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酒後态
酒後态
長廊一眼望去,女在左側,男在右側,随身份高低排列,少說幾十人。
許多人缃缃都未曾見過,更別提認識了。她雙手攏在袖中,落座于蕭淩左邊的第一個空位上,神色在旁人瞧來只覺她似有不耐。
人一多,氣味就雜,哪怕竹簾盡數掀起,但仍掩蓋不了,熏得缃缃都有些頭暈。
阿如坐在缃缃下首,見她蹙眉,将自己腰間的香囊解了下來遞了過去:“阿姐,這是薄荷制的。”
缃缃嗯了一聲,沒拒絕。
對此等場合,缃缃不像蕭淩那般有興致,少少地用了些烤肉。又被奉承用了不少酒水,雙頰透了粉,将一身冷淡蓋去許多。
秦顧之想與缃缃攀談,卻又不知說何。
慕容沇側頭看他,捏了手中酒杯,輕聲道:“你眼珠子都快望穿了。”
被說得人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望向別處。
又等何皎皎顯擺的将明日女子馬賽分隊而比的事兒提了,缃缃沒否定,便準備起身離場。耐不住她的草包二哥,瞧出她想走,愣是生生給她按住了。
缃缃幾個眼風掃過去,蕭淩都沒懂她意思,還笑着朗聲道:“既然明日你們分隊而比,孤想着安寧幫着何家姑娘這隊,對另一組怕是不大公平。”
缃缃聽了這話,覺得蕭淩簡直就是沒事兒找事兒。何皎皎既然敢比旁人先來找了自己,又能說服自己,就已是搶占了先機。自己掙來的優勢,怎的就不公平?
“哦?那二哥可有什麽說法?”這話是蕭綏說的。
“孤看,安寧這隊占盡三甲,才算贏,這般,诶,就公平了。”蕭淩說着将烤好的鹿肉切給缃缃,還沖着缃缃笑:“不然魁首肯定安寧的,跑個乙丙有何難?這還比什麽。”
蕭淩的話說完,何皎皎這邊的人臉都快綠了,夏竹更憋得吃了個辣子進嘴撒氣。趙尋香幾人卻是樂了。
缃缃冷笑:“如此說,本宮本不在賭約之中,一隊五人一隊六人就算公平?”
蕭淩想了想,從缃缃語氣中也聽出了不高興,打了個哈哈道:“也是,那你們還是原本比吧,別把孤的話放心上。”
缃缃起身,一甩袖子半分臉面都沒給蕭淩,徑直走了。
蕭淩飲了口酒倒是不生氣,反正自己這個妹妹給他臉色是經常,甩他巴掌他都不稀奇。又喝了兩口酒,還是起身打算去哄哄,這不是安寧剛對他好點兒,蕭淩還是覺着安寧好說話的時候可人些。
這對兄妹走了,剩下的人倒更松快,也就不管,打算行了酒令或是投壺玩樂。
慕容沇盯着手中酒杯若有所思。
如他一般興致缺缺的還有阿如,阿如看着被缃缃遺忘在蒲團上的香囊,伸手拿了回來,又給系到了自己腰間。她心裏也知道一個不起眼的香囊,阿姐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可心裏還是控制不了失落。想着阿姐要是能與她說幾句就好了,說聲謝,亦或能說這薄荷解了乏膩有些作用。
這點心思,旁人自然不知。
阿如年紀小,常年居于宮中,和這些世家朝臣的子女并不相熟,插不上什麽話,多是靜默。蕭綏有心照料,阿如還是提不起勁。
倒是何皎皎熱絡朝着死對頭趙尋香道:“姐姐,這番可不好意思了。宣王既說了他的話不作數,那明日咱們的比賽還是照舊。”
夏竹也附和:“到時候輸了莫要哭鼻子才是。”
趙尋香和蕭遠勝的妹妹蕭遠晴皮笑肉不笑。前者的脾氣還算隐忍,蕭遠晴卻是個嘴上不饒人的:“最好你們的騎術和你們嘴上功夫一般厲害,別有了公主幫了,你們到時還是輸。不光自己丢人,公主還被你們拖累。”
趙尋香的表妹孫晚雲和稀泥:“明日的事兒可明日再說了,這會兒正高興,投壺可來?”
這會兒有幾個好玩的已經在前頭玩起來,何皎皎見狀不想和礙眼的人打嘴仗,也有些按耐不住,拉着夏竹和林芝就要去。旁的人投壺不大厲害,就想賣弄賣弄文采。
蕭遠晴二八年華,不愛作詩就愛投壺,之所以一直沒動,是因為她看着坐于她對面的慕容沇。她眼神錯過去一二次,可惜那人只與了哥哥和秦家的顧之哥哥攀談,并未注意到她。
少女思春也愛俏,蕭遠晴見慕容沇比旁的公子好看許多不說,總噙着笑的模樣溫柔又多情。那雙杏仁眼似含情含霧,不經意的瞥過來,總讓人覺着自己會和他有些故事似的。平白無故就生了羞怯。
這一日裏蕭遠晴總忍不住看了他,她還沒見過有哪家的公子能将衣裳穿得這般不俗。遑論慕容沇馬賽之時,那随風馭馬如谪仙般的厲害模樣。她越看,就越想看,心裏也就越歡喜。
蕭遠勝了解自己妹妹,瞧出了那麽點兒意思,便道:“既行酒令,阿沇你別幹喝了一起吧。不過我妹妹文采差些,你們可得讓着點兒。”
慕容沇聽着蕭遠勝喊自己的稱呼從慕容兄變成阿沇,又提了他妹妹,心裏嗤笑,面上兒卻和善:“不了,我得醒醒酒,不然怕是要丢醜了。”說罷不管衆人攔阻就出了長廊。
一出長廊,青草香鋪面而來,擡頭可見星鏈成河。
慕容沇身上的酒氣被風吹散了些,但心緒卻是愈發高漲。他看着銀河,指腹下意識撚了撚袖口的暗紋紋路。望了夜空片刻,突又笑得有些自嘲。
他已是有些克制不住了。
慕容沇稍歪了下脖子,一聲骨頭輕響,身子松了一些。他下了長廊,環顧四周,正好看到遠處蕭淩朝這邊來,而越過他身後則是打算回了帳篷處的缃缃。慕容沇掩了身形,從另一側繞道,趕在缃缃回帳篷之前出聲喚住了主仆幾人。
夜空朗朗,月高又明。
安寧公主回首,姿态矜貴,微擡的下巴顯了倨傲。她一身墨綠錦緞繡蘭草曲裾,額飾上的翡翠珠子非但不顯老氣,還襯得她面容如玉瑩白。
“慕容校尉,何事?”缃缃道。
她還是如往日一般的疏離淡漠,瞧不出任何情緒,教人想撕了她這份自持,好将自己看入眼中。慕容沇神态自若:“倒也無事,只是有幾句話,想與公主單獨說說。”
“校尉還請自重,時辰已不算早,恐是不大方便。”木荷護主,先了一步開口。
缃缃攏在袖中的雙手,又是摳了手心。她看着眼前十六歲的慕容沇,那笑的面容逐漸和上輩子的臉重疊。每每這厮生了什麽壞心思,便是這幅模樣,溫和裏透着無恥輕浮之态。
慕容沇沒理木荷的話,反倒是逼近幾步。許是銀杏木荷錯覺,偏從那眼裏瞧出了危險,她二人擋在缃缃身前,離得近了,才發覺他笑意都有些瘆人。
“在此處說也無不可,不過...”慕容沇盯着缃缃:“公主?”
後面兩字聽在人耳朵裏都有些了點兒威脅的意味。
缃缃扯了嘴角,她不驚詫慕容沇的莫名,反倒是應證了她的一些猜想。他眼下顯得這幾分不合身份不合年紀的霸道,再聯想到驚月樓那一眼,以及大司馬打了勝仗還收複九州之地的結果,這一切本就反常。她後來特意問了戰況細節,仍舊是和上輩子一般的吃力緊張,偏偏這回如有神助,仿佛開了神通能預料後事。
如果說知道細節還是不敢斷定,眼下缃缃已經是可以肯定他重生之事。
“無妨,既校尉有話要說,觀星臺如何?”缃缃倒要看看這厮能說了什麽出來。
慕容沇這才收斂了,雙手備至身後點了點頭。
草場的觀星臺,頭頂四周皆無任何遮掩,也真就是個小臺子罷了。周遭都是各府下人走動,還有宣王和公主府的府兵巡邏,缃缃姿态大方,并不擔心會有何流言。
“什麽話校尉現在可能說了?”缃缃側頭看他。
“如若我沒看錯,回城那日,公主好像是在驚月樓?”
“是,有何不可。”
“為何不到前殿處,而去了驚月樓?”
慕容沇看着眼前這張漠然的臉。
“本宮想去何處的緣由怕是不用和旁人解釋。”缃缃神色甚至透了輕蔑:“不過區區五品校尉,該是自重。”
這話已算難聽,慕容沇并不在意的點點頭:“公主說的是。原當着公主去驚月樓是來瞧了将士回朝,又恰好聽了些風言風語,沒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
最後一句語調暧昧,且明顯有詐,缃缃剛想諷刺,慕容沇又道:“不過公主遲早要選驸馬。”說着又往缃缃身前走近了些。
他身量要比缃缃高出大半個頭,影子籠了過來,隐了後方木荷與銀杏視線。
“公主心中可有人選?”
缃缃擡眸看了他一眼,冷笑一聲,沒再理會。
慕容沇看着缃缃離去的背影,指腹磨了磨袖口。她一如既往的反應,讓他打消了心中懷疑,卻又忍不住腹诽不管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這女人都是一副誰都瞧不起的模樣。
既誰都瞧不起,怎的上輩子就選了秦顧之那個廢物當了驸馬。
而回了帳篷的缃缃心中怒氣滔天。
她聽人渣的意思,他這輩子還想當驸馬?他在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