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剛走出尚書房不遠,肖若瑜便感渾身無力,靠在宮牆上,眼眶微紅,眼裏似有晶瑩淚花。
“将軍?”
硯星慌促,他從未見過肖若瑜如此,亦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做,只傻傻的陪在身邊。
夜幕之下,肖若瑜的表情不可聞見,但周身的氣韻确是冷到了冰點。
他緊緊握着拳頭,往那宮牆之上,一拳又一拳的打着,哪怕皮破血流,亦是狠狠的捶打,仿佛這般便可将心中的怨氣揮散。
為何偏偏是這般結果,他明明什麽都計算好了的,即便是她被封為了敬遠公主,他也能阻了她和親的路,待在他的身邊。
這消息對肖若瑜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
若說他會亂了倫理綱常,誰都不知道,那些東西他早就亂了,早就同楚瑤做了大逆不道之事。
如今,舊事重掀,倒是連同他的傷也一并撕裂了,那個千不該萬不該的夜裏,他最不該。
想到此處,他一片虛無的坐在地上,狂扇自己的耳根子,恨不得将自己千刀萬剮了。
硯星拼命的阻止着他,急得流汗:“主子你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肖若瑜抽泣着起身,雙拳之上滿是血跡,臉頰兩旁紅腫了起來,望着長長的宮道,除了無奈,還是無奈,低聲嘆道:“回府去吧。”
初晨,肖若瑜的車轎這才回了将軍府,下車之後,由于舟車勞頓一夜,淋了一夜的雨,又入宮遭受了打擊,回來途中一直是渾渾噩噩的,一時間便虛脫般暈倒在了将軍府的門前。
晨光微微綻現,陽光普照着整個宮殿。
楚瑤正在宮女們的簇擁下,梳洗打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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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鏡中妝容精致的自己,楚瑤的臉上卻一絲笑容也沒有。
昨夜裏哭了一整夜,今天早晨起身時眼睛腫了一大片,補了許久的妝,這才勉強遮住了眼眶邊上的浮腫。
但她的目光依舊空洞無神。
夏爾端着早膳走了進來,讓宮女們都退了下去。
近身往楚瑤那邊走着,神神秘秘的從床後頭取出一個布纏的行囊來,放在床上:“公主,這是奴婢從将軍府收拾回來的行李,您看看,可有少的?”
“去那做什麽,在那用過的東西,送我我都不要。”楚瑤嘴上說着不要,但還是轉頭去瞧。
只見夏爾将包裹打開,裏頭露出一個精致的盒子。和一個粉色的小荷包來。
“這還有主子的貼身衣物呢,留在将軍府實在不便,思來想去還是去取了。”
楚瑤盯着那個盒子發愣,裏頭放着的是肖若瑜送給她的匕首,旁的香囊裏裝着的,也是肖若瑜給她的紅綢絲帶。
夏爾轉頭問:“這些,要扔了嗎?”
楚瑤愣了一會,淡淡道:“留着吧,日後想起了便處置了,那匕首看起來還值點錢。”
香囊裏的東西,似乎也用不上了,自古退親退訂禮,這東西晦氣,找個合适的時機,退了去,也幹淨。
夏爾點了點頭,将取來的東西分類放好,盒子同香囊仍舊放在床榻後頭。
交代完後,楚瑤便坐在桌前食起早膳來了。
這時,夏爾為難的低聲開口道:“奴婢去取東西時,聽硯星說,肖将軍回府了,昨夜回的。”
楚瑤不為所動:“哦。”
“聽聞,是為了公主,硯星說将軍根本不知道公主回宮之事,是昨夜才知曉,于是冒着風雨,也要趕回來。”
“回來後,便大病了一場,因着将軍卧病在床,奴婢沒見到将軍,可硯星說的話,應該不假,奴婢問了府內多人,确信後才敢告訴公主。”
“為何?”
楚瑤的聲音很低,仿佛是在問自己,卻又不是在問自己。
為何回來了,卻不來見她,既然是為了她,哪怕讓人帶句話來,也好吧。
誰知是不是為了她呢?
是了,昨夜的風雨那麽大,他就那麽回來了,也不知病得如何,是否尋了大夫?
木已成舟,他何必急着回來,是趕着回來看她的笑話嗎,還是生怕自己将兩人已合歡的事抖落出來,皇上知道了會治罪于他。
思來想去,楚瑤也只能想到這個理由了。
畢竟現下,也只有這個理由能說服她。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是昨夜,然而人來了,這一切卻依舊沒有變化,她還是敬遠公主,他依舊是肖将軍。
躲在将軍府內,也不知是真病還是假病。
楚瑤心境泰然,該哭的,昨夜已經哭過了,心也涼了一大截,只剩下最後一絲微不足道的期望。
她也明白,事事不可從讓人嘴裏知曉的道理,所以事到如今,她也只差他一個親口所說。
她便可徹底死心,雖然那只是一道程序罷了。
用過早膳之後,楚瑤便坐上了前往福壽宮的軟轎。
福壽宮內外皆雅觀大方,盆栽居多,右邊是佛堂,從門牌進入,左側不過十幾步便可見福壽大堂。
由着宮女引路,楚瑤便行至大堂。
裏頭的裝潢陳設盡顯莊重,上頭坐着太後,她一身華服端坐在上,正與楚玉談笑着什麽,臉上堆着蜜似的酒窩。
但這和諧的一切,在楚瑤來後都被打破。
“兒臣向太後請安,祝太後貴體安康,福壽綿長。”
太後轉過頭來,臉上的笑意也逐漸收回,低眉肅然俯視着楚瑤,淡淡:
“起身吧,賜坐。”
楚瑤則坐在楚玉對面,有宮女過來添茶。
太後雖說對她冷淡,但畢竟沒見過她幾回,好奇是理所應當的。
于是,太後頗有興致的對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道長得可真像潇妃當年的模樣,只不過少了那點迷惑人的韻味,許是在宮裏養着的緣故,看上去規矩許多。
不像她娘,那般狐媚子,惹人厭煩。
好歹,她也是替自己的女兒遠嫁,縱使一百個不喜歡,也需得對她心懷感激。
“擡起頭,讓哀家看看模樣。”
起初在靈堂上頭,薛夢未曾仔細看她,如今她有點興致了,倒是越發的想仔細瞧瞧。
楚瑤溫溫一笑,緩緩将頭擡起。
“嗯,生得一張美人坯子,還是宮裏頭的水養人,這瞧着就是歡喜。”
薛夢見到這張臉,心悸了一瞬,仿佛曾經的潇妃活生生的坐在她的眼前,令人不寒而栗。
要知道,那可是一張,她最憎惡的臉。
即便是不喜,也得陪着笑誇,如今她已是太後了,也無需同誰争奪什麽,這些小輩們亦對她造不成任何威脅。
楚瑤尴尬的笑了笑,點點頭:“太後言過其實了,兒臣自然是不及玉姐姐半分,論容貌,玉姐姐才是這宮中的翹楚,兒臣怎麽敢當。”
說起這好聽的話,原本苦着臉色的楚玉,面上也多了些許動容,而後轉為一種莫名的自信。
楚玉彎唇淺笑,用手扶了扶頭上的鳳釵。
心道,那是自然,你有這個自知之明就好:
“妹妹莫要謙虛,惹得我都紅了臉。”
說罷,太後的眼色便往楚玉那邊瞪着,微怒:“玉兒,如今瑤兒已是敬遠公主,不可再喚妹妹,無論何時何地,都得懂得禮數,母妃教你的,都忘了不成。”
楚玉剛讨到一點好話,突然間就被太後訓斥一番,呆楞着亦不知如何反駁,心覺委屈卻見母後眼裏陡然升起的怒火,一時間憋在喉頭不服氣的話,倒是都給憋了回去。
悻悻望着楚瑤,起身恭敬道:“向敬遠公主賠禮了。”
楚瑤亦起身:“不敢當,姐姐坐着吧,禮數就免了。”
太後:“禮數就是禮數,怎可免了,瑤兒,你莫要太好說話了,身在何位處何事,玉兒這禮,你是受得了的。”
楚玉不甘的坐着,心中郁憤,這寄人籬下的感覺她是一日也受不了,好在只需忍半月有餘。
“是,謹遵太後教誨。”楚瑤微微一笑,輕輕坐下,目光平視着楚玉,她的臉色仿佛不太好。
經此,楚瑤更加明白,身份地位是何等重要。
如今她身處高位,即便是他人不服,也只得憋着。
這說明,麻雀也是可以有朝一日變成鳳凰的,就像她,哪怕是得一日的輝煌,已然足夠。
楚瑤對着楚玉露出了不可名狀的笑容,且那笑容越發的濃重,濃重到楚玉見了都渾身發麻:
“敬遠公主可有話要說,一直盯着我做什麽?”
“只是有點事想不通,便想要問問姐姐……”楚瑤一雙水眸冷不丁的在楚玉的身上打轉。
楚玉愣然:“何事?”
“不知姐姐可還記得,慶功宴上,我先姐姐一步落轎,還沒等進場,姐姐上來便賞了我一個耳光子。”
“直到現在,我都不知,姐姐當初是因何要起手打我,姐姐不要誤會,若是我哪裏有錯,盡管指出來便是。”
“就算受了姐姐的教訓,也該有個理不是。”
“正巧太後在此,姐姐盡可說出我的不是來,日後我定當則改,不再惹姐姐不快。”
此話一出,楚玉剛喝到嘴裏的茶水瞬間便噴了出來,落碗不穩的将茶杯撂在桌上,心虛的擦了擦嘴邊的水漬,笑道:“我都忘了,那都是打趣着玩的,不可當真。”
“哦。”楚瑤漫不經心:“只是那日裏姐姐當着衆宮女太監的面,那般打趣我,不打緊的,回頭我敷了點藥,如今臉上已經看不見痕跡了。”
“還有這回事?”
薛夢冷冷盯着楚玉看,心中早有掂量,這楚瑤今日請安來無端說起此事,定然是耍了點小心思的。
如若楚玉安分點,又怎麽會讓人提出來說道,看來,這會子薛夢她不管也不是了。
這早茶,定然是喝得不痛快的。
楚玉忙解釋,支支吾吾着編排道:“母妃,此事确是存在,那日裏是兒臣魯莽了,還以為,還以為是哪個宮女膽子那麽大,竟敢穿着主子的衣裳出來招搖,所以,情急之下,便也沒看清楚是誰,上去便沒輕沒重的打了。”
“兒臣後知後覺,想去潇湘苑致歉,因着別的事,便耽擱了,故而讓敬遠公主誤會之深。”
“實在是不該。”
薛夢冷不丁的瞧了楚玉一眼,又将目光轉向楚瑤,問:“玉兒說的可屬實,瑤兒盡管說便是,若不實,哀家定秉公處理。”
“興許如此,若真如姐姐所說,倒也沒有後頭的争執,姐姐分明認得我,特意折返回來的,怎的眼花看錯了呢,實屬不解。”
楚瑤又怎會聽不懂薛夢話裏話外的意思,她們是母女,相互之間自然親昵,薛夢那話就是在告訴她,有個臺階便下了罷了,莫要鬧得不愉快。
這亦是在給楚玉一個面子。
可楚瑤便就活該咽下這口氣嗎?
不,她還記得當初自己忍受的是何等屈辱,盡管是打回去了,這臉上的疼還在。
既然她說她忘記了,那楚瑤便替她想起,事實如此,一點也不過分。
“敬遠公主何必在意那些細枝末節,這般咄咄逼人,倒是顯得我們姐妹二人不和,”楚玉心焦如焚,瘋狂的朝着楚瑤使着眼色,示意她,如坐針氈般偶爾觀察着薛夢的神色。
自然,薛夢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她沒有想到,楚瑤竟會這樣說。
可見,她還真當自己是嫡公主了。
于是薛夢露出一道難為的笑容來,見楚瑤面無表情不改言辭,又将眸子轉向她這個不争氣的女兒身上。
冷冽的眸光盯在楚玉身上,楚玉自知畏懼,便乖乖跪了下來認錯:“兒臣,兒臣錯了。”
“兒臣也有錯。”楚瑤猝不及防的也跪了下來,“姐姐說的是,我不該在意那些細枝末節,但我從未想過咄咄逼人,倒是姐姐那日,确實是吓到我了,我也很想姐妹和睦,只是。”
“姐姐似乎很不喜我。”
“怎麽會呢,”楚玉被說急了,冷汗連連:“都是姐姐不對。”
薛夢凝眉,怒訴楚玉:
“玉兒,你怎可做出這種事來,傷了姐妹情誼,快向敬遠公主道歉,此事便不要再提及,你們二人也別因此,心中有了隔閡,化解了便是,都是自家屋裏的事情,瑤兒你也就原諒了玉兒嬌慣不懂事。”
“日後再不能有此事發生。”
“是,母後,”
楚玉主動将楚瑤扶起,送她坐下,端來一杯茶水走到楚瑤跟前,“請海涵,姐姐以茶代酒,賠禮了。”
見楚玉就這麽草草的喝了那杯茶水,就當作是道歉了,楚瑤暗自沉思了一番後。
她定定的看着楚玉,手邊擱置的茶水久久不曾端起,楚玉不知她此為何意,便只能杵在原地等待。
片刻後,楚瑤這才端起茶杯,小酌了一口,複而又想起什麽般,盯着楚玉的發髻看了看:
“姐姐客氣了,話說開了便好了,姐妹之間哪有那麽多的嫌隙。”
“我看姐姐頭上的鳳釵甚是好看,聽聞是宮中能工巧匠歷時三個月才打造出來的,上頭鑲嵌的寶石精致奪目,好看得緊,不知姐姐可還有類似發釵可贈給妹妹,妹妹拿皇上賞賜的玉镯子跟姐姐換,可好?”
楚瑤這話已出,楚玉便即刻摸了摸頭上的發釵,似乎生怕被奪了去,露出了一副為難的表情:“這是去年母妃送的生辰禮,都是舊物什了,若是妹妹喜歡,也叫那工匠打造一副去。”
“三年時光,我早已去了他國,哪裏還會記得這回事。”楚瑤嘆了嘆氣,仿佛很是遺憾。
薛夢在皇宮之中待了大半輩子,又怎麽會看不出楚瑤的心思,她這是點名了就要楚玉頭上這根。
“罷了罷了,”薛夢冷冷一笑,暗嘆這小丫頭可真心思深沉,要什麽不好,偏偏就選中了那價值連城的發釵,那可是楚玉的心頭寶貝啊。
可既然如此了,若是不将發釵相送,恐怕此事不會善了,薛夢倒是不怕楚瑤說道什麽,就怕楚玉被逼急了,按耐不住之下會在大庭廣衆撒潑耍小性子。
那樣一來,小事變大,也得不償失。
“玉兒,你便将這發釵送與瑤兒,也當是給瑤兒賠禮道歉了。”
“母妃?”楚玉無奈的看着薛夢,頗有不舍。
薛夢不語,對楚玉使了個眼色,見楚玉仍舊不肯,目光之中盡是懇求,薛夢只好回身暗示着身邊的嬷嬷。
嬷嬷明白了她的意思,便走下階臺到楚玉跟前。
楚玉最後看了一眼薛夢,薛夢冷不丁的咳了幾聲,眸中參雜着催促。
見如此,她便極其不舍的取下頭上的鳳釵,遞給了嬷嬷,心中悶哼了一聲後坐回了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