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北厲行(五)

北厲行(五)

萬花樓位于燕城東邊,九重高樓,很是醒目。

樓中燈火通明如白晝,正中央一處高臺,舞姬腰肢晃人眼。兩側樂師将音律奏得一團錦簇模樣,到處都是美貌女子的調笑之聲,樓中還設有賭坊,一副奢靡欲醉境況。

樓中人多,香料混至一處,缃缃一進去就打了個噴嚏。

不過無人在意。

缃缃之所以能進,還是最後無法,不得不扮作蕭淩的書童,将眉毛畫粗,點了不少麻子。她頭戴綸巾,低着頭跟在蕭淩身側,自然不打眼。

至于默夭默傷,她二人身量高,手裏又有兵器,扮作随行侍衛并不突兀。臉上的傷還是用了面具,不過沒再用紮眼的銀色面具,換做了普通的黑色皮質。

這種地方好就好在魚龍混雜,不會有人過問來歷。

只要有銀子,就是萬花樓的座上賓。

蕭淩一副纨绔模樣,出手闊綽,被請至雅間兒,一副常客模樣,看得人眼疼。

這時老鸨笑眯眯地領着兩名女子進來。

“公子,這兩個可還滿意?”

“不行,庸脂俗粉。”

老鸨堆笑:“那公子可有想點的人?”

“那自然是你們花魁思雪。”

“這可不趕巧,咱們思雪姑娘正陪着貴人,這當口可來不了。”

蕭淩也不惱,從荷包裏掏出一錠金子:“還勞煩嬷嬷請一趟。”

老鸨既舍不得那銀子,想起那屋的人又得罪不起,只好道:“公子可別難為奴家了,思雪陪的人可早就定好了的,一時半會兒真沒辦法。”

“那你就想想辦法。”

“這兩頭都是貴人,奴家都惹不起,公子。”

“我還沒怵過誰,說說,你惹不起的人不代表爺我惹不起。”

老鸨掃了一眼蕭淩,她識人無數,雖是從衣着上瞧不出來歷,但從這兩個随行的人身上還是能品出些東西的。遑論這位公子身後那個身段兒一瞧就是絕色的佳人。

這貴人癖好不好多說,老鸨自然也不會顯出什麽。只沖着蕭淩這句話,懷疑此人莫不是哪個世家貴族的公子哥,是以口氣才這般大。

不過思雪陪着的那位身份也是貴重,兩相一合計,老鸨退了一步:“不若公子等等,等晚些貴人走了,我再将思雪請來?”

蕭淩也不難為她:“多謝嬷嬷。”

說罷還豪氣的又拿出一枚玉佩,直接定了半個月的房。

算是客主滿意。

直到雅間兒只剩下蕭淩幾人,缃缃才出聲道:“公子可要去逛逛?”

“那倒不必,這處都是人精,待着吧。”

這話缃缃還是認同他的。

不過直到他們被請到萬花樓後處的單獨的一處院子,仍舊是沒見到花魁思雪。

缃缃知道今夜怕是難,沒再想做什麽,只是觀摩了下四周。

這伺候人的地方,确實處處雅致,所用所擺皆有講究。

淨室豪奢,熱水常有,終是緩和了一路行來的疲憊。

缃缃臨睡之前給自己大腿上了藥。重生到現在,日子沒過多久,傷卻受了不少。好在藥膏備着,不用擔心留了疤痕。

一直到第二日傍晚,人還是沒見到,消息打聽得都沒什麽用。

老鸨推脫忽悠有一套,又不能來硬的。

缃缃有點急,在都城最多只能停留半個月,時間緊迫,且縮在萬花樓裏也不意味着就一定能躲開顧丞玉的人。

蕭淩安撫她:“夜裏你跟前伺候,我帶你走一趟。”

“去哪?”

“晚點兒你就知道了。”

等缃缃跟着蕭淩鬼鬼祟祟躲開人,站在一處牆角的時候,饒是沉穩如她,都忍不住:“你讓我跟你爬牆?”

“那不然呢,等到何時?”

“萬一進去看到什麽不該看的...”

蕭淩撓了撓額頭:“花魁輕易不接客,這個倒不用擔心。”

“那被人看到作何解釋?”

“哎呀,哪那麽多問題。”蕭淩大踏步直接将缃缃舉起來就放到了矮牆上。

缃缃抿唇,忍了怒氣,又怕被人看到,只好爬了下去。得虧牆不高,跳下來她的傷口有些疼倒是不大礙事。

蕭淩像是輕車熟路,七繞八繞直接繞到了一處小榭。

那小榭玲珑,燈火妩媚,門口有兩個人守着,想進去怕是避不開。

“這怎麽過去?”

“管不了那麽多了,先過去再說。”蕭淩說罷就大喇喇地現了身。

缃缃跟後面抓都抓不住,她這會兒都開始懷疑自己帶蕭淩來是不是個錯。她這哥哥行事未免太簡單,簡單得讓她措手不及。

結果接下來的一幕又讓缃缃忍不住崩了神色。

那兩個守門的,見着蕭淩一身風流之态走來,眼神從身上的玉佩一掃就知道是個惹不起的。

一開始确實沒放行,不過蕭淩态度好,只說想去和思雪姑娘說兩句話,然後就扔了荷包過去。

一個荷包兩個守門的還有猶豫,又一個荷包,就放行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

缃缃覺着自己還是低估了老祖宗的教誨。

就在缃缃以為蕭淩這個夯貨準備闖進去的時候,蕭淩卻停在了門口敲了門鎖:“思雪姑娘,在下跋山涉水來到此處,只因姑娘你的琴曲讓我心生佩服。今夜唐突,實乃被迫之舉,只盼着能親耳聽姑娘一曲琴音。”

“那在下抛了那麽多銀子也就不心疼了。”

裏頭傳來笑聲,卻是無人開門。

“思雪姑娘要是不願意,就開個窗戶,我在窗戶邊聽就行。”

缃缃擡眸,看向了窗戶處,兩旁都是水,若去窗戶邊,豈不是要濕了鞋襪。若只是露了好意,坐在門口聽不是一樣的麽。反正她是總也不明白蕭淩,索性不想。

“姑娘我保證聽完就走。”

這話一落,右側的窗戶開了。

蕭淩一撩袍子,絲毫沒嫌棄淤泥水草,那水不深,只沒過小腿,蕭淩就一步步走了過去。

月色之下水波潋滟,琴音起,缃缃神色動。

斑竹半簾,惟我道心清似水;黃粱一夢,任他世事冷如冰。欲住世出世,須知機息機。

缃缃多日憂思,在這琴音中放下片刻。她聽懂了琴中之意,露了幾分茫然,何以身陷囹圄之中的飄零女子,能有此超脫之心。

幾乎不用看她容貌,這琴音已是讓缃缃認同了她這花魁名號,絕非浪得虛名。

“思雪姑娘,不必愁思。你若願意,我替你贖身,放你自由。”

裏頭傳來笑聲。

“公子,思雪無處可去。”

“誰說你無處可去,你這琴音這麽好,何不想着做個大家。區區萬花樓屬實埋沒人才。你若害怕,我找兩個會武功的丫鬟護送你。你應,在下保證赴湯蹈火,你若不願,在下就帶着你譜的曲,帶出去傳頌。”

靜默片刻,兩人被請了進去。

缃缃也有幸一睹琴音主人之貌。

思雪就坐在琴邊,清清泠泠,飄然若仙。雙眼中竟有懵懂,多是天真,讓人不忍亵渎。那面容并不算多精致,可湊在一起,卻出奇和諧。

缃缃心下幾分失望。她并不覺得一個在青樓中讨生活的人能有多純真,只當着思雪是裝的,且裝得極為高明,唬了一片人。

比起思雪的不盡如人意,接下來蕭淩的話又讓缃缃心緒欲裂。

“思雪姑娘,實不相瞞,我乃南朝宣王。”蕭淩因濕着鞋襪,并沒落座,只站在一側,亮了身上證明身份的玉牌。

“這是我妹子,安寧公主。”

思雪這會兒才有了些反應,看向了書童打扮低着頭的缃缃,只一眼,她就信了。

“安寧公主盛名,不想今日思雪竟有緣得見。”

缃缃并不想接話,只是擡頭掃了眼伺候思雪的小丫頭。

思雪柔聲道:“公主不用擔心,阿無是天生聾啞。我瞧着她可憐,就放在了身邊伺候。”說罷,打了幾個手勢,讓阿無去門邊守着。

蕭淩好脾氣:“她就這性子,你別搭理她。這回來其實是有事兒托姑娘,當然,剛才我說得話都是真心,若是思雪姑娘願意,我替你贖身。”

“公子請說。”

“顧今安可是姑娘常客?我想找他問些事兒。”

“好。”思雪道:“我要如何幫了公子。”

“人來了,你通傳一聲就行,還有就是...”蕭淩有些不好意思:“要是你知道些什麽,若願意告訴,那是最好不過了。”

“好。”

缃缃接話:“顧今安掌管繡衣閣,此閣為機密,思雪姑娘對此知道多少?”

“內裏細節不知,我只曉得顧大人不參與黨派之争,只效忠上頭那位。”

缃缃蹙眉,這事兒辦得太順利,她多疑,只将這句話記下,至于真假有待考證。

思雪又道:“顧大人風光霁月,為人清廉,這是燕城百姓都知曉的。”

“你為何願意幫?”缃想并不覺得此等姿容才情會無人為她贖身。

無利可圖,卻如此心甘情願,信不得。

思雪搖搖頭:“我願意幫,是因為這位公子赤誠。”

蕭淩聽了這話,露了憨态,只擺手:“過獎了過獎了。”

此後連着三天,蕭淩夜半都要爬去思雪的院子,而缃缃則是讓默夭去查了顧今安與思雪。

當得來的禀報當真如思雪所說之時,缃缃開始反省。

是否當真是她着了相,帶了偏見。

若不是蕭淩那套路數,關于繡衣閣的事兒她是否當真查不到了。

缃缃此刻仍有懷疑,直到後頭發生一件事,算是讓她多年為人處事之風出現一道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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