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華光寝殿之中,绫羅綢幔,溫香陣陣。
随着月妃手中的金樽酒杯重重跌落在地上,黃賬綢絲幔落上一只修長潔嫩的手。
她冷冷撇了一眼龍床之上,那一張曾毗鄰天下的睡顏,與往日不同的是,君王的嘴角滿是鮮血,床榻,被褥之上,亦有新鮮噴濺的血漬。
床上顯然有掙紮過的痕跡。
伴着窗外悉悉索索的雨聲敲打在窗沿之上,月妃的面上浮出漸濃的笑意,聲音低沉而又顫啞:
“皇上可還記得,臣妾的夫君是如何被您折磨致死的,為了得到臣妾,如今皇上可後悔?”
她嗤笑,仿佛在看一件得意的戰利品一般。
随後撿起地上的酒杯,赤腳走向桌旁,默默的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毒發身亡倒在了龍床之下。
“段郎,我來了……”
她死的時候,面帶微笑。
誰能想到,寵冠後宮的月妃,竟下毒害死了當今聖上,且畏罪自殺在寝宮之中。
今夜,是也太子親征得勝歸來之時,一入宮門還未歇腳,便聽聞此噩耗,還沒來得及褪下軍裝,便馬不停蹄的往華光寝宮趕去。
一時間,楚宮之內人人缟素,舉國哀悼。
楚瑤則在睡夢之中便被宮女夏爾給撈了起來,迷迷瞪瞪的被伺候着穿上了喪服,外頭傳話的劉老嬷嬷大聲催促嘟囔着什麽,她可是一句也沒聽清。
總之不是什麽好聽的話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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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觸碰到淨盆裏溫涼的水,接過夏爾遞過來的帕子,洗了把臉,她這才微微醒了神。
“二公主且快,今夜可馬虎不得,皇上駕崩,所有的皇室血脈都得在那寝宮外頭行哀喪之禮。”
直到頭上的喪花戴好之後,楚瑤聽得夏爾的話愣了會神,也不知心裏頭是何滋味,只覺得可笑。
楚君駕崩了?
她那個從未蒙面的父皇駕崩了,為何她的內心毫無波瀾,反而覺得好笑至極。
她那狠心的父皇将自己的母妃遺忘在這冰冷的潇湘苑,更是将自己的父兄從其四歲時生生讓其母子分離,寄養在皇後的身邊,終身不允許見面。
那年,恰逢她出生,亦是母妃失寵之日。
對她,聖上更是不屑一顧,只當是沒有生她罷了,若不是翻查宗卷,宮中哪裏還有人知曉,楚國還有個二公主這號人物存在。
自那之後,母妃便落下了久治不愈的心病,年年月月都得借着藥吊命,時長夜裏醒來說些糊裏糊塗的話。
楚瑤更是在宮中小心翼翼的活着,只願此生能陪在母妃身邊即好,別無所求。
誰能想到,如今還得為這樣一個父皇披麻戴孝,真是可笑至極。
“莫驚醒了母妃。”
楚瑤從妝臺前起身,樸素簡單的裝束也掩蓋不住她清麗的容顏,襯得她好似一朵百合花,清新脫俗。
夏爾點了點頭,上前将房門打開,外頭那催行的嬷嬷早就不耐了,臉色也不是很好看,敷衍般的對着楚瑤行了個禮:
“公主,快着走吧,晚了皇後可得怪罪了。”
楚瑤推開劉嬷嬷迎上來的手,冷冷的盯了她一眼,而後上了來接行的轎子。
劉嬷嬷不是滋味的白了一眼:
“呸,不過是個沒人管教的落魄公主罷了,比起那尊貴的玉公主,又算個什麽,日後怕是過的連我們這些個奴婢都不如,擺那公主架子給誰看。”
“若不是皇後吩咐,我也不興跑這一趟。”
“劉嬷嬷可莫要編排主子,小聲點。”
杵在一邊的宮女好心提醒她,卻吃了她一記狠掐,手臂之上突來一陣生疼,而後耳根子裏竟傳來劉嬷嬷更大的嗓門音:
“有的主子是主子,有的主子可不一定了,你們這些個小奴婢懂什麽,我偏就要說,怕誰了。”
說罷,劉嬷嬷似乎舒坦得很,特意看了看門前那頂軟轎。
随着轎子的起身,坐在裏頭的楚瑤聽得外頭劉嬷嬷的冷嘲熱諷,只覺聒噪得很。
這些年頭來,楚瑤鮮少出潇湘苑,與外頭的人也沒有多少交集,偶爾聽到一些風言風語也只一笑而過。
如今卻是桶到她耳根子邊上了,心中确實不快,她緊緊捏着手裏的素白娟帕,壓抑着心口的那團悶氣,直到距離潇湘苑越來越遠,耳邊上的那團聒噪之聲也漸漸消散。
她這才松了松神經。
外頭下着朦胧清雨,軟轎挨着紅磚宮牆倉促的往前走着,夏爾一路将待會要行的禮數說與她聽,且再三叮囑一定不可出錯。
雖說夏爾同楚瑤一般年紀,可見過的世面總歸是比她多,初入宮時畢竟跟了有經歷的老嬷嬷幾年,這些基本的規矩還是懂得多的。
楚瑤也不打岔,任她說着,自己也只管聽,且牢牢記在心上。
不久,轎子便停在了華光殿外。
夏爾撩開窗簾探進半個頭來,看着楚瑤:
“四公主暫歇,奴婢先去遞公主牌,待批放行了再進。”
楚瑤點了點頭,以做應允。
百無聊賴之際,她掀開簾角往外瞧,暮色當空,宮燈從華光殿一直綿延而出,守燈的宮女們皆垂首禁語。
朝臣們在殿外跪了一地,有後妃在太監的指引之下掩面陸陸續續的從側門而入。
這生悶的氣氛令楚瑤倒抽了一口涼氣,莫名的壓抑了起來。
好在夏爾沒多久就回來了,迎面掀開車簾:
“四公主,下來吧。”
楚瑤深出手去耷在夏爾的手心上,剛下轎子,便被不遠處太監一聲傳喚給吓得愣在了原地。
“肖将軍移步華光殿——”
轉眼間,只見夜幕之中有幾位年輕男子迎面而來,白衣缟素,裏頭似穿着盔甲,皆昂首闊步而來。
身影越近,其身姿便越加清晰可見,尤其是走在最前頭的男子,氣宇軒昂,儀表堂堂。
他就是肖若渝,肖将軍?
楚瑤眉眼微蹙,眸中閃過一絲驚嘆,從前只是聽聞楚國有位肖大将軍,文武雙全,舉世無雙。
如今不過遠遠一撇,倒真覺他……與其他人是與衆不同。
倒也沒有傳聞之中的那般誇大。
不過兩三眼,她便将頭給轉了回來,跟着夏爾從側門上了殿,七拐八拐的,這才到了靈堂門前。
由裏頭的宮女們領着她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去,來到中殿,擇了一個側邊上的蒲團位安靜的跪扶着。
裏頭殿正在小斂,外殿寂然,皆禁聲垂頭。
隔着兩層素白色的紗布簾,中殿內跪着的是皇家血脈,前殿跪着的則是後宮妃嫔。
楚瑤注意到,中殿之中除了她以外,尚跪着兩人,左側長相俊麗,與她一般年歲之人,定是三公主楚玉了。
那最左側,身姿昂然,氣度不凡的男子,看年歲以及周身氣質,與太子楚雲倒是最相契合。
除此之外,殿內再無其他主子。
楚瑤低着頭蹙眉,心中不惑,她那素未蒙面的皇兄為何不在。
聞聽此回太子親征,二皇子楚易亦随行,若是得勝歸來,也得是一同回宮才是。
再者,如此重大的場合,皇子不該缺席,就連她這樣一個無人問津的公主,都被催叨來了。
怎得……
正當她出神之際,裏頭的小斂已經結束,白簾被兩側太監拉開,赫然露出靈臺,楚瑤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皇後滿臉憔悴的從裏殿出來,餘光瞄到了跪在角落裏的楚瑤,愣了半會神,在宮人的提醒下這才恍惚想起。
原來這就是那個藥罐子生的,怎就叫她好生活到了今天,命再硬又如何,還不是賤命一條。
很快,她便收回視線,在宮人的攙扶之下跪在靈堂前。
待宮人們将喪詞致完,最右側邊上的太監随即走了出來,便開始宣讀聖旨:“太子接旨——”
随後,跪在最左側的楚雲起身又跪,拜。
“楚國太子楚雲,德才兼備,治國有方,特将皇位傳至太子,欽此!”
聖旨宣讀完畢,殿內鴉雀無聲,仿佛一切都是那樣的順理成章。
“兒臣接旨。”
楚雲跪拜三磕頭,穩穩的接住聖旨,起身瞬間,他眼眸輕挑,冷眼觀視一切,權力,使他昂首挺胸,所到之處,聲聲:
“拜見皇上——”
楚雲就這麽舉着聖旨走了出去,站在華光殿外,受百官敬拜。
楚瑤也跟着衆人之禮随,也不知磕了多少個頭了,只覺累得身子麻了,額頭之上也泛起紅瘀。
不多時,前殿之中的那群妃子們陸陸續續的哭了起來,殿內一片鬼哭狼嚎,刺得楚瑤耳根子生疼。
皇後跪在靈臺前,愣是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她冷冷看向靈臺,仿佛多年積在心口上的悶血終于洩出來一般,舒暢之極。
伴君左右多年,寵幸無幾,夜夜孤燈做伴,聽聞後宮新人受寵,實是憋悶的慌。
如今,終于是把你熬死了,皇上,臣妾如今,已為太後——
皇位已定,禮數也都盡了周全,她視這靈堂晦氣,于是假哭了一會後,裝模作樣的扶着額心,假意暈倒在宮女的身上。
宮女們則焦灼得上前攙扶:
“快來人啊,太後傷心欲絕,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