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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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臨空,楚城萱宜宮中燈火通明,門外駐守着不少禦前侍衛,皇上的龍踏已在此處常駐了不少時日。
裏頭的萱婕妤如今已是寵冠後宮的大紅人,就連太後,也不得不注意起這個從底層攀爬上龍床的女子來。
瞬間就想通了,原定于下月的封後大典為何突然延後,竟是宮中出了這麽一個狐媚之人。
太後眉心突然一跳,痛感散于額上,她蹙眉扶額,望着殿外柳芸離去的方向搖了搖頭:
“這可真是,一朝定,另一朝宮後,欲起風雲,死了一個月妃,還有千千萬萬個月妃。”
“罷了罷了,老身如今只配看戲咯。”
說罷,太後便倦乏了,回了裏屋休憩。
柳芸乃是太後親眷侄女那邊送來的,原就是從小按着未來皇後來培養的,亦是金枝玉葉,無可比拟。
誰曾想,尚未封後,便被一個素未蒙面的婕妤給捷足先登,奪了龍寵,這令她寝食難安,萬不得已便來尋太後訴苦。
豈料,好一番傾訴過後,太後依舊是雲淡風輕的模樣,口口聲聲勸她大度,她有苦難咽,卻也無可奈何。
從太後宮中出來的柳芸,臉色凝重的上了輕轎,回想起太後方才對她所說,心中百感交集,捏緊了娟帕,掀開轎簾,朝着萱宜宮的方向冷不丁的望着。
精致的妝容上似乎覆着一層冷霜,眼眸如刀。
無論如何,她也是唯一不可替代的皇後,待她坐穩了皇後之位,還怕這些花花草草不成。
如今且叫你歡快歡快,日後有的是你苦日子熬……
想到此處,柳芸的臉色緩和了不少,墜下簾子,端端正正的坐着,一副大權在握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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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萱宜宮中依舊是歡聲笑語,內寝之中芳香四溢,隔簾之下皆是散落的衣袍,偌大的床榻之上,正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白紗床簾随風翻雲覆雨了起來。
愛妃二字從楚雲的嘴裏脫口而出,床上的宋萱兒不免耳根子一紅,低聲喚:“皇上……”
楚雲興致正濃,正欲将其攬入懷中,門外突然傳來太監尖銳刺耳的聲音,一句:
“皇上,岚城有信帶到。”
直接将楚雲剛釀制出來的情致給抹的一幹二淨,掃興的他懶懶的坐了起來,宋萱兒則羞怯的躺在裏床,将自己裹緊,只露出一雙純潔如鹿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向楚雲的背影,溫柔的聲音如水一般,一下一下的打在楚雲的心上:
“皇上,公務要緊,臣妾無礙。”
楚雲忍不住回望宋萱兒,瞬間心軟神散,原本準備下榻出去,身子硬是不受控制的收了回去,只坐在床頭,一只手撫摸着她的發絲,一只手懶懶的搭在木床邊緣。
清了清嗓門,大聲朝着外頭命道:“進來——”
随着太監的推門聲和腳步聲逐漸響起,被褥之中的宋萱兒下意識的縮了縮,傳話的太監識趣的站在了屏風後頭,弓着身子,手裏還握着一封等待啓開的信。
楚雲瞟了一眼那信封,顯然是不想離開他的美人半步,于是道:“拆開念與朕聽,萱婕妤不是外人,無需避嫌。”
太監愣了兩瞬後點了點頭,心道,這萱主子果然深得皇恩,有了皇上的應許,太監便從容的将信封拆開,一字一句的念了起來:
“皇上親啓,密探來報,公主和親一路坎坷,吳翼副将欲謀害公主,已被肖将軍斬于尚方寶劍之下,公主墜崖為林國攝政王所救,如今已入林國境內,肖将軍突染大病,卧榻在床已有兩日,米食不進,虛如浮沉。”
說罷,宋萱兒的臉色忽然慘白,雙目無神,捏緊了被褥,擔憂之色爬滿心頭。
将軍他……
“怎麽了?”楚雲發覺身邊之人額心有汗,且身子微微顫抖,便俯下身子為她試去汗珠,安慰:“愛妃定是吓到了,有朕在。”
宋萱兒意識到自己差點露餡,便穩住氣息,微微一笑,小鳥依人般往楚雲身邊蹭了蹭。
聽完來信的楚雲滿臉雲淡風輕,随意将床簾墜下,對屏風外頭候着的太監甩出一句:
“知道了,退下吧。”
楚雲自有商量。
太監會意,便忙退了出去,将門關好,再無人進出。
心不在焉的宋萱兒突然被楚雲攬入懷中,一時間不知所措了起來,身邊之人卻是炙熱如火般,要将她揉入骨髓。
“愛妃可真是身姿妙曼。”
宋萱兒迎合着他,眼裏卻不自知的落下了兩行淚珠,思緒翻湧,腦海中盡然是肖若瑜的身影。
三日之後:
岚城風沙多,夜月升起,月光像是被蒙了一層氤氲,不見原本之色,城牆側邊之下白衣如洗,風沙卷起衣袂,發出沙沙的聲響。
玄色順滑的披風之上,是一張慘白無血的臉龐,身姿亦是羸弱,仿佛這風沙再大一些,便可将他卷走。
曾經的俊逸灑脫,在肖若瑜的身上已經全然看不見,幹燥的風沙一遍又一遍的刺激着他的喉頭,令他忍不住幹咳不已。
他望着林國諾城的方向,久久難以抽回思緒,隐忍着,焦慮着,眉頭緊鎖。
不知她是否安好。
不知遠國可有她的消息。
正當他想轉身回去之時,一只信鴿從前方飛來,掠過高高的城牆,飛入了後頭正在默默守護的硯星手中,肖若瑜回身,目不轉睛的盯着信鴿。
它的腿上果然系着一卷紙條。
這是肖若瑜吩咐硯星養的信鴿,早在他征戰沙場的那些年便已經培養了一群精銳細作,分布在周邊各個國家,這信鴿亦是那時養的,專門用來與細作聯系,方便交流。
只是,這次帶來的消息,尚未可知是哪國臨來的,肖若瑜心下忐忑,他希望是林國。
取出信卷,硯星便将信鴿放飛,打開看了看,神色變了又變,這才舒展眉頭:
“将軍,是竹葉來信,只有寥寥幾個字,公主無恙,定護平安。”
竹葉是他在林國安插的細作代號,如今信鴿已達,便是竹葉啓用之日,只是這竹葉與其他細作不同,他行事,可是令人擔憂的很,好在知輕重。
肖若瑜接過紙條,看了又看,反複确認,依舊難以放心,輕咳了一聲:
“硯星,回信,公主若死,竹葉亦死!”
“是。”硯星正欲回屋寫信,突而似想到了什麽,頓住了腳步,猶豫半響才慢吞吞開口:
“将軍,聽聞皇上已經知曉此所發生的一切,特命人來傳,待将軍好轉,便可即刻回宮面聖。”
“不急……”
肖若瑜緊了緊披風,咳的更加劇烈了,伸手扶住硯星,半個身子如無力般耷拉着,幸得硯星眼疾手快,攙住了他的身子:
“将軍還是回屋吧。”
“嗯,”肖若瑜點了點頭,邊走邊輕聲在硯星耳畔道:“看來,我這病一時半會還不能好,你只需逢人就傳,将軍氣若游絲,恐怕命不久矣,便可。”
硯星愣目,不知所以,“将軍可是身體有恙,屬下明日便去為将軍尋醫。”
“你跟了我這麽多年,怎麽還是如此愚鈍。”
肖若瑜給了他一個眼神,突然假裝咳的更兇了起來,此時兩人剛好走到屋門前。
院前有小樹突然驚動,似有腳步聲跑遠,硯星回頭卻什麽也沒看見。
此時,硯星如芒在背,看着身邊不住咳嗽的主子,突然明白了什麽,一進屋便将門窗緊緊關好:
“這裏有皇上的人?”
“還算聰明,”坐下喝了一口水:“此時回宮,必然是再也出不來了,皇上的性子我又怎麽會不知,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人。”
“在這之前,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低眸,聲音沙啞,右手緊緊捏着杯沿,瞳中條條血絲越漸清晰。
他的腦海之中逐漸浮現出十幾年前的畫面。
楚國大将軍肖令瑤憑借一己之力,擊退三國來襲,戰場之上硝煙四起,火光灼灼。
當時的肖若瑜年僅十二,便已經可以做其父親的左右手了,自從母親病逝而去之後,他便一直跟在父親身邊,游走在大大小小的戰争之中。
小小年紀,身披铠甲,他卻從未喊累,反而視父親為榜樣,每一次凱旋,父親都會親自為他做一餐飯,父子二人圍着篝火暢談一夜,不知疲倦。
可正是這次三國圍剿,讓他的命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楚君雖死傷慘重,但是依然擊退了敵軍,他的父親,在那天,成為了人人敬仰的戰神,軍中傳說,更是被百姓推向高處,人人都覺得他就是楚國的皇。
也正是肖令瑤的名氣害了他。
遠在皇城的帝王聽到這些,反而對他起了殺心。
就在肖令瑤為他挽袖下廚之時,被常駐軍中視察的楚雲偷襲,死在了軍帳之中,随後楚雲點燃了軍帳,将肖令瑤燒得屍骨無存。
然而這一切,都被肖若瑜看在眼裏,他想去救父親,卻已經來不及,若不是叔叔肖緣将他強行抱走,恐怕楚雲轉身之際便将對上他的雙眼。
他亦然難逃魔爪。
直到楚雲離開,士兵發現火情,肖緣這才敢帶着肖若瑜走出寝帳。
他在灰燼之中摸索了整整一夜,好不容易将肖令瑤的殘骸拾了出來,卻怎麽也拼湊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