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雷鳴

第65章 雷鳴

“這個消息不要告訴曹金金的奶奶,我們去南寧看一看,也許不是曹金金。”裘錦程說,“他奶奶年紀大了,遭不住。”

“屍體沒有頭,你們認得出來嗎?”警察問。

裘錦程和莊綸陷入沉默。

三人大眼瞪小眼地愣了一會兒,裘錦程說:“如果拿到曹金金的頭發,可以做比對嗎?”

“毛發、血液、指紋,都可以。”警察說。

“這樣吧,我帶你們去曹金金的宿舍取證。”裘錦程說,“您寄給南寧那邊比對。”

“可以。”警察點頭,“我去叫法醫。”

經過三天時間比對,早讀課上,裘錦程接到了警察的電話:“裘老師,結果出來了,确認是曹金金。”

仿若一道驚雷炸開天空,明明是春光大好的清晨,布谷鳥收斂翅膀立在嫩綠的枝頭鳴叫,裘錦程背後的冷汗一簇一簇,方才意識到,這是他第一次經歷學生死亡的事件。而且是他曾見過、幫助過、問候過的一個活生生的孩子,不知何種原因,靈魂長眠于異鄉的河床。

“周升星。”裘錦程說,“你看着他們背誦,我出去一趟。”

“好的老師。”周升星點頭。

裘錦程扶着講臺站起身,走出教室,路過後門,被突然蹿出來的蘇立志擋住,混混頭子慌慌張張地問:“裘老師,曹金金是不是有消息了?”

“嗯。”裘錦程焦慮地舔舐下唇,不欲多做解釋。

“他在哪?”蘇立志握住裘錦程的手腕,“老師你別吓我,你臉色都白了。”實際上他的臉色和裘錦程一樣白,掌心滿是濕黏的汗水,“您要去派出所嗎?帶我一起。”

“你還小。”裘錦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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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小,我下個月十七歲了!”蘇立志乞求,“帶上我吧,求求您。”

“怎麽?”莊綸聽見争執聲,走出辦公室,瞧一眼裘錦程蒼白的臉龐,心下有了定論,他說,“讓他去吧,小孩子總得見世面。”

“這是什麽狗屁世面!”裘錦程忍不住咒罵,他指着蘇立志,惱火地說,“你去可以,不準哭,哭我就揍你。”

蘇立志怔怔地盯着裘錦程的食指,剎那間眼眶通紅,連忙捂住嘴巴,指縫漏出“嗚嗚”聲,硬是沒讓眼淚掉下來。

莊綸頗有先見之明地揣了兩包紙巾,一包給裘錦程準備,一包給蘇立志準備。

到達派出所,警察坦言道:“确認了身份,剩下的就是找兇手,他爸曹寶山具備重大嫌疑,南寧警方已經對河流沿岸的街道進行布控,調取過往監控查看行蹤。”

蘇立志呆坐着,怔愣的不說話。自警察親口告知曹金金死亡的事實,他就一直保持這個姿勢不變,瞳仁空蕩,表情空白。

“能找到人嗎?”裘錦程問。

“鋪天蓋地的天眼探頭,找人只是時間問題。”警察說,“目前要做的,是通知曹金金的奶奶。”

蘇立志猛一激靈,說:“他奶奶受不了的。”

警察嘆氣:“受得了受不了,也得告訴老人家,總不能瞞着。”

離開警察局,蘇立志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根,遞給裘錦程:“老師,抽不?”

“拿遠點。”裘錦程推拒,“難聞。”

蘇立志獨自點上,站在馬路邊的垃圾桶旁吞雲吐霧。當着學生的面,莊綸不好對裘錦程摟摟抱抱,他說:“下午請假,咱們去河邊兜風。”

“好。”裘錦程胸口憋悶,喪失了上班的心情。

“裘老師,我下午也請假。”蘇立志舉手,“我想回宿舍睡覺。”

“寫張假條,放我桌上。”裘錦程說。

“謝謝老師。”蘇立志抽完一根煙,擺擺手,向校門走去。

莊綸叫了輛網約車,直奔海河,他雙手将裘錦程的手攏進掌心,輕聲慢語地說:“人各有命,哥,你不要太有心理壓力。”

“人活着有無數可能,人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裘錦程說。

春和景明,浮光躍金,蒼穹碧藍,萬裏無雲。裘錦程站在河邊,柔和的春風拂過耳畔,胸膛滞澀的濁氣緩緩傾吐,情感退落,理智重歸,他說:“曹寶山把曹金金千裏迢迢地騙過去,就為了殺他?”

“曹寶山說帶曹金金賺錢,難道曹金金發現了他所做的不法勾當?”莊綸猜測,“兩人意見不合,曹寶山一怒之下殺了曹金金。”

“曹金金是未成年人,憑他的眼界和學識,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裏發現曹寶山的伎倆并提出異議,對曹金金要求太高。”裘錦程分析,“肯定還發生了其他的事情。”

“只能等警察的調查進展。”莊綸說,“別想了,哥,聊點別的。”

“我看你在派出所的反應很鎮定,你以前處理過這種情況?”裘錦程問。

“我有個弟弟,你記得吧?叫莊嘉峰。”莊綸說,“他不學無術、作惡多端,是村裏遠近聞名的問題少年。我一向認為,人之初,性本惡,源頭就在他身上。”

“小孩子擁有敏銳的直覺,莊嘉峰從小就知道,我爸媽偏心他。我比他大九歲,他不敢冒然欺負我,怕我揍他,但他敢明裏暗裏欺負欣欣。”莊綸憎惡莊嘉峰,甚至不願意稱呼他為“弟弟”,“搶走欣欣的玩具,污蔑欣欣罵他,在欣欣被罰零花錢的時候,故意買東西到欣欣面前炫耀,這都是他小時候的手段。”

“等大一些,他帶着一群小孩,欺負其他孩子。班裏有個結巴女孩,早産兒,胎裏帶病,生下來注射激素治療,所以體型寬胖,總被嘲笑。”莊綸說,“莊嘉峰不止嘲笑他,還要欺辱她,帶頭扒她的衣服,拿樹枝追打她,把她趕到河邊,要她跳河。”

“欣欣害怕出事,跑回家打電話報警,等警察趕到,那個女孩已經跳河了。”莊綸說,“那時候他十三歲,離承擔刑事責任就差一年。”

“我爸花了兩萬賠償女孩的家人,兩萬對于我家是什麽概念?九牛一毛。”莊綸說,“莊嘉峰回家的路上,笑嘻嘻地說,一套房子能賠上千條人命,命真不值錢。”

“命真不值錢。”莊綸自嘲地笑,“相比于莊嘉峰,我以為我挺好的,但比起哥,實在差遠了。”

裘錦程思索片刻,說:“我還是太不了解你了。”

“誰會把親弟殺過人的事到處宣揚呢?”莊綸苦笑,“我也想活在一個單純的環境裏,通情達理的父母、乖巧聽話的弟弟妹妹、順暢的考學之路,我願意用全部身家換取這樣的童年。”

“我太自私了,我期望別人愛我,又害怕別人愛我的錢,我想要一個百依百順的伴侶,又反複拷問伴侶的真心。”莊綸說,“當我淪落到身無分文的地步,是非曲直便有了定論。”他的手像藤蔓一般攀附裘錦程的胳膊,“你願意給我第二次機會,我倍感幸運,世界上有多少人,能獲得第二次機會呢。”

難過如流淌的河水,覆上裘錦程心頭,他心疼葬于河床的幼小女孩和曹金金,也心疼畸形扭曲環境下長大的莊綸。世間百苦,裘錦程難嘗一瓢,他的人生如他的名字,萬事順遂、前途似錦。這種幸運,是人間所願,是俗人所求,亦是莊綸的魂牽夢萦。

“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陪着你。”莊綸牽起裘錦程的手,放在胸口,“哥,我所有的信任都給你,也請你相信我。”

裘錦程說:“我和你談戀愛,就是相信你。”

“那就永遠不要分手。”莊綸說,“我不會害你的。”

莊綸似乎意有所指,裘錦程沒聽明白,他順從地點頭,只當莊綸通過表白鞏固稀薄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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