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賽馬險(一)
賽馬險(一)
宮宴之後,缃缃在椒房殿與曹麗華一起睡了一宿,才打算回公主府。
曹麗華已經不記得上次給自己這個女兒梳頭是什麽時候了,這會兒剛起身,都還身着寝衣。她看着素面朝天披散着頭發,卻依舊美得讓人心驚的缃缃,朝着鏡中的她笑道:“我們缃缃長大了。”
窗戶被宮人支起,晨間的光照進來,與檐角窗角交彙,折成一縷光影照在了這對母女身上。
缃缃也從鏡中看着自己母後的臉:“安寧若是不長大,母後是不是就能一直年輕着。”
曹麗華笑得溫柔,探身拿起桌子上的牛角梳:“人總會老的。”
“可安寧不想讓母後老。”安寧盯着鏡中曹麗華低垂的眉眼,又道:“母後,你怪過安寧嗎?”
“怎麽突然問這個?”
缃缃的聲音卻又小了許多:“我總覺着我做女兒做得不好。”
“瞎說。”曹麗華拍了拍缃缃的肩膀:“人與人性子不同,你性子雖不随我,也不随你父王,但我生你養你,你做得好不好,沒人能越了我去說。在母後眼裏,你是最好的女兒。”說着彎了身子,湊首在缃缃頸側,看向鏡中,“也是南朝最美的公主。”
缃缃沒忍住笑,回頭看着她母後的臉:“都說我美,卻是母後生出了這樣的一張臉,所以最美的是母後。”
曹麗華愛極了缃缃如此。她這個女兒,旁人總說了清冷孤高,霸道專橫,可在她眼裏,如此說安寧的人,大抵都是沒細細了解過她,只是畏于美貌與尊貴之下的言論罷了。
做娘親的,看女兒自然是怎麽看都歡喜。
旁人眼裏就不一定了。
阿如進椒房殿請安之時,缃缃已梳洗停當歪在軟塌邊看書,曹麗華則坐在另一側處理着後宮事物。因着宮宴之事,小姑娘心裏還有氣性兒在,給缃缃行禮的時候便算是敷衍了事。
缃缃掃了一眼阿如,沒說話,繼續翻着書頁。
要是缃缃因着禮數斥責了阿如,她許是還沒這麽難受;可偏偏缃缃就是把她給忽略了,阿如心裏便特別不得勁。覺着她三姐姐是目中無人,根本不在意她。
曹麗華道:“今日不是不上課嗎?怎得不多睡會兒?平常不總說睡不夠。”
阿如身子往曹麗華身前湊:“還是母後這裏的早飯好吃些。”
曹麗華點了點阿如的鼻子:“饞嘴。”
阿如一大早賣乖,時不時看向缃缃,見她這阿姐一個眼神兒都沒錯給她,也沒插過話,心裏一下就沒了力氣。吃飯的時候也是,她看着缃缃姿态高雅,自己卻差了許多,學也學不來,心中不免憋悶。
缃缃用過吃食,便打算回公主府。
阿如卻追了出來。
“阿姐。”
缃缃回首看着她,示意她繼續說。
辰時初,日頭已算烈了,阿如擡頭看着背着陽光的那張臉,一時覺着她好似太陽下的神女。半晌才道:“上次五哥說,去公主府,阿如也能一起去嗎?”
缃缃看着她這個妹妹:“自然。”
阿如得了這話,心裏忍不住有些高興:“那阿姐能教我箭術與馬術嗎?”
“本宮不好為人師。”
阿如剛高興的勁兒一下又消失無蹤,臉上兒露了委屈地望着缃缃,期盼還能聽到別的話。卻見阿姐說罷轉身便走了,且因着她個高,總是垂眼看着自己,臨了那一眼讓阿如覺着自己在她這姐姐眼裏好似塵土蝼蟻。
直到缃缃走得身影都瞧不見了,阿如心都還跟在冰窖裏凍着似的,回了漪蘭殿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要不是實在喜歡,那柄知音古琴阿如都想扔了去。後頭想着想着抱着知音就哭了,她不明白,為什麽阿姐就是不歡喜她。
可等蕭綏和太傅告假要來公主府之時,阿如還是跟着一起來了。
安寧公主府,占地約五百畝,內有人工湖,其內官吏府兵一切照比親王制。內設七曹,親事府,帳內府,以及公主邑司。府內上至公主傅,下至府兵,多達一千多人。
阿如跟在蕭綏身後,一進府心裏就忍不住羨慕。聽說這處府邸,從阿姐出生時候,母後就開始操辦了,随着阿姐記事,也逐漸參與公主府裏的布置陳設,可以說完全都是照着阿姐的喜好建立的住處。也不知等她及笄之後,出宮立府可有這樣一般的待遇。
穿過府裏內湖,又過了一片梧桐樹林,才看到林後的園子。上書碧玉園三字,乃是缃缃日常起居之處,拱形門,青磚綠瓦,裏頭假山堆砌,還有一處睡蓮池,長廊處風鈴懸挂,随風丁零當啷,清脆悅耳。
阿如一進這碧玉園,就有些不想走了。阿姐喜墨綠之色她是知曉的,卻沒想着碧玉園能将這綠點綴的這般好看,多是木色,沾了綠的不是花便是蓮,這份雅致阿如自認學不來。
因着是自家人來,缃缃穿得閑散,着了绛紅清影素紗廣繡直裾,腰間兒用了藕粉色鍛作封。該是豔麗的顏色卻因着素面朝天發絲披散只用一發環束起,倒顯了清淡素雅了。
缃缃正在院中品茶,蕭綏與阿如上前行了禮,便也在石桌旁坐下。
“今日正好,剛好有兩匹好馬送到。”缃缃說着将泡好的茶遞與二人:“母後告訴你們馬賽的事兒了嗎?”
見二人搖頭缃缃則繼續道:“二哥在郊外辦了一場賽事,今日入場明日開賽,男女分賽制。等用過些早飯,你們便與本宮一同前去。”
阿如心裏還有點兒可惜不能多看看公主府,嘴上倒是話風一轉:“阿姐是要教我們騎馬嗎?”
“馬術箭術自有教習師父教你們,本宮只是想讓你二人瞧瞧,蕭家的子女沒有說于騎射一道不行的。”
上輩子蕭綏就對馭馬疏于訓練,才會有了秋獵墜馬的意外。缃缃這回自然不會再讓這種意外發生,何況若想天下還是蕭家的,蕭綏無論如何也不能死。
巳時一刻,公主府的馬車駛向京郊草場。
等到了的時候正好巳時末。
四月,正是好時節,草長莺飛,一片青蔥綿延。除卻馬車林立,還能看到許多平民百姓來此踏青賞春。
駛向更裏,通過一處界碑,則是進入了皇家圈地。
公主府的馬車行仗醒目,哪怕已經是輕裝簡行,但那寬闊高大用墨綠绫繡吉祥紋路裹了車身的豪奢也夠吸引人眼球了。遑論馬車前後各有侍衛相護,車尾更牽了三匹難得的良駒。
此次是宣王,也就是二皇子蕭淩的名頭辦了這馬賽,他雖說是給安寧送去了帖子,但沒想着他這妹妹會真的來。以往送了十回請帖,十次請不到也不是什麽值當稀奇的事兒。
再說這馬賽,蕭淩辦之前禀了中宮,得了特賞,是以聲勢很大,為期三日。頭兩日為皇族世家子弟,朝臣親眷比賽,分為男子與女子兩組,各設彩頭。男子組有皇帝給的彩頭乃是一匹大宛國進貢的汗血寶馬流火;女子組的彩頭則是皇後賞的一頂藍綠金絲孔雀點翠發冠。
且蕭淩為了玩得盡心,自掏腰包一百兩設為彩頭,不拘性別不拘身份還請了民間馬術高手,打算在第三日來個與民同樂。
所以京郊這兩日百姓格外多,貴族的賽事瞧不見,但這第三日的賽事還是能湊湊熱鬧的。
外間的熱鬧暫且不論,蕭淩是一路目送着安寧的馬車去了帳篷區,專注得楚安王家的世子蕭遠勝喚他都沒聽見。
蕭遠勝又喝了一聲:“宣王瞧什麽呢?”
“孤是看安寧來了。”
蕭遠勝自然也是注意到了,笑道:“還得是宣王親哥哥的面子,不然哪請得來。”
這話蕭淩愛聽,又想到宮宴時候安寧勸誡自己,便覺着安寧是開府長大了:“自然,那是孤從小看着長大的妹妹。”
兩人馬上閑話,又聽身後休憩的高臺處傳來喝彩聲,才注意到慕容沇與秦顧之一行人賽馬,這會贏了取了旗子正往回來。
蕭遠勝道:“我看傅家兄弟是比不過慕容兄了,宣王明日可有把握?”
蕭淩笑:“論舞刀弄槍怕是比不過,馬術上能贏孤的還真不多。”這話卻不是蕭淩吹牛,他于詩詞歌賦文章論典不精通,吃喝玩樂上倒是高手。
又見另一路女子正賽得熱鬧,剛比馬的幾人也行至二人身側。
其中趙尋香的哥哥趙尋山看見安寧公主的馬車,開口道:“安寧公主既來了,這女子賽該是沒什麽懸念了吧?”
“何止是女子。”蕭淩撓了撓耳後:“孤覺着吧,這男子和安寧比,也未必能贏啊。”
其實在場衆人除了太傅之子江少璟小時候與安寧公主接觸多些,旁人連見都沒見過幾次,對蕭淩的話并不大相信。
江少璟話少,卻和他父親太傅一個德行,甚是嚴謹,他附和道:“宣王說得對。”
哪怕江少璟這麽說了,其他人還是不信。
蕭淩這個草包見衆人不信,一時好面子那個勁兒上來,直接道:“那一會兒孤讓安寧與你們比一場,若安寧贏了,各位可得各親自去宣王府和公主府送上賠禮來。”
秦顧之道:“不好吧,總得問了公主的意思。”
蕭淩聽這話不樂意,一時性子上來道:“就說你們敢不敢比。”
其他人不接話,先不說一個宣王一個公主身份壓在這兒,這宣王好說話也就罷了,可安寧公主的性子都聽過傳聞。輸了要賠禮,贏了要得罪安寧公主,有什麽好比的。
慕容沇卻策馬往前行了些:“宣王,若是公主輸了,該是如何?”
一行人聞言則齊刷刷地看向了蕭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