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議事畢, 太皇太後留衆人用膳,蕭景衍政務纏身,先行告辭。

臨走前, 太皇太後又把他叫到暖閣說了幾句話,再出來的時候, 大殿已經沒了人。

出殿, 他目光不由自主的環視一圈, 不遠處, 幾個小皇子在雪地裏捉鳥,太妃們站在廊檐下觀察。

他微沉了口氣, 闊步離開。

穿過一道月門,突然瞥見那姑娘正立在門邊, 袅娜娉婷,靜美若畫。

他頓步, 目光在她臉上定了一息後走過去, 沉聲,“在等朕?”

雪禾輕輕的點了點頭, 而後交手挽在腰側,屈身行了個福禮,“我替八皇子再次拜謝陛下。”

桦兒這一參加祭祖, 就等于昭告天下,不管八皇子生母是誰,他都是皇室血脈, 如此就沒有人敢在“妖妃欲孽”上做文章了。

其他皇子也沒有輕視他的理由。

這大概是近來最令雪禾欣慰的事了。

蕭景衍能這樣對桦兒, 挺出乎意料的, 畢竟人們都說先皇後是貴妃娘娘氣死的。

為此,她應該正式向他道謝的。

蕭景衍手扶着她站起, 喉頭仿佛被什麽東西頂了一下,“不必跟朕如此客氣。”

他難得見她卸下渾身的戒備,如此柔軟。

雪禾原本覺得,相對于他的“不計前嫌”,她輕飄飄的一句感謝似乎沒什麽分量,本想着再說點什麽,但男人的目光沉甸甸的壓下來,她幾乎是不敢擡頭。

索性沒再開口。

兩人在寒風中默了片刻,到底是蕭景衍先說話,“快回屋吧,天冷。”

*

壽安宮的消息很快就傳到康仁宮。

蕭見骊看着黎太後,臉一點點漲紅,“皇兄怎麽會讓八皇子祭祖?他不恨妖妃了麽?”

黎太後眼睛木然,她并不關心八皇子祭祖,她關心的是太妃去太長宮得事,“你說,皇帝會不會讓哀家也去陪太上皇?”

蕭見骊蹙眉,“母後,你就別整天疑神疑鬼的了,皇兄又沒打算成親...”話說到一半,她突然閉嘴,因想到那日在崔府晚宴發生的事。

黎太後見女兒這樣,臉色更是一白,“你想到了什麽?”

蕭見骊猶疑幾息後,說出心中的猜想,“皇兄給八皇子擡身份,會不會是為了黎雪禾?”

仿佛印證了什麽,黎太後眼前一黑,“太妃們住的好好的,皇帝突然清人,明擺着就是自己後宮想添人了,哀家這個太後又能堅持多久?”

蕭見骊目眦,“她黎雪禾絕對不能嫁給皇兄!”

*

年前這天,雪禾去見了薛義,茶館裏聽薛義繪聲繪色講劍南的見聞,小時候的畫面仿佛在她面前鋪開,熟悉又溫馨。

薛義幹勁滿滿,“郡主,咱們那個小城叫宜蘭,有山有水有田,簡直是風水寶地,我看了那裏的土層比龍泉莊還厚呢,種莊稼肯定好使,就是現在還有點不安生。”

這點雪禾已經想到了,否則也不可能一個城的人都放棄了自己的田産。

她憑着記憶給薛義寫了幾個名字,“這些都是父親的老部下,下次去你先找他們,問問他們願不願意給咱們護院,不,現在應該叫護城。”

雪禾原本想着買些田地,再買個大院子,倒沒想到最後買了一座小城。

她凝眉,“招兵買馬,修城蓋舍,春播,這第一年可得用不少銀子。”

常福在旁邊插話道,“關鍵是這些錢投下去,說不定吐蕃一來,全給霍霍了,不行的話讓田地先荒一年,等安生了再去種。”

跟着出來幾次,常福哪裏不知雪禾的打算,他不舍得姑娘離開,卻也知道,姑娘年紀不小,不可能一直待在宮裏,但還是想多拖點時間。

薛義自然是不想拖的,但是也擔心這麽多銀子投資下去打水漂了,目光湛湛看着雪禾。

雪禾略一沉吟道,“劍南的田地荒一年要用三年才能養回來,糧食的産量少得餓死不少人,我們今年照常春播,至于安全問題,多招些人吧。”

薛義拱手,面色堅毅,“我聽郡主的。”而後又問,“郡主打算什麽時候過去?”

雪禾神色一頓,片刻後才緩緩道,“年後我同你一起過去。”

薛義眼睛瞪直,仿佛沒想到雪禾這麽快就能過去,半晌後搓搓手,嘿嘿的笑,“那可太好了。”

雪禾被他情緒感染,彎唇一笑。

她在京城已經沒什麽牽挂,可以早點過去。

太妃們搬去太長宮後,幾個小皇子都挪到崇文館,由館裏的師傅□□養,如此桦兒的成長就不用她操心了。

就是需要安撫好他當下的情緒。

回宮後,雪禾将桦兒抱到腿上,捏捏他的胳膊,又捏捏他的小臉。

小少年癢的咯咯笑。

雪禾聽着那笑聲,突然發現,好像她的情緒更需要安撫。

她理智的知道自己必須要趕緊走,可情感上就是舍不得,越來越舍不得。

桦兒笑着笑着,突然停下,伸手摸摸雪禾的眼睛,“姐姐,你哭了?有什麽傷心事麽?”

雪禾繃緊眼眶,把淚逼回去,她極力笑眼看着桦兒,“姐姐是高興,明天桦兒都能跟大家一起祭祖了。”

桦兒眼睛一亮,“九皇子說祭祖是給死去的親人送東西,母妃明天會來麽?她能看到桦兒麽?”

雪禾苦澀一笑,“桦兒的誠心,母妃在天上一定能看到的。”

桦兒還太小,現在沒必要告訴他貴妃進不了廟祠的事,等他長大,或許有能力給貴妃另開祠廟,世世代代受他子孫後代的香火。

在那之前,她會繼續日日給姑母供奉香火,讓她在另一個世界不至于寂寞。

桦兒重重點頭,“桦兒到時候會一百個誠心,不不,一萬個誠心。”

雪禾親親小少年的額頭,一擡眼見聞露、雲霜都紅了眼圈,常福也悄悄背過身去。

大家都想貴妃娘娘了吧。

*

翌日,年關的最後一天。

雪禾一早就給桦兒換上皇子衮服,用完早膳後,讓常福和雲霜帶他去皇陵。

雪禾原本打算去的,後來想想讓桦兒漸漸适應她不在旁邊也挺好。

桦兒走後,她和聞露到後院,也給姑母辦了個小小的祭祀儀式,并告訴姑母,她要離開皇宮了。

她知道姑母一定是支持的。

尤記得當年她把蕭景衍的賜婚聖旨拿給姑母的時候,姑母目光複雜,語重心長的道,“在皇家,女人随時會被拿來做犧牲品的,你确定要嫁給太子麽?”

她彼時并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只知道年少相伴的同窗情誼,在他把她從叛軍手下救出來之後,已經在心裏發芽,開花,她語氣堅定的道,“姑母,我想嫁給他。”

姑母似是微微嘆息了一聲,卻也沒有強加阻攔,“但願你比姑母幸運。”

後來皇後和姑母先後離世,雪禾才知道姑母為何說女人在皇家是犧牲品。

後宮兩個地位最高的女人鬥的滿城風雨,最後兩敗俱傷,說不上誰比誰可憐。

皇後母儀天下,胸懷大義,她以為只要貴妃不媚君惑主,大庸就好了。

姑母原本在劍南生活的好好的,被強迫進宮伺候老皇帝,她恨死了這不公的命運,并不想委屈自己。

可她也只不過是一個女子,所謂的不委屈也不過就是吃好穿好,給侄女要了個郡主的名頭,保住了肚子裏的孩子。

死後卻要承擔“禍國殃民”的罪名,因為在皇家男人擁有絕對的權利,包括撇清自己,嫁禍別人,女人只能受着,且,無處伸冤。

所以姑母死之前,要她保護好桦兒,而不是伸冤。

因為她們每一個人,都沒有辦法和皇權抗争。

雪禾在姑母的牌位前跪了很久很久,出來時心情依然沉重。

她深呼了一口氣t,讓自己情緒稍稍鎮定,而後和聞露去了小廚房。

這是她和桦兒吃的最後一頓年飯了,得好好準備。

忙忙碌碌中,日上中天,去皇陵祭祖的車隊陸續回來,沉寂中的後宮開始熱鬧起來。

桦兒蹦蹦跳跳的跑進院中,一頭撲倒雪禾懷裏,興奮道,“姐姐,我看到母妃了。”

雪禾疑惑,看了一眼常福和雲霜。

兩人眼睛都紅紅的,常福喉頭微哽,“姑娘,老天有眼,咱家娘娘的牌位入皇家祠廟了。”

雪禾眼睛一睜,不敢相信,“怎麽會?”

常福淚花子都冒出來了,“千真萬确,主祭完,陛下親自帶小殿下去旁邊的妃寝廟祭拜,貴妃娘娘的牌位在衆妃之上。”

雪禾怔住,整個心神都有微微的抽離,模糊中似乎聽常福又添了一句,“陛下說找個吉日将娘娘的墳塚也接進來。”

她從來沒敢奢望,蕭景衍為姑母做到這個程度。

畢竟姑母當年和皇後的争鬥是真,皇後為此一病不起也是真。

活了兩世,她知道,蕭景衍對皇後的死,多少是有點耿耿于懷的,那畢竟是生他養他的母親。

所以,她五年前才帶着桦兒在六安苑閉門不出,生怕他會報複。

倒是如何都沒有想到,有一天他會主動給死後的貴妃尊嚴。

只是他的這種行為沒有引起雪禾心中多少感激,倒讓她整個人都有點煩躁。

就...挺沒良心的那種。

除夕之夜,宮裏相當熱鬧,天子大宴群臣,太後領女眷賞燈、聽戲,喧嚣一直延伸到子夜才慢慢停下。

蕭景衍累了一天,坐在回宮的辇車上,手支着頭,在辇車慢慢的搖晃中,閉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朦胧中聽到錢忠小心翼翼的喊,“陛下,交泰殿到了。”

他猛然睜開眼,新年漆黑的夜色中,他突然很想見一個人。

“擺駕...”他剛做了個口型,突然聽到車窗外一聲細軟的,“陛下。”

仿佛是新年的祈願終得實現,他伸手撩開車簾,就看到他想見的姑娘正好在眼前,他定睛,眼瞳闊了兩圈才确認這不是大夢一場。

雪禾被蕭景衍帶着走進交泰殿。

宮人還沒來及掌燈,晦暗不明的殿宇裏,五感六覺都被放大,她聽到男人停下腳步,轉身,呼吸深沉。

雪禾亦駐足,擡頭望着那張逼過來的俊美容顏。

蕭景衍垂頭,狹長鳳目仿佛在二月春水裏泡過,黑亮中帶着一點潮潤。

“黎雪禾。”他聲音醇厚像釀過的酒,喊她的名字帶着點缱绻,“這是送給朕的?”

他長睫一落,看向雪禾手中的食屜。

雪禾耳朵微微發癢,低頭輕一聲,“嗯。”

男人喉結上下一滾,溢出清清的笑音,一手接過食屜,一手牽着她,“跟朕來。”

雪禾被她牽着走過重重帷幔,來到偏閣,裏面燃了炭盆,暖融融的,正中一方厚厚的羊毛地毯,地毯上放一張矮幾。

蕭景衍食屜放在矮幾上,示意雪禾在對面坐下。

雪禾坐在柔軟的地毯上,手心微微出了汗,躊躇幾息,終是慢慢道出一句,“其實,我今日來找陛下,有事。”

蕭景衍眸光一閃,認真的看着她,“嗯,你說。”

雪禾平定了一下如擂鼓在敲的心緒,起身繞過木幾,搖曳的裙擺一落,坐在他的身邊。

昏暗的夜色裏,少女皮膚白的反光,清水眼眸裏仿佛淌過星河,她把那張昳豔的小臉往他面前揚了揚,皙白的脖頸被拉的很長,故作平靜的聲調卻掩不住幾許顫抖:

“我今夜來,是想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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