，将士們都埋頭吃肉，倒也沒什麽不自在。

軍營吃東西沒有皇宮講究，軍廚将烤的最嫩的肉削下來，裝成一盤，奉給蕭景衍，他接過後，很自然的放到雪禾面前，軍廚只好再削一盤。

雪禾低頭吃肉，她吃相很好，令人賞心悅目。

片刻之後，習慣了大口咀嚼的武将們紛紛都斯文起來，總廚見餐桌上的肉下去的很慢，一度開始懷疑自己。

曹蘇薇把蕭景衍的話奉如圭臬，三不五時就要同雪禾搭兩句話，雪禾配合着回她，氣氛也稱得上融洽。

突然，曹蘇薇話鋒狀似無意的一轉，問父親，“方才我來的時候見寨中軍隊進進出出，陣仗很大，是西戎軍入侵了麽？”

曹毅面色讪讪，“不是西戎軍入侵，是去山裏尋人。”

“啊？”曹蘇薇氣的鼓了鼓腮，“如今西戎兵不斷在邊境試探，聽說吐蕃那邊也有動靜，軍隊不用在戰場上，卻進山尋人，實在是浪費我大庸軍力。”

曹毅看了眼女兒，呵呵道，“難得你還操心國家大事。”

曹蘇薇翹唇嗔道，“我們身為女子，不能上戰殺敵為國立功，至少要做到不給上戰殺敵的将士們添亂，女兒難道連這個道理都不懂麽？”

曹蘇薇雖沒點名道姓軍隊進山救的是誰，大部分将士卻都知道，聞言俱都低下了頭。

這若是平常他們定然會跟着調侃幾句，可如今那人坐在陛下的身邊，他們有幾個腦袋敢亂說話。

雪禾原本沒把這父女倆的對話放在心上，聽到最後才知曹蘇薇的含沙射影，原來她就是那個不懂道理，給将士們添亂的人。

她垂睫，抿了抿唇。

蕭景衍自坐下來後就有一副上位者的持重之感，他雖然邀請雪禾坐在自己旁邊，整個用餐過程都是目不斜視的，更沒有什麽交頭接耳之類的，曹蘇薇的話他也聽見了，卻依然是處之泰然，沒什麽表情。

曹蘇薇自然也不會盼望蕭景衍當場斥責雪禾，他沒那麽沒風度，也不會受人挑撥，她只是氣不過，過過嘴瘾。

随着篝火慢慢熄滅，宴會也到了尾聲，宸王突然對外面道，“上酒來。”

衆人面面相觑，軍中嚴謹飲酒，除非兩種情況：出兵前和勝仗後。

一碗碗的烈酒很快就擺在衆人面前。

蕭景衍端一碗酒，站起來道，“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前段時間不停滋擾我大庸邊境的西戎軍隊終于找到了，原來他們早已化成胡商入了境，若非及時發現，後果不堪設想，如今他們駐紮地已經暴露，朕打算今夜領軍突襲，這碗酒就算此戰的壯行酒。”

說完他一飲而盡，把空了的酒碗倒扣t在桌上。

衆人紛紛效仿。

雪禾雖是女子，也舉碗，象征性的喝了口茶水。

大庸早日打敗吐蕃和西戎，劍南就早一天安生下來，她買地買莊子的計劃也能順利推行。

喝完酒，蕭景衍擺手讓衆人坐下，而後又宣布道，“這次能找到西戎窩點，多虧崔玉安和黎雪禾發現兩名西戎探子後，一邊派人來軍營報信，一邊設法拖住他們，朕要重重嘉獎他們。”

話音一落，先慌的是曹蘇薇，她低着頭，耳尖都紅了。

幸虧剛才她還留有一絲理智，沒有直接點出雪禾的名字，否則這會得跪下磕頭請罪了。

崔玉安身邊的人都拱手給他道喜，他自己臉上反道沒有一絲喜色。

雪禾神色也是淡淡的，京中的寵辱她早已不在乎，她遲早是要離開的。

在一片喧嘩中，宸王問出最實際的問題，“陛下打算怎麽嘉獎他們？”

蕭景衍似乎早已想好這個問題，“升崔玉安為河南府知州。”

河南府知州是從四品，在地方歷練兩年回京後直接就有拜相入閣的資格，這幾乎是翰林最快的入閣路徑，衆人紛紛感嘆，陛下對崔玉安還真是器重啊。

這若是換個人，還不得立刻匍匐下拜，感激涕零的叩謝君恩，可崔玉安卻站的巋然不動，緊捏着雙拳，仔細點還能看到額角爆出的青筋。

他知道，皇帝給他升職，根本不是嘉獎他，而是出于私心。

偏他連反抗的理由都找不到。

可是他也不想謝恩。

見他半晌沒有任何表示，周圍的人都轉過來看他，緊挨着他的一個軍官笑笑，“怎麽？崔大人高興傻了麽，還不快謝恩。”

崔玉安咬咬牙，虛一拱手道，“謝陛下。”

衆人紛紛搖頭，這也太敷衍了。

蕭景衍冷冷一笑，他若老老實實的去河南府任職，還算識相，否則他再驚才豔豔，大庸也不缺這一個。

崔玉安謝恩後，衆人又把目光投到雪禾身上，想她一個女子會得什麽賞賜。

不過也不難猜，不外乎就是金銀珠寶，绫羅綢緞這些女子喜愛之物。

曹蘇薇甚至都不稀罕聽，那些俗不可耐的黃白之物，當年陛下往曹家整整拉了五車，其中一車列明了是她的嫁妝。

見皇帝身子轉向雪禾，她略顯無聊的靠到了椅背上。

蕭景衍垂眸看着雪禾，聲音帶着一絲寵溺，“你想要什麽？”

雪禾眼睛一閃，倒是沒想到她被劫持還意外幫大庸找到入侵的敵軍，看到崔玉安因禍得福她也欣慰，對崔家的愧疚也減輕了些。

至于賞賜，她自然想要金銀財寶，雖然說她手裏已經有一大筆，足夠用了，但是多多益善。

只是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她也說不出口。

轉念一想，好像除了這些東西，蕭景衍也不可能賞她別的，于是施施然福身道，“全憑陛下做主。”

蕭景衍牽了牽唇角，倒是難得見她在自己面前如此乖巧，想了想道，“你在宮中照顧八皇子多年，功高卻無俸，皇家對你有虧，那朕就賜你為從一品夫人吧。”

聞言，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後宮，太後和皇後才是正一品，從一品幾乎是很多人奮鬥一輩子都觸及不到的品級。

除此之外，皇帝将從一品夫人這個稱號，賜予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多少傳遞出一些暧昧的信息。

曹蘇薇“騰”的坐直了身子，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對于蕭景衍這樣一個不沾女色的皇帝來說，這個從一品夫人等于是直接宣稱了雪禾在皇帝心中的與衆不同。

絕望的感覺再一次襲上她的心頭。

她不甘心自己在皇帝那的特殊地位輕易被人占了。

她更接受不了那個人是黎雪禾，她先害自己失去了哥哥，難道現在又害自己失去陛下麽？

寬大的衣袖下，她緊握了拳，指甲陷進肉裏。

在一道道熱情的注視中，雪禾的心卻涼到了底，這從一品夫人的頭銜且不說聽着多別扭，于她來說也沒有多少實惠。

姑母當年就是從一品，月俸一百八十兩白銀，另有日常份例以及年節封賞，她若長久住在宮中，這點銀子倒也聊勝于無，可她一個即将離開大庸的人，要這頭銜有何用，還不若直接賞點真金白銀實惠。

在雪禾眼中始終沒看到一絲喜悅，年輕的帝王眉毛輕輕擰起。

這姑娘，真的好難取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