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黑城游(五)

黑城游(五)

慕容沇放開她,拔了那簪子放到了自己懷裏:“傷了我,就算是我的了,這才公平。”

不知說物,還是說人。

梧桐楓葉遠處也瞧見了,兩個丫鬟氣得下馬跑過來就将缃缃扶了起來。梧桐就跟個護崽的小母雞:“等回去,定要和家主說了你的罪行。”

慕容沇還沒心思跟個小丫頭說什麽,甩了甩手,起身去和一胡人大漢交談起來。

缃缃擺擺手,示意去另一側坐,離這厮遠些,心氣兒看看能不能順下來。

蕭淩姍姍來遲,跟着慕容沇一道就要與胡人摔跤。

說是彩頭,也不過就是個體面,什麽勇士會得心上人歡喜。

缃缃坐在遠處,看着慕容沇明顯沒什麽興致,卻還是解開了長袍,露出精壯的上半身。他這樣子就是要撒氣,缃缃心下冷笑,她看那身軀上的疤痕不少,有一道還是在賽馬之時留下的。

他很白,身上的疤痕就明顯。

缃缃聽到胡人女子嘆呼,很煩,起身打算去草原上走走。她對看大男人脫衣服抱在一處摔來摔去這事兒,不但不感興趣,還厭惡。

遑論裏頭本來就有個她日日欲殺之而後快的人。

察覺到缃缃心緒,梧桐楓葉也不敢上前,只在不遠處守着。

對于缃缃來說,慕容沇就是一條毒蛇,吐着信子靠近,所作所為都是想将她捆綁。他霸道,所以用自己身軀将自己纏繞。不惜自傷也要挑開自己的自尊,總想看看自己這幅高貴姿态下的心魂,當真愛上他是個什麽模樣。

缃缃咬了下唇,心口起伏強烈,想殺他的心按耐不住。她閉上眼,深吸氣又将濁氣吐出,忍常人不能忍,才不亂大局。她勸自己,再等等,現在還不是時候。

可等,又要等到什麽時候?

缃缃雙手抓了地面上青草,連着草根一道拔了出來,朝遠方抛了出去。連續好幾次,直到有個草原漢子走了過來。缃缃沒看,她這會兒并不想和誰交談。

“安寧公主。”

這聲音立馬讓缃缃身子繃直,她一只手不自覺收緊摳了指甲。她側頭盯着來人,面容與顧丞玉完全不同,可聲音的确就是顧丞玉的聲音沒錯。

“易容術嗎?”

“自然。”顧丞玉并沒想隐瞞什麽。

“你又想親自動手是嗎?”

顧丞玉那雙眼冷厲,隔着那胡子與一層假面,缃缃看不到他的神情。她不動聲色,視線掃過默夭默傷與自己的距離,思索逃離的可能性。

“不是。”顧丞玉聲音低沉,手背靠後撐在地面上:“追蹤你到此地,再動手已沒什麽意義。”

“那你想做什麽。”

“你來北厲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缃缃的面容掩在面紗之下,顧丞玉側頭看着那雙眼,她的眼眸沉靜如深潭,無波無瀾。他忽笑了一分:“也罷,托公主福氣,棘手的慕容氏勢力處理得差不多,往後兩國算是真正‘斷交’。”

“你想說什麽。”

“公主猜不到嗎?”

聰明人說話有時候不需點破,缃缃呼吸都輕了許多。顧丞玉行事目的直接,要說他突然出現在這裏只是要來和自己說幾句話,未免可笑。聯想當他剛才說兩國已算是真正斷交...

“猜不到。”

顧丞玉的視線赤裸裸,他食指一動,缃缃穴道被點。

默夭默傷注意到草原大漢這不合時宜的動作,就欲上前。

“我的人埋伏在這附近,不想再生事端就讓她們別過來。”

缃缃只得照做。

他的手擡起,缃缃氣息屏住,那雙手不若慕容沇的修長細膩,更為粗糙。指腹上的繭子劃過她的鬓角處還有些割人,他摘下了紫色面紗。

什麽也沒做也沒說,就這麽越過了男女恰當的距離,盯着她的臉。

缃缃雙眼逐漸透了不符合年紀的妩媚,配上她嘴角弧度,不像是羞赧,更像是勝利者對失敗者顯露的鄙視。

“傳聞不虛。”

顧丞玉又解開了缃缃的穴道,離遠了些:“既然公主猜到我來此的目的,待公主安全回到南朝之後,靜待佳音便是。”

他走了。

直到那股沉香的味道被風吹散,缃缃心跳氣息才平穩。她不想節外生枝,這小插曲被掩了下來,連着慕容沇帶來的煩憂都暫且被缃缃抛諸腦後。

缃缃如鲠在喉,她真是受夠了這些男人,一個個将自己的垂青視作恩賜一般,像是得了他們的一兩眼就跟得了帝王寶座一樣。

都是雜碎。

後面缃缃一出門看到胡子大漢,心裏都還犯惡心,飯都吃不進幾口。不過她還是将這些煩思摁下,去辦了正事兒。

缃缃幾乎是将黑城逛遍,發現互市的商品也不過就是些茶葉布匹瓷器等,而異族就是馬匹。她心裏覺着這互市還是簡單了些,關外草原土地遼闊,資源匮乏,這些東西是改善了民生沒有錯,但還不足以讓異族臣服。

上輩子缃缃就想過,一統天下,就該是将異族疆域也收入版圖之中。

不但要地,也要人。

年歲一長,骨子裏自然就會流了漢人的血。

上輩子境況難為,這輩子不妨一試。

缃缃這麽一忙,連着許多日早出晚歸,直到七月二十四才在院子裏待着沒出去。

梧桐給缃缃換藥的時候又掉眼淚:“殿下這麽拼做什麽,傷口都不見好,這都化膿了,留疤了可怎麽好。”

缃缃看了眼傷口,血痂裏帶着膿血,在雪白的腿上觸目驚心。

“挑開處理了就是。”

楓葉端着托盤在一旁:“藥只剩下慕容校尉送來的了。”

“嗯,用上吧。”

缃缃還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難為自己。

不得不說,慕容沇的藥确實不錯,不過一宿,那傷就像是好了許多,也是神奇。

缃缃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精神好了不少,用了些吃食便開始伏案書寫。将書寫下來的內容分為三類,一類為漢人商品,大到一輛車輿,小到一粒種子價格都悉數寫了;二類為異族所賣吃食與馬匹等;三類則為當地買賣方式以及查到的互市機構的構成。

雖然第三類查得不夠完整,但是缃缃聰慧,捋也能捋個大概出來。

等她寫完,天色又将晚。

缃缃聞着院子裏傳來的香氣,開口道:“是二哥做了吃食嗎?”

“宣王最近一直都在折騰些吃的。”

“出去嘗嘗。”

楓葉道:“慕容校尉也在,不若奴婢給殿下端進來吧。”

“無妨。”

缃缃不是那種會特意避開問題的人,慕容沇于她來說是問題,遲早都會解決。她一開門,就見慕容沇難得換了副裝扮,不再是風流散漫的廣袖樣式,換成了一身窄袖黑衣。用得該是上好的綢,貼着身姿沒有绫羅的硬,襯人如松。

他束銀冠,銀冠上還有玉石。

缃缃停頓一瞬,繼續挪了步子。十六少年,着了深衣,發冠,帝王之資就顯露。她心下可笑,笑自己之前覺着這人穿衣只是高調的想法太過幼稚。

當了那麽久皇帝的人,沒人比他更會拿捏人心。

今日他這身,應該是出去見手下,辦了些事兒。

缃缃有心窺探,神色卻淡淡,坐到了石凳上。

蕭淩正烤着肉,也沒看缃缃:“安寧,你這忙人,快回程了才見到你人。”

“二哥不也是。”

“咱倆忙得不是一個事兒。”

慕容沇沒摻合兩個人說話,只是用着吃食,時不時看着缃缃。許多日只能看到個背影,草原之後,更是一句交談也無。他心裏覺着缃缃是有意避開他,也就沒什麽言語想說。

她有點瘦,臉色比之前還要白了些。

佳人天生麗質,辛苦之下只見楚楚。

其實上輩子從缃缃二十五歲開始,慕容沇就與她一處。成年以後的缃缃如午夜開放的罂粟,少女時期慕容沇沒參與,便一直覺着她就是天生會讓人上瘾,帶着情毒的花。

面容出塵,骨血絢麗,流淌地轟轟烈烈。

從嬰兒時重生,一直到慕容沇的父親當上了大司馬之後,他才能見到缃缃。宴席上的淺談與遙遙相望,并不能讓他體會缃缃真實性子模樣。

總是那麽驕傲高貴冷淡。

直到這次黑城。

慕容沇才發現了許多以前未曾見過的樣子,填補了年少時期的空白。

該怎麽說,十五歲的缃缃要柔弱些,要倔強些,要莽撞些,情緒外放些。可也帶着毒,因為太烈,連上瘾的機會都不給。

偏偏自己寧願飲鸩止渴,也要靠近。

慕容沇擡了手,蕭淩笑着與其碰杯:“校尉便是心緒不佳,也別悶着喝啊,這不都見到安寧了。”

如今慕容校尉鐘情安寧公主,算是衆所周中已經能拿到明面上來說的事兒了。

缃缃不再像初初惱怒,且她對蕭淩已經到了麻木的程度,用着小簽字嘗了口羊肉,才道:“校尉因何興致缺缺?”

慕容沇忽就惱了:“和公主無關。”

蕭淩手裏的簽字肉烤糊了都沒注意,他偏着腦袋看着慕容沇覺着這人怎麽回事兒,這麽快?感覺得不到就移情別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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