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中秋罰

中秋罰

一宿過,中秋到。

缃缃進宮還是照舊先去了曹麗華的椒房殿。将近三月沒見,曹麗華拉着缃缃說了許多,那話大部分都繞着蕭綏的事兒再說,為母對兒子的驕傲掩蓋不住。

“阿綏近日于騎射一道上也愈發進益了,還找了個師父學了些拳腳功夫。”

缃缃原本覺着皇子會不會武功無什麽大礙,一趟北厲這個看法也改了:“學就學點兒厲害的,母後可為阿綏再尋良師。往後若上戰場掙軍功,也讓百姓瞧瞧咱們蕭家兒郎風采。”

“師父可找,軍功且還是算了。”

缃缃淡笑不語。

一直到晚間兒,皇帝,蕭綏,阿如幾人都進了椒房殿,一家人算是湊到一起吃了個中秋團圓飯。

“今年各地財政有缺,中秋宴就不辦了。”曹麗華解釋道。

蕭綏點點頭:“今年不知怎的,各地天災不少。蝗蟲幹旱,像是都集到了一處似得。”

這話容不得缃缃不多想,她甚至覺着是自己重生,違逆了天命,才會惹得天象生異。不過這話她自然不會說出口,只用着椒房殿裏小廚房才有的藕糜雞絲卷。

阿如道:“那今年秋獵可拿那獵物做個噱頭,做個募捐?”說罷還去看了看缃缃的臉色。她見阿姐如常,又道:“這樣算做一筆善銀,可讓禦史親自到了災地,給百姓緩口氣。”

皇帝蕭全并未做聲,缃缃是知道她這個爹爹的,不喜女子幹政。不過缃缃對阿如這個提議認同,便道:“世家子弟知曉年歲艱難,少不得慷慨解囊。”

這話意思是,世家兜裏銀子多,不坑白不坑。

不過皇帝還是沒做聲。

桌子上又安靜下來。

用過飯,缃缃被皇帝傳喚去了禦書房。

一進去,缃缃就跪了下來。

“安寧,你膽子夠大。”

缃缃雙手奉上了手書,由宮人呈了上去。她原本以為蕭全看到這趟的成果頗豐,最起碼不會生氣,結果出乎意料。

一方硯臺被扔了下來,砸在地面上從缃缃身側滾落,墨汁濺到身上,毀了一身上好的宮服。

“去祖宗牌位前跪着,什麽時候想明白了,再來見朕。”

“安寧無錯,也不知道要想明白什麽。”缃缃擡起頭,看着桌案後自己父親那張疲憊的臉:“安寧知曉父王不喜女子幹政,所以此趟欺瞞這是安寧的錯安寧認。但是南朝、北厲、異族,多年紛争,眼下若比,南朝勢微。這趟勢在必行,是不得不去。”

眼見着皇帝臉色越來越差,缃缃仍不怕繼續道:“如今內憂外患,安寧便是忤了祖宗教誨,心甘情願領罰,卻不覺有何不妥。”

“你覺着你自己能耐是嗎?”皇帝拍桌而起:“你知不知道,你這趟讓朕與大司馬多年心血毀于一旦,且你眼下是安全回來了,倘若生了意外,你可曾想過會讓南朝陷入何種境地。”

“安寧想過,真有那時,自當以死謝罪。”

“好好好,好個安寧公主。”皇帝氣得指節顫抖:“朕看你是仗着寵愛有恃無恐!”

缃缃絲毫未低頭,就那麽看着上首的父親。

“公主乖戾,罰跪三日,不許給她吃的喝的。”

“帶下去,打十板子。”

缃缃起身,曳地的裙擺從地磚上拖過。

十板子,宮人敢動手卻不敢用力,不過也不是缃缃小身板子受得住的。她領完罰,倨傲得連木荷的攙扶都無需,行止一如既往的端莊高貴。

等跪在祖宗牌位前,諾大的宮殿生了寒意,卻沒剛剛皇帝的話讓缃缃心寒。

缃缃自認受爹娘寵愛,結果一趟北厲牽扯出了兩世都未曾知曉的內裏秘辛。北厲境內,慕容一族的勢力,竟有皇族的手筆?如果是這樣,那自己讓許塵辦得事兒豈不是徒勞無功?

且這事兒她連聽都沒聽過。

所以上輩子父王才會對慕容沇那般仁慈嗎?

缃缃指甲摳了手心,恨意難以消弭。

不難猜,私底下還有許多旁的事情父王也未曾告知于她。恐怕南朝也有類似繡衣閣的存在,可連顧清梨都能進了繡衣閣做事,她從敵國功成身退卻還要在此受罰。

緣由只因她是個女子。

那蕭綏呢?知曉嗎?

缃缃看着牌位上蕭家歷代祖宗,除了開國皇帝旁有發妻靈位,其他皆為男子。

憑什麽。

缃缃內心湧出一股不甘來。

就因為女兒身,所以做的事兒是逾矩;就因為是女兒身,所以不得幹政;就因為是女兒身,所以父母欺瞞是理所當然;就因為是女兒身,所以即便自己再聰慧再能幹也無用武之地。

缃缃氣息已亂,她上輩子就因遵循此等荒謬規矩,打小就與蕭綏情淡。她知曉歷史上聰慧的公主都沒什麽好下場,所以一直将蕭綏看做未來的帝王。

可結果呢?

這個日後的帝王十三便身死。

可即便如此,缃缃依舊未曾弄權,而是繼續當個不問政事的公主,最後看着南朝破滅。

缃缃盯着牌位旁的燭火,片刻之後忽對着空無一人的大殿說了句:“女子不能為帝,何等不公。”

回應她的只有秋夜簌簌風聲。

等到月上中天,大殿有了些動靜,缃缃目不斜視。對于蕭綏和阿如從窗戶爬進來的舉動當作沒看見。

蕭綏捏着布包,裏頭幾個糕點,阿如則拿了個水袋。

兩個人知曉缃缃這會兒不高興,也不敢勸什麽。

阿如将水囊放在蒲團邊:“阿姐快喝一些,不然夜裏熬不住。”

“拿走。”

蕭綏道:“阿姐是因着什麽事兒被罰跪?”

缃缃掃了蕭綏一眼:“你不知道嗎?”

蕭綏搖搖頭,他将布包打開:“想來是路上碰到,有點碎了,阿姐不要嫌棄還是吃些。”

“無需。”

兩個人對缃缃的脾氣也是沒辦法,也不能逼迫。

阿如就趴在另一個蒲團上說些有的沒的:“父王還是頭一回發這般大的脾氣,阿姐不然就去認個錯,父王想來就不會這般惱怒了。”

“母後聽到十板子都掉眼淚了,阿姐再不吃,等出去母後怕是要生氣。”

母親是缃缃的軟肋,可父親又何嘗不是?

直到蕭綏和阿如走,缃缃仍舊滴米未食,滴水未進。

連着三日,跪在蒲團前的身姿都未曾有過搖擺。

一開始蕭綏和阿如還不敢勸,後來阿如哭着,蕭綏生了氣,缃缃都不吃不喝。

她的嘴唇已經是有些開裂了,面目動一動,那嘴角就似要流血。

最後是皇帝親自來接缃缃出去的,缃缃一看到自己的父親,開了口,一動口嘴唇傷口就裂開,流了血:“安寧無錯。”

此時皇帝的眼裏,看到的就是自己從小捧在手心裏的女兒,面容蒼白眼下一片青烏。可她的發髻依舊整潔,身姿依舊端莊,那雙眼裏的倔強驕傲還似更盛幾分。

“過剛易折啊,安寧。”

“寧折不彎。”

皇帝無言,看安寧暈過去心下又一片自責,忙叫着宮女把人擡去椒房殿。多年沒怎麽和皇帝吵過架的曹麗華,這回一看到缃缃模樣,眼淚立馬就下來了。

曹麗華埋怨皇帝,連門都沒讓皇帝進。

椒房殿裏自是一陣忙活。

一掀開缃缃的裙擺,看見那膝蓋都流了血,只得将裏頭的褲子剪開。大片的淤青,且因為跪了太久,那腿半天直不了,是醫女揉了半天才能舒展了。

曹麗華心就跟被人擰了一把一樣,她是不知道父女倆因為什麽置氣。但她知道缃缃脾氣,若有錯,斷然不會如此,想來就是無錯,硬着頭皮也一點頭不肯低。

她也知道弟弟妹妹心疼姐姐,夜裏去送吃食,沒想到缃缃性子就倔成這樣。

曹麗華心裏罵缃缃死腦筋,真吃了誰會怪她。等再替缃缃脫了衣裳,原還能控制住些情緒,一看到一整後背的紅疹子,直接哭出了聲。

缃缃皮子嫩,身子嬌,沐浴要時常,不然也得擦了身。

超過時日,就會激得起疹子。

一大片紅疹在原本光潔如玉的背上,何止是觸目驚心。

聽見消息跑來的阿如也看見了,被吓一跳不敢上前。她心裏心疼又夾雜一股怪怪情緒,若說以前對缃缃脾性只道是冷淡,這會兒阿如卻覺着她這阿姐,心裏該是一團火。

燒得旺的時候,連阿姐自己也會被傷到。

阿如站在曹麗華後面,心裏不是滋味。既佩服着也否定着,換成是她,肯定會低了頭,面上兒過得去,自己心裏怎麽想得誰又知道。

身子這麽在宮裏一養,直到九月初一,缃缃才準備回公主府。

一來是準備秋獵之事,二來皇帝最後還是沒能倔過這個女兒,認了她的功勞。

缃缃也就沒再擰着,賣了個乖。

從皇城出來,到了公主府門口,木荷就看見慕容校尉的侍從,那個纏人又煩人的白鶴。

“殿下,慕容校尉的人在門口,像是有事兒求見。”

“趕走。”

木荷露了個糾結的神色:“怕是趕不走了。”

缃缃掀開簾子一看,是白鶴直接跪在地上幹嚎。

銀杏吼了一句:“大白天在公主府嚷什麽,晦氣給誰看!”

“公主殿下,小的可算給您盼回來了。”白鶴說着從手裏遞出封信:“這幾日小的連慕容府的大門都進不去。”

缃缃一看那信,抑制不住冷笑,慕容沇這是要錢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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