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算于心
算于心
樹影折射至書臺之上,随微風在紙上飄搖,擾人神思。
慕容沇盯着宣紙上晃動的影子,寫下了一個缃字。
筆力蒼穹,大開大和,末了一橫,又有缱绻。
慕容沇寫罷回了神将筆撂下,又側了頭去看院中之景,一時被那綠刺了眼,身子向後靠了去。
自打九州一戰之後,事事軌跡都與上輩子全然不同。
後事未知,自然得未雨綢缪,能不能盡數得償所願無從預料。
慕容沇捏了指節,聽到幾聲骨響心思才活了些。他指腹磨着袖口,盯着紙上那個字,才發覺這輩子的她貌似比上輩子,多了些人情味。
畢竟自己受傷她可是從未過問。
可對阿如态度她又像是縱容,否則怎會因她身死。
公主行止讓人意外又在情理之中,處事卻一直不變的周到謹慎。
公主府上下章程緊密,慕容沇是沒想到往公主府安插幾個人進去是這般的難。且她身邊的那個大宮女木荷心細如發,将公主身邊安排得水洩不通,暗衛玄羽根本無法近身,否則要知曉她的消息也不至于這般被動。
慕容沇不喜有事脫離掌控,尤其是她的事。
想着,不若就尋個機會将木荷殺了,可她那個人偏偏護短得厲害,又怕她會傷心。
這頭暫且不提,卻說另一頭缃缃一入夏家,見着一大家子連着老将軍也在,倒是不驚訝。
她年紀雖小,但位高,又深得帝寵,日後帝王沒什麽意外應該也是她的親弟弟。早些攀扯上自己,有百利而無一害。
缃缃受了衆人禮落座之後,看着坐在自己下手的老将軍和夏家主母,心裏笑不怪那麽大年紀還能生了夏竹,老夫妻倆保養得确實不錯。
“安寧受了将軍的大禮,父王知曉怕是要訓斥。”
這話自然是場面話,夏老将軍如今除了上朝點個卯之外并無事務。
“公主受得,老身如今就這麽一個小女兒陪伴身側,若不是公主馬賽之時舍身相救。怕是這會兒已白發人送黑發人了。”夏老将軍說罷看向了自己的老妻,兩人相視一眼,竟還有些動容。
夏竹見此,也紅了眼眶,側了身子擦眼淚。
缃缃不擅面對外人親情眷濃的場景,端了熱茶避開了視線,可她只喝了一口就撂下了。這茶雖是大紅袍,但卻放得太久有了塵土味,想必是收着不舍得喝,自己來才拿了出來。
無心繼續寒暄,缃缃直接開門見山:“安寧今日來除了想看看夏姑娘的傷勢如何,還有個事兒想與将軍說說。”
“公主但說無妨。”
“将軍若不嫌棄,可與安寧手談一局。”
老将軍了然其意:“公主請移步得勝齋。”
等在得勝齋的石桌前坐下,院子中的下人也被木荷屏退。
院子安靜,只聞輕風葉動之聲。
夏老将軍沒開口,缃缃也暫時無話,只是在棋局上将老将軍逼得個丢盔棄甲。
一局畢,老将軍額角都冒了汗,他擡手擦了擦,眼睛還在盯着棋局。
他沒想到區區一介女子,棋風上卻是善布全勢,子子皆謀。等他反應過來,再搏殺之際已沒了機會。公主絲毫不留情,手段剛硬将他殺了個片甲不留。
棋局在前,老将軍明白公主是想他這個老頭子,別只當她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便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這棋局是下馬威,也是開路石。
等老将軍眼珠子沒再盯着棋局,缃缃才不緊不慢開了口:“安寧前幾日救了兩個人,待詢問了來歷發現很是不妥。”
“不知是何人?公主可曾帶來?”
缃缃喚了默夭默傷,兩人聽召移步到了老将軍面前,解下了臉上面紗。
老将軍一見面容,神色驚訝,木荷則将手書奉上。
“安寧想說的就是此事,想托将軍好好查查。”
夏老将軍看完手書內容,臉上的褶皺都深了些:“老身不懂公主為何不将此事告知陛下,或者廷尉,亦或慕容家,而是尋了夏家?”
“将軍當年軍功不亞于大司馬,可惜早年間忙着打仗,耽誤了姻緣。子嗣來得太晚,才致使如今軍中無夏家人。異族觊觎南朝富庶,北厲也是狼子野心,打仗常事兒,安寧覺着将才自然是多些才好。”缃缃看着老将軍,她幾乎是将話明着說了。
夏老将軍一下子就明白了話中意。
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大司馬慕容垣手握兵權,其子也是難得的将才。若軍中被慕容氏一姓獨攬,确實功高震主。
不過皇帝心慈,沒露過要打壓慕容氏的意思,不曾想安寧公主卻容不得。
可轉念想想就能明白,五皇子才能朝臣皆知,卻年幼。要想自己的弟弟日後能穩穩坐上皇位不受掣肘,她這個一母同胞的姐姐,确實要幫襯着,如此也才能保住公主榮寵。
“這事兒旁人不知,安寧不日也要啓程避暑山莊。将軍便自行查探了,等有些眉目,再奏了折子。不過清算一島,想來對于夏家子弟來說,該是小事一樁。有了功勞,父王自然有賞。”
言下之意就是此島之事不要和安寧公主扯上什麽關系,還特提了夏家子弟,這是要慎挑将才的意思。
夏老将軍腦子一過品了一品,這才反應過來,手上一抖:“這麽個組織想來牽扯甚深,若背後是異族或北厲,不知此島存在年數...難不成島上孤兒已是深入南朝?”
“不好說,恐是避不開。其中細節只得請将軍細細查了才知曉了。”
此事辦成,不管是江湖人手筆,還是北厲或異族所為,怎麽算都是大功一件。
夏老将軍多年戎馬,如今在朝中卻無用武之地。自己倒也罷了,可無法給兒女更多,他心中有愧。難得有此機會,心中不免激動,他擱下手書,起身又向缃缃行了一禮。
“将軍不必如此。”
“公主之恩,老身銘記。”
“将軍說笑,只等到時候有了結果,其中文書來往相關人員的細節口供安寧還是要看看的。”
“應當的應當的。”
“不知道将軍對五皇子如何看?”
夏老将軍又是不懂公主意思了,這話問得明晃晃,讓人不好回答。
缃缃見老将軍只擦汗不說話,又道:“五皇子已有十三,不再是無知幼兒,安寧觀其行事也愈發穩重。将軍得空可去和五皇子說說往年軍中的事兒,想來要比大司馬的戰績還精彩些。”
“下下棋也是好的,将軍落子如用兵,夠他學許久了。”
夏老将軍額角的汗越冒越多,不敢不應。
“那安寧再去瞧瞧夏姑娘,将軍留步,只當安寧今日未曾來過,也未曾下這一盤棋。”
等人走了,夏老将軍緩了會兒,才又坐到樹下,看着石桌上的棋局久久未動。
他其實不明白公主為何要将自己在此事中擇得這般幹淨,分毫功勞不要,竟盡數給了夏家。
若說只是當給了夏家個機會,挑了将才為南朝所用,也無需如此避嫌。
夏老将軍又觀棋盤上黑子的走勢,心下起了個念頭。
安寧公主難不成...難不成蟄伏暗中,只為不惹猜忌?
陛下心慈,公主深得帝後寵愛,便是顯了才能又如何,這番行事也太過謹慎。
很容易就讓人覺着這做派小家子氣。
可觀公主氣定神閑,和小家子氣又搭不上邊。
恰好一葉落,夏老将軍思緒忽就通了。
公主防的是五皇子,而非她的父王母後。
與自己說的最後一段話也不是廢話,一來是表明她要捧了五皇子并無弄權之心,二來也是提醒夏家親皇族,遠慕容氏。
一個剛及笄的姑娘,如此謀算令人心驚。
若是男子,五皇子危矣。
修竹院內,夏竹就不像他爹想了那許多。
她心裏只感念着公主恩德,公主能親自來府探望,也讓她受寵若驚,心裏頭不自覺就對公主多了許多歡喜。
院景竹子繁多,錯落有致,圍着竹子還種了不少野花。兩個小姑娘就坐在藤架下,說着閑話。
缃缃望向那花道:“本宮觀旁人院中皆喜種蘭花,牡丹之流,怎的你卻栽了些不知名的野花?”
“這花就是雜草,好養活,襯我這竹子雅致。”
雅不雅不清楚,有些意趣是真的。
“嗯,是合你性子。”
夏竹見缃缃,五指修長,執了茶杯飲了一口,那脖頸弧度瞧着端莊又漂亮,她沒忍住:“公主姿态不論何時都這般,可累不?”
木荷聞言掃了夏竹一眼,心忖你這嘴是會說話的。
“習慣了。”缃缃又抿了口茶:“你這茶有股竹子清香,本宮卻是沒喝過。”
“我自己熏得,公主若喜歡可帶些回去。”
“好,等本宮從避暑山莊回來,也帶些玩意兒給你。”
夏竹面兒上顯了紅暈,想了一會兒才道:“公主能不能也帶些茶葉給宣王?”
缃缃放下茶杯,看着夏竹的臉皮越來越紅,才應了聲好。
卻沒想到夏竹的臉更紅了,她看缃缃神色沒什麽異常,那雙眼卻是洞悉了然,有些受不住,擺手讓下人都下去。木荷懂小姑娘的心思,也就退遠了些。
夏竹捏着手裏帕子,扭捏結巴欲開口幾次話都沒說清。
缃缃對小女兒家的情思不好奇,并不催促。
她想起上輩子蕭淩的王妃,乃是大宛國的公主,夫妻之間并不和睦,緣由說來也奇。
她這二哥雖說是個草包,但卻總得女子歡喜。沒記錯的話,上輩子除了花魁對其情根深種,還有個商戶家的女子也對蕭淩一見傾心,竟是自己跑到宣王府求嫁,鬧了不少笑話。最後蕭淩心善,真就收為了妾室。
缃缃是不明白蕭淩好在哪裏,常年一身桃花債,于女子來說并非良配。
“那天宣王抱我了。”
缃缃莫名其妙:“那不是為了救你嗎?”
“哎呀,男女授受不親。”
“事出情急也無人知曉,你不必放在心上。”
“當時你不知道,我被校尉丢出去的時候,我都絕望了,我以為我快死了。結果身子往下一墜,宣王就把我抱在了懷裏,他當時怕我害怕,還安慰我和我說了許多,還說回去給我送好吃的。我當着是宣王客套話,沒想到宣王身邊的三喜就真給我送來了甜果子,還是我沒吃過的。”
“我怎做得到當真不放在心上。”
“公主你說,宣王這般對我,是不是...是不是...”夏竹羞澀,到底沒直喇喇的問出來。
缃缃抿唇,這話不好接,只是沒想到其中細節還不少。
少女懷春,春心萌動,一發不可收拾。
夏竹有些憋得慌,心裏面也把缃缃當作了自己人,湊上前小聲道:“那天我也看到慕容校尉摟着公主了,校尉那模樣我是沒看出來什麽。”
“那公主呢,可心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