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
暮深,暴雨突至,岚城街落之上更是掀起陣陣糜沙,早已空無一人,就連街邊懸着的燈籠也都不知被暴風吹向何處。
陰霾之色從天空壓下,岚城瞬間被烏雲籠罩,傾盆大雨之聲不絕于耳。
硯星站在閣樓之上焦急的選眺,前方不遠便是城門。
不久,一道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他蹙眉聚神,瞬而又舒眉展顏,似松了口氣般,焦急的朝着閣樓下跑去。
馬蹄聲和雨滴聲相融,一身黑衣草笠的肖若瑜騎馬而歸,穿梭入街,至閣樓下,這才扣緊馬缰,止步。
“将軍,快入內。”
硯星趕忙迎了上去。
鬥笠之下的臉龐驀然擡首,臉頰之上有雨珠垂落,眼眸之中疲态盡顯,不過一瞬,他便癱倒在馬背之上,搖搖晃晃的從馬背之上,滾了下來。
胸前赫然出現一道被刀劍桶過的傷口,上頭還緩緩淌着鮮血。
硯星環顧四周,立刻将肖若瑜擡進屋內,再返身回來,将馬兒往城中心驅趕而去,然後才折返回閣樓,将門窗緊鎖,燈光盡數吹滅。
果不其然,不久之後,有一行人駕馬進了城,聽見前方有馬蹄聲作響,紛紛像是有了目标,齊齊的朝着同一個方向追趕而去。
待他們走後,硯星這才放下戒備之心,走進廂房內查看肖若瑜的傷勢。
掀開衣襟,皮肉之上赫然露出一道深深的傷口,由于雨水浸潤之久,那傷口早已發膿,若是再不及時處理,恐怕就要潰爛。
他小心翼翼的将肖若瑜的外衣脫去,裏衣也已被鮮血染紅,為了方便包紮,他便索性将裏衣也盡數褪去。
擦洗幹淨身子之後,他緩緩的在傷口上撒藥。
Advertisement
肖若瑜一怔,眉頭緊鎖。
待傷口被包紮好之後,屋外頭的暴雨也逐漸變小,慢慢的,只能聽見稀疏的雨聲輕輕的磕打在窗頭。
忙了一上午的硯星終于得已坐下來,大口大口的喝了杯水。
令他不解的是,為何将軍喬裝改扮出岚城時,還是好好的,怎麽回來的時候卻是遍體鱗傷,且身後還有追兵。
信都是硯星寄出去的,回信也都是經過他的手。
莫不是,肖緣的藏身之處被暴露,主子才有此大禍。
想到此處,硯星的神情瞬間嚴肅了起來,手裏的杯子也差點抖落在地,一種不詳的預感遍布全身:
“不,不會的,将軍做事向來穩重,緣将軍更甚,一定是有別的事。”
肖緣早在五年前就已經退隐回鄉,不過一年,他便放出他病死的消息,在老家辦了一場假的葬禮。
随後,他便帶着幾個親信,隐居鳳羅山,再也沒有出過俗世,為的就是這一天。
十日前,硯星收到來自鳳羅山的信,信上說,楚易八大舊臣已在肖若瑜訓練的暗衛幫助之下,躲過危難,暫時被舉家安頓在鳳羅山,同時,曾跟過肖令瑤的老部下,以及新訓練的兵隊,也都已經歸屬肖緣手下。
如今的鳳羅山,已經不再清靜,而是隐匿了楚國三成兵權的營地,另外四方未暴露的将軍則安然潛伏在各自營地,靜待使命。
可以說,如今在肖若瑜的手上,擁有着楚軍大半個天下的兵權,交給肖緣訓練,那是再放心不過。
然而肖緣的暴露,亦是遲早。
此次肖若瑜喬裝出城,去的就是鳳羅山。
畢竟有很多官員和将軍都未曾見過他,僅僅只是聽說過其名號,若要起義,還需一個領軍頭目。
肖緣便是想讓肖若瑜做這個頭目。
楚王暴劣兇殘,早已失去民心,肖緣心中所想,便是扶肖若瑜成為新一代儲君。
硯星明白,肖若瑜此番回來,弄的如此狼狽,定然是楚君已經發現替死布局,已經探到了鳳羅山去了。
也不知其中因果,硯星不敢輕舉妄動。
如今最重要的便是等将軍蘇醒過來,便一切都明朗了。
……
青鳥飛于枝桠上,孤身靜展長翅,輕鳴……
這是楚瑤腿傷好後,第一次坐于梳妝鏡前,窗臺前大樹上突而飛上一只青鳥,甩了甩翅膀便又随性飛去。
她的目光循着青鳥飛去的方向眷目,藍天白雲,浩瀚滄海,她何時亦能如此。
琉璃鏡中的自己長發如柳,蒼白憔悴。
再過幾日,便是她離開諾誠,被送往林國主城皇室之日,院子裏顯而易見的熱鬧了不少,屋內也陸陸續續的送來喜服和華貴首飾,內外亦新添了許多的丫鬟和侍衛。
她在這,除了陳風月時而與她說話之外,其餘人仿佛不會言語,只是低頭做着各自的事情。
聽聞今日攝政王要來,丫鬟們早早的便來了,幾人忙前忙後的為她梳洗裝扮。
她就像一個木偶般,任由其擺布着。
半個時辰後,她便已經被折騰利落了。
藍白相間的仙羅裙之上,是一張被胭脂細粉裝扮精致的臉龐,戴上嫣粉色的花飾,透白色的流蘇銀釵,發絲勾于耳後,束上粉白色的雙蝶發帶。
她恍若雲中仙子,令人望塵莫及。
梳洗完畢,身邊伺候的丫鬟們也都默默退下。
她等的人尚未來,百無聊賴之際,她便從房中走了出去。
門外是一方涼亭小院,這幾日她腿腳不便,陳風月恐她心生郁疾,便吩咐人時常攙她出來透風。
當她剛上涼亭便要坐下之時,陳風月恰好提着藥包來了。
陳風月撇見她身影,笑着跑上涼亭,“今日塗脂抹粉了,看不出氣色,但是見你這狀态,我也就不必太過于擔憂,只是你這腿才剛剛恢複,還是不可勞累,回宮時,你便莫要過多走動,靜靜的待在該待的地方便可。”
“藥,我會時時為你開,待你痊愈,我的任務便也完成。”
“不管怎麽樣,我還是要謝謝你,”楚瑤目光沉滞,似笑非笑:“早日啓程,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那般,她就可以早點見到皇兄,她還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她想同皇兄永遠在一起。
陳風月撓撓耳後根,費解道:“你當真覺得,嫁給林王不是壞事?才這幾日便想通了?”
“你不會想在路上逃了吧,可使不得。”
“你若是逃了,這府內上下伺候你的下人們,包括我,都得沒命。”
“公主,我好不容易救你一命,你可不得如此不仁不義。”
“那可就別怪我,對你下藥了,介時,昏昏沉沉的被擡入皇宮,且更加莫要怪我。”
他越說越激動,手上的草藥包都放在石桌之上,與楚瑤面面相視,想看出她表情裏的微弱變化。
出人所料的是,楚瑤突然對着他淡淡一笑,竟說出:
“我從未想過要逃,也不會自我了斷,如果我有那般心思,又怎麽會在此處安然大半個月。”
“你擔憂的那些,我都不會做,既然躲不過,那就好好面對。”
陳風月聽的雲裏霧裏,“哦”字在嘴邊輾轉許久,也沒能說出來。
反倒是從長廊處傳來的一陣刻意的咳嗽聲引起了兩人的注意,他們不約而同的将視線轉向長廊。
只見一道墨黑色的身影迅速穿過長廊,正朝着涼亭這邊走來,其身後還跟着幾個帶刀侍衛。
“拜見攝政王。”陳風月看清來人後,即刻起身行禮。
楚瑤則慌促起身,微微低頭行禮。
臨涼亭下,柳奕身後的侍衛便分開兩邊,守在亭下。
柳奕長掀衣袍,跨步上了涼亭,與此同時給了陳風月一個眼神,陳風月會意般拿着草藥包,緩緩從涼亭上退了下去,朝着藥膳房的方向而去,心中則為楚瑤暗暗的捏了把汗。
“楚國公主,果然是美若天仙,”柳奕上前,用手中的長劍劍柄抵住楚瑤柔白色的下颌,輕悠悠的勾起,将她的容顏一覽無遺的展現在自己的眼前。
他剛毅的眸子裏竟多了些許別的顏色,玩味般笑着:
“過幾日,便是正式和親,公主在此處待的可還習慣,若是想家,随時都可以向楚國去信,這一點,林國還不是那般的不講情面。”
“攝政王費心了,”楚瑤躲過他挑釁的目光,轉身側目:“既來之則安之,這本來就是我身為楚國公主的任務。”
“攝政王不必特意過來探聽我的口風,我不會給您惹麻煩的。”
“說的好,”柳奕拍了拍手,目光卻不肯離開她的臉龐,近身仔細打量着她,嗓音粗沉,眸中似有冰霜:“這般,自然是本王想看見的。”
“不過,本王很是好奇,公主與那肖若瑜,是何關系,如果本王沒有看錯,你們在懸崖之上的那一段,可謂是極其精彩,就是不知道公主為何要在那肖将軍的面前自殺。”
“不想和親?還是別的不可說的原因,本王見肖将軍的眼中對公主的感情,那可是不一般。”
“公主要不要說說此事。”
柳奕好奇的盯着她看,右手不自覺的敲擊着石桌,周身的氣韻足夠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然而,楚瑤的表現卻是令他很意外。
她的神情絲毫沒有任何的波動,穩定的仿若柳奕口中所說之人,并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