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黑城游(四)

黑城游(四)

梧桐又道:“夜裏才去呢,今日先過節,聽說黑城七夕有不少熱鬧。”

缃缃看出幾個丫頭想玩,她點點頭,最近憋得太久,到處走走也是好的。

一行人先是去了黑城黑河邊,聽聞黑河處有一顆千年古樹,被當地百姓圈了保護起來。當地人奉這古樹為姻緣樹,每逢乞巧之際,會有許多男女來此用紅綢寫了心願挂于樹上。

有些外地人來,也會去瞧瞧古樹風采。

當缃缃站在樹下,看着這顆老桑樹,七月差不多到了桑樹的果期,能看到不少桑葚。

有幾個小孩,還拿着小簍子,在地上揀。

對于孩童而言,不明七夕為何,只曉得到了這時候有桑葚吃。

對于缃缃而言,七夕不七夕不重要,情不情愛不愛也不重要,許個願還是可以的,讨個好彩頭。她從一個老太太處買了紅綢,提筆寫下三字。她有個習慣,不喜自己的東西被旁人窺探,就讓默夭給挂到了最高處,還囑咐定要系得結實。

幾個孩童看着帶了黑皮面具的大姐姐,腳上一動就飛起來,飛得那般高,都沒看清楚怎麽回事兒,就落了下來。小孩兒高興,以為遇見了神仙,圍着默夭腿邊打轉。

梧桐笑:“早知道讓默夭幫着一起挂了。”

“怎麽?梧桐姐姐這是有了心上人,還不讓人瞧呢?”

“竟扯,我才不嫁人。”

楓葉不信,就要去搶。

缃缃坐到古樹一旁給行人休憩的亭子裏看着黑河風光,并不管幾個丫頭。

二丫拎着筆,咬着筆頭半天沒動,她側了腦袋看向庭中的紫衣,心裏生了願景。想着自己不認字就不認字吧,可以畫,就在紅綢上畫了個帶面紗的小人,又在小人腳邊畫了許多花草,原想着這樣就好。後來還是又畫了個男子在戴面紗的人旁邊。

那畫上的男子,二丫并沒畫了五官,哪怕沒畫,從側頭姿勢裏卻瞧出了那男子的牽念。

二丫将紅綢理好,跑到桑樹另一頭,她沒挂起來,而是把紅綢塞到了個小樹洞裏。塞完,又在樹下站了半天,閉着眼,開始許願。她虔誠,許願也不敢許多了,怕神靈不允,心裏道:“盼着公主安康喜樂。”

缃缃不知曉,她明明什麽都沒做,卻偏偏被人放在了心上。那願望簡單,赤誠,只瞧着她美好,就盼着她能一直美好下去。

幾人在老桑樹處呆到午時,缃缃看黑河風光不錯,就找了一處船家,打算在船上吃了午飯。

船身游游蕩蕩,順着河道往遠處蜿蜒。日光之下,波紋成了金鏈,一波接一波,漾着水的柔自游去了。

慕容沇看着幾人消失,才出現,他一出現就飛躍到樹尖處取了缃缃寫的紅綢。任是賣紅綢的老婆子在一旁呼喊,他都不理。

取下來之後,打開紅綢,上面寫了三個字。

秦顧之。

這對于缃缃來說,可不就是好兆頭麽。

慕容沇怒火頓起,捏着紅綢找了火折子燒了,盯着燒成灰燼,才去了老婆子處又買了個新的。他提筆順暢,下筆有力。

生生世世,蕭允慈都是我慕容沇的人。

直白又霸道。

慕容沇也給挂到了最高處。

那老婆子一口胡語:“小夥子啊,姻緣天定,強求不得。”

慕容沇抿唇,少年面容出現一抹突兀的傷痛。

“強求,心苦啊。”

“我認了。”

慕容沇坦然,說罷轉身走了,只老婆子還在後頭搖首。

沒過多久,蕭淩帶着三喜四寶也跑到古樹這來了。他沒那麽多心緒,樂樂呵呵,還給了老婆子一吊賞錢。

“寫啥。”

三喜道:“主子又不愁姻緣,随便寫。”

蕭淩踢了三喜一腳:“誰說老子不愁,老子快愁死了。”他腦海裏冒出顧清梨的臉,心裏嘆了口氣。沒寫她,反倒是寫了思雪安息四字。

三撥人這麽漫無目的地晃蕩,到了晚間反而是在城門處碰了頭。

缃缃醒目,慕容沇一身天洗碧,身量修長面容俊俏,自然也醒目。缃缃早早看見了他,只當着沒看見,耐不住慕容沇自己往跟前走。

梧桐楓葉也早早瞧見了,兩人一擋一推,人流多,慕容沇就被擠遠了。

蕭淩在後頭跟上來還扶了慕容沇一把,他拍拍慕容沇的肩膀:“有些事兒呢,自有天意,強求不來呀。”

慕容沇這是今日第二次聽到這話,他拍開蕭淩的手,身形一躍,還踩了兩個大漢的腦袋借力。竄到缃缃身邊之時,直接就将人拎了出來,攬着人就落到了最前頭。

默夭默傷被人擠着,愣是沒飛起來,沒攔住。

缃缃腿不方便,身子躲開,聲音冷然:“你且自重。”

慕容沇卻不像之前有什麽笑意,只捏着她肩膀,等出了城門,看守在門處有不少胡人商販在做賃馬的生意。給了銀子,就攬着缃缃上了馬。

馬鞭一揮,即是草原萬裏。

缃缃腿被颠得痛,又不想靠後,慕容沇整個人攏着她,一往後就會靠進他懷裏。崖柏香又将她整個人包圍,缃缃想竄下去,身子一動就被點了穴。

“校尉你放肆!”

“別喊我校尉,不愛聽。”

上輩子也是這樣,缃缃只要一喊他皇上,他就不高興。喊名字也不高興,罵他無賴,他反而笑。而在動情處,他也總是逼着她喊了他的字,予安。

缃缃對他的字,時常諷刺,他卻喜歡。

予安,予安。

缃缃面色越來越沉,哪怕看到了遠處坡下的篝火,胡人女子正繞着那火光舞動的熱鬧情景,依舊沉默。

慕容沇勒馬停了下來,他看着遠處銀河,問缃缃:“你已心有所屬?”

“是。”

“非他不可?”

“是。”

慕容沇笑出聲,卻無高興之意,他胳膊緊着,在缃缃耳邊道:“我勸公主還是早些放下,省得你嫁給我之後看到心上人傷神傷心。”

“校尉何必如此。”缃缃身子崩得直,說的話也難聽:“即便你當真娶了我,我也只會怨恨你斷了我的姻緣。校尉本有紅袖添香的福氣,為何非要求了怨偶。”

“怨偶?”慕容沇冷笑一聲:“那又如何?你嫁給我,你我便生同衾死同穴。”

“無恥之徒。”

慕容沇聽到這四個字,腦袋擱置到了缃缃沒傷到的那處肩膀上:“當真無恥,公主怕罵不出這話了。”他頭微微側,氣息萦繞在缃缃脖頸處。

慕容沇能看到她脖頸處泛起的雞皮疙瘩,她該是氣急,不愛生汗的人,此刻脖頸處都有了細密的汗。她天生的體香,湊近到這般,才能找回些上輩子感受到的柔軟。慕容沇伸手,想将她耳側的面紗取下,動作時,手指碰到缃缃耳垂,他看着那耳朵霎時就紅了。

不過還是個小姑娘罷了。

慕容沇沒取面紗,怕再惹她,這小姑娘就要殺人。他先行下了馬,牽着缰繩朝着篝火處去。

夜風裏送來陣陣青草香氣,星星在天際劃出一道河流,延綿整個天空。點點處閃爍,配合月光從草原略過,寧靜之中又像是滄海桑田。

少年天洗碧的袍子被風吹起,似乘風欲去。本該自如潇灑,卻因時不時回頭去看馬上的女子,有了柔情再難飛升。

胡人姑娘就見着慕容沇牽馬如畫中來,又見他面如白玉,眼波多情。湊近了那身風姿就更讓人心生情意,哪怕有那紫衣姑娘,胡人姑娘還是上了前。

慕容沇擺擺手,不知說了句什麽,那胡人姑娘非但不生氣,還極為羨慕地瞧了一眼缃缃才走。

缃缃警惕:“你和她說了什麽讓人誤會的話。”

慕容沇沒理,只将人從馬上抱下,走至篝火處将人放在一毯子上坐好後,才給缃缃解了穴道。

猝不及防,缃缃一巴掌就扇了過去。

絲毫不顧衆人在場,可以說是一點臉面都沒給慕容沇留。

蕭淩一行人剛好趕到,将這一幕瞧進了眼裏。

四寶一哆嗦:“這這這...”

“活該!”梧桐咬牙切齒。

蕭淩撓撓額頭:“校尉又不是第一次挨打了,應該習慣了吧。”

梧桐的大眼睛馬上就瞪圓了。她就知道,這登徒子唐突殿下肯定不是一次,否則殿下那樣的人,怎麽會無緣無故那麽厭惡他。

幾個丫鬟架馬直接就跑過去了。

那胡人姑娘也看到,掐着腰上來就指着缃缃罵。

慕容沇将缃缃的手摁下,攥在手心裏,回頭朝那姑娘又不知道說些什麽,害得缃缃被瞪了好幾次。

她發誓,等回南朝,一定要學了胡人言語。

手還被他攥着,缃缃想抽出來,卻抽不動。她惱得臉都發紅,也是狠,抽了簪子就要往慕容沇手背刺,慕容沇不傻,躲了開來。

“你這脾氣除了我沒人受得了。”

缃缃氣人的功夫一流:“我對心上人自當體貼柔情,至于你,只配這種對待。”

火光正盛,胡人歌聲繞耳。

慕容沇看着缃缃的那雙眼在火光之中閃耀着無限生機,他長臂一伸,摁着缃缃後腦勺将人帶到身前,在其眼睛處,落下一吻。

那長長睫毛,掃過慕容沇的唇邊。

很癢。

而他的手背,被簪子傷到滲了血。

每每靠近她,就會如此。

上輩子靠近一次,損一分心神;這輩子靠近一次,傷一寸體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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