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窦隐是在三個月以前,“被迫”撿到黑貓的。

那個時候的天氣還是狗舔地般的熱,大馬路上能看見明晃晃的層層熱浪,背街小巷充斥着從垃圾箱裏面蔓延出來的酸臭,能吸引出方圓十裏的流浪貓狗和蟑螂老鼠。

廚房大媽站在後院,頂頭太陽讓她的小眼睛眯成一條縫隙,将油膩膩的雙手往圍裙上随意一抹,沖過路的學生招招手,然後鎖定了一個比較纖瘦,或者說看起來好欺負的人。

“男娃子,養貓兒不?”

“貓?被宿管查出來要記過的。”

廚房大媽說話大大咧咧:“傻啊?!偷着養,宿管來了就塞被窩裏,或者隔壁宿舍,你再不領走,這貓兒就要死啦!”

“……”

窦隐感覺自己走不了了,便停下來,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開始即興表演。

“可憐的小貓哦,才來這世界上沒兩三個月,就要嗝屁啦,現在的大學生也真是,個個看起來人模狗樣,結果連小動物都不救,這世道要完了!”大媽這嗓門一旦嗷開,就很難停下來,“不過貓兒你放心,你這輩子運氣不好投胎做貓,下輩子就該輪着他們做貓,到時候你也可以餓死他們,給自己報仇雪恨!”

“到時候,你就挨個挨個地殺他們,一定要慢慢的,時間從夏天拖到冬天,讓他們感受到被死神籠罩的絕望。”

背後無端地冒出一股涼氣,黑貓看仿佛聽懂了這句話,半匍在原地一動不動,瞳孔直愣愣地注視着女人的嘴巴。

她好像突然變成了一個複讀機,反複機械地重複着最後這句話。

窦隐無奈,擡手制止:“行了,貓呢?給我吧。”

“就在左邊垃圾箱旁邊蜷着呢,抱回去好好養,別再讓它來偷吃啦啊!”廚房大媽了卻一番心事,揮手道別——她只是想甩掉一只小偷而已。末了,還想再次完善一下自己的心地善良形象,補充一句:“這些貓兒,流浪慣了,定時定點給點水和吃的就行,不用像那些家貓一樣金貴養着,也不用整天拴在身邊,盡管放它出去玩。”

此話雖然不假,但窦隐還是感覺自己左眼皮跳得緊。

他扭頭,借着過于明亮的陽光,看清了貓的長相——很純正的黑,不知道是本來顏色還是太髒,只有眼睛是金色的,這時候的瞳孔收縮成了一條縫隙,和它自己個的小身板瞧上去一模一樣。黑貓注意到窦隐也在看他,卻沒有其他流浪貓那樣的警覺性和反抗,甚至還順從地走到了他的腳邊坐下,輕輕地叫了一聲。

“喵。”

那一瞬間,廚房大媽的嘴角勾起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卻驟然消失,自己搖着胖乎乎的身體,哼歌走了。

第二天,她便悄無聲息地辭職,離開了工作十餘年的地方。

可窦隐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帶回去的,是噩夢的開始。

室友對于黑貓的出現,表現得過于平淡,點頭之後,就默認了它的存在,不過問,也不表示關心,沒有一絲多餘的好奇心,甚至不會去偏頭看一眼。

現在想來,對他們來講,黑貓仿佛壓根不存在。

它似乎只存在于窦隐的記憶之中。

每天夜裏,黑貓都會準時準點的出現在401陽臺的洗漱臺上,它不進屋,也不發出任何聲響,給食物也不需要,就這麽靜靜地注視着房間內的六個人,散發着令人頭皮發麻的視線,仿佛相隔的并不是一扇透明玻璃門,而是瞭望者,和演繹者中間的熒幕。

而它,則在安靜地等待着什麽。

然後,游戲就開始了。

一號床的死亡地點在圖書樓的藏書層,時間是晚上十點半,很準時,窦隐是第一個發現的人。

不僅僅只是死得突然,死得離奇古怪,更加恐懼的是,在這之後,他們忘了這個人的名字,忘了他的所有一切,學校內網裏關于一號床的一切信息被抹去,在所有的老師同學面前提到此人時,別人的回答,都很統一:“401不是一直只有五個人嗎?”

“你們別亂吓唬人。”

——到底是誰在吓唬誰?

——那這件事情還能被說出去嗎?還敢嗎?

——會有人相信他們嗎?還是,他們只會被當做瘋子。

一號床好像就是被淘汰出局的游戲選手,被删除了文檔和痕跡,連渣滓都不剩下。

可寝室內留下的生活痕跡,無時不刻不警醒着他們此人的确切存在,因此,只能用“一號床”三個字來稱呼他。

緊接着,就是二號床。

還是藏書層,還是十點半,窦隐發現第一個發現的……

仿佛不是意外,而是一種詛咒,一場報複。

乃至于輪到三號床的時候,窦隐已經發現了這個規律。

半夜十點半的圖書館——他們每隔兩周會去機房裏面上一次計算機的導論課程,這是學校裏面最晚的一節課,寝室大門落鎖的時間是十一點,在這短短的半小時內,大家會相互擁擠着回到寝室洗漱收拾,準備睡覺或者通宵玩游戲,因此結伴往回走是一個很不明智的選擇,通常是分頭行動,不是那麽懶的人就去走樓梯。

而往往在這時候,窦隐的室友,便會少掉一個,等到第二天一醒來,就完全消失在世界上。

“所以,我想等下一次去機房上課的時候,好吧,也就是今晚。在那個地方等一下,看看他們究竟是怎樣死的,以及如何消失的。如果能救下來便最好了。”窦隐提議道,“你們三個一起結伴回去,千萬別走丢,盯緊彼此,如果路上遇見貓,千萬要裝作看不見。”

“你一個人,難道不怕嗎?”

說話的是三號床,剛開口,他就的嘴巴就突然的停頓下來,微妙地停頓在半空中,那一瞬間,他意識到了什麽……一號床和二號床已經死了。

下一個,輪到他自己了。

窦隐的回答很直接:“不怕,我不是三號床,我在六號床,所以應該害怕的是你,一定要小心,切記不能單獨行動,我可不希望真的看見有人死,也不想在那裏研究屍體怎麽消失的。”

他這一句話,将氣氛拔高到了一個特殊的層次,幾個人相互對視了一眼,把卡在喉嚨口的髒話咽了下去,頭頂着沉重的烏雲走了。

但後來的事情還是毫無阻礙地發生了。

于是,這才有了今早窦隐口中“我親眼看着三號床被清空得一幹二淨”的說法。

這樣看來,游戲還在繼續。

這場夾雜着雷聲的怪雨沒有下多久便停了,窦隐看見黑貓在自己身旁端端正正地坐着,心裏很不是滋味,有那麽一瞬間,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廚房大媽的話。

那仿佛已經是一件很久遠的事情了。

“果然別亂扔貓。”稀裏糊塗之間,腦袋裏面冒出這麽一句話來,窦隐自嘲般笑了笑,去陽臺拿掃把清理幹淨自己發洩情緒後的現場,然後挑出一些重要的碎片,打開臺燈,然後在昏黃的燈光下開始修修補補,試圖複原以前的筆記。

他選擇無視這只黑色的動物。

快要中午了,四號床和五號床已經離開了四個小時有餘,沒有任何消息。

學校依舊沒有把備用電源發動起來。

很不對勁。

……

突然之間,窦隐的手機響了起來,打破了這凝固般的寂靜。

他側頭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雖然是本地號碼,但沒有備注,很陌生,要麽是泛泛之交的人,要麽就是完全沒見過,可對方在一通未接聽之後,居然無縫銜接地撥來第二次,很緊急,壓根不想在意電話主人是否已經不耐煩,或者故意不接聽。

窦隐已經被黑貓的事情煩得更加焦頭爛額了,并且這是401寝室內部的棘手,外人不知道,也沒法知道,所以這通電話對他們來講毫無意義,甚至叫做麻煩。

但是。

“叮叮叮——”

這種敲鑼打鼓似的噪音在昏暗的大環境下讓人無法呼吸,它就像是鋒利刀子割在玻璃上,喚起了心口的驚悸,實在是沒有辦法了,窦隐終于在第三通撥進來的時候按下了接聽:“喂……”

“喂!你是401寝室的窦隐嗎!?我是你們輔導員,趕快來B區的第三教學樓,你的另外兩個室友……喂!”

手機“砰”地一聲落到地上,落下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觸碰到了哪個快捷鍵,免提被打開,裏面傳出一個急躁的女音,充斥了整個房間。

“喂?喂!你還在嗎?盡快來!他們現在正瘋了一般地叫你的名字!”

窦隐僵在了原地,感覺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甚至有點反胃,他使了半天的勁兒都沒能讓自己從電腦椅上站起來,反複嘗試,等到終于跌跌撞撞地出了門,已經不知道撞翻了多少東西。

發電機在他出門的那一刻終于想起了自己的職責所在,走上正軌,讓學校不再陷入陰側側的森然。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黏膩的味道。

他腳底打滑,直接從一樓的樓梯上滾了下去,不過幸好樓層不高,沒有摔出毛病。

此時此刻,窦隐的腦袋裏面只有輔導員剛剛說的那句話:

“五號床把四號床砍了!”

黑貓在401寝室看着這個匆忙離去的聲音,伸了伸爪子,從陽臺門跳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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