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不願醒來的夢
第73章 不願醒來的夢
裘錦程作為弘毅校方代表,被叫去派出所旁聽,他放下電話,對廚房裏搗鼓食材的莊綸說:“派出所叫我,你去嗎?”
“去。”莊綸執起筷子,加一顆金黃香脆的蝦仁塞進裘錦程嘴裏,問,“味道怎麽樣?”
“有點淡。”裘錦程咀嚼,“但很好吃。”
“那我再加點鹽。”莊綸舀一勺鹽撒進腌制的蝦肉,用保鮮膜封口,洗淨手,說,“走吧。”
坐在駛向派出所的網約車裏,裘錦程說:“我昨晚查找了刑法,強奸罪的證據認定最重要的是受害者的口供。苗小純出事時十五歲,超過十四歲幼女的範圍。即便苗小純懷孕,肚子裏的孩子與蔣力偉存在血緣關系,若蔣力偉堅稱苗小純自願,警察很難認定強奸。”
“精神分裂治療難度很大,且容易複發。”莊綸說,“精神病人的口供具備法律效應嗎?”
“經過核實後才能作為證據。”裘錦程說,“這一切的前提都是苗小純保持清醒。”
車窗外一排排初露新芽的行道樹接連後退,蒼穹湛藍,萬裏無雲。裘錦程說:“一個正值青春期、心靈脆弱的女孩突然遭遇了無法逃脫的暴行,她有兩個選擇,一是頂着失去貞潔的指責,控訴她學習優秀的表哥是惡魔;二是躲進安全屋,幻想意中人突破千難萬險帶她私奔。你覺得她會選擇直面悲慘的現實,還是沉溺美好的夢境?”
車內一片沉默,溫暖柔和的春風穿過車窗的縫隙,拂過裘錦程額角細軟的發絲,像是春天憐愛地為他捏出兩只尖尖的貓耳。裘錦程靠着車窗,面無表情地看着遛狗的路人和釣魚的大爺。
“如果她不醒過來,沒有人能救她。”莊綸既陳述事實,又說給自己聽,“施暴者逍遙法外,考上研究生,穿上一身得體的西裝,人模狗樣、道貌岸然,而她将在夢境裏活一輩子。”
“我試試,哥。”莊綸突然握緊裘錦程的手,“她的執念在我身上,我試試能不能說服她。”
“不要勉強,做不到也沒什麽。”裘錦程說,“你說得對,沒有人能救她。”
“不救她,你會難過。”莊綸不是一個善良的人,在裘錦程提出假設前,他冷眼旁觀苗小純的遭遇,甚至對她的死纏濫打、胡言亂語感到厭煩。他本就痛恨兩年前缺愛矯情的自己,看着苗小純發瘋,他如鲠在喉,恨不得一把推開這個無藥可救的女孩。
沒有人能救莊綸,裘錦程伸手将他從泥沼中拽了出來。
面對瘋癫的苗小純,莊綸願意為了讓裘錦程心情好一點,伸手幫幫她。
“我不喜歡你難過的樣子。”莊綸說。裘錦程這樣的人,合該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被所有人珍惜地愛護,擁有開明的父母、信任的朋友、體貼的愛人和一條狡黠的邊牧。
莊綸不想看到裘錦程睫毛低垂,失落沮喪的模樣,他說:“ 我将盡我所能,喚醒苗小純直面現實的勇氣。”一如他當年如遭雷擊,改頭換面,跨越兩千公裏來天津祈求愛人回心轉意。
警察聽聞莊綸願意與苗小純對話的好消息,立馬開車送兩人去安定醫院,一路上風馳電掣,警察詳細地介紹情況:“醫生已經為苗小純做了引産,胎兒作為關鍵證據保留。昨天醫生打電話說,她有清醒的苗頭,但難以在一段時間內保持穩定。”
“蔣力偉現在什麽情況?”裘錦程問。
“他不承認強奸。”警察說,“他堅稱自己和莊老師長得像,苗小純主動提出把他當成莊老師,和他睡覺滿足幻想。”
“我們長得像嗎?”莊綸問。
“呵。”警察冷笑,“那男的是忽必烈的弟弟,胡逼咧咧。”
獨屬于天津人的刻薄和幽默,成功取悅了沒有道德觀的莊綸。
接連遭遇兩起不幸事件,情緒寡淡的裘錦程愈發安靜,笑意銳減,明知道源頭并非因他而起,過錯與他無關,但心頭仍然籠罩一層灰黑的陰影。比悲傷輕,比淡泊重,像鴿子從頭頂掠過,留下一片飛羽打着旋兒墜落裘錦程掌心。他站在陽光普照的走廊中,透過窗戶,看着純白病房裏呆坐的苗小純。
“使用平靜的語氣和她說話,不要突然靠近她,也不要對她大吼大叫。”醫生囑咐莊綸注意事項,“她剛吃過鎮定類的藥物,大腦反應會慢一些,請多包容。”
“好的,謝謝。”莊綸的目光始終注視着裘錦程,他走過去,毫不顧忌地環住對方的腰杆,“哥,在想什麽?”
“我不适合做老師。”裘錦程說。
“你為苗小純的遭遇難過嗎?”莊綸問。
“有點。”裘錦程說。
“你知道你在我眼裏像什麽嗎?”莊綸輕聲問。
“什麽?”裘錦程眼神微動,視線由病房裏的女孩落在莊綸臉龐。
“救世主。”莊綸說。
“你在諷刺我?”裘錦程問。
“不,我在贊美你。”莊綸親親裘錦程左邊臉頰的酒窩,他不常見過這漂亮的小玩意兒,“這件事之後,我們繼續去夜校上課,找找你适合做什麽。”
“好。”裘錦程颔首,他抓住莊綸的手臂,“她醒不過來也沒關系。”
“想想晚上吃什麽,冰箱裏沒菜了。”莊綸松開裘錦程的腰,轉身推開病房的門。
半面牆大小的窗戶中,出現了第二個人的身影。裘錦程聽不見兩人的對話,只能通過他們的肢體語言判斷交流是否順暢。他看到女孩上揚的唇角和欣喜若狂的笑意,莊綸始終背對窗戶,腰背筆挺。
“你是來和我結婚的嗎?”苗小純虛幻地笑,“對不起,我上午不該和你吵架。”
“苗小純。”莊綸的問題直白而殘忍,“是不是蔣力偉強奸了你?”
“你怎麽能這樣污蔑我!”苗小純跳起來,“我愛你,他們都想害我!我愛你!”
“苗小純,看着我。”莊綸強硬地打斷苗小純的話,擋住她的行動路徑,把握對話的主動權,“我不愛你,我愛的是外面那個心軟的聖父,現在,告訴我,是不是蔣力偉強奸你?”
“你愛我!你愛我!”苗小純崩潰地大喊,“你說過你愛我!”
“蔣力偉。”莊綸說,“他是誰?”
“你愛我!”苗小純捂住耳朵,滿地打滾,“你愛我!”
莊綸蹲下,捉住女孩細瘦的手腕,對着她的耳朵說:“你這個懦弱膽小的跟蹤狂,我怎麽可能愛你?別活在自己的世界了。”
“你可以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你的好表哥蔣力偉将考上研究生,全家搬離天津,留你躲在虛構的幻想中。”莊綸說,“蔣力偉厚顏無恥地說你你把他當成我,主動要求和他上床。”
“聽清楚了嗎?”莊綸說,“因為你懦弱,縱容罪犯逍遙法外,你是比蔣力偉更可惡的人。”
“你和他同罪。”莊綸說。
“我不是!”苗小純将身體蜷縮成一個蛹,“我不是罪犯!你愛我!我不是罪犯!所有人都不愛我!我愛你!”她哆哆嗦嗦地呢喃,“我不是罪犯,我不是壞人,我不是……”
“聽着,我沒有太多時間和你糾纏,我還要回去給我家聖父做飯。”莊綸挽起袖子,他壓低聲音,确保詞句清晰地傳入苗小純耳朵,“我不愛你,蔣力偉說你是饑渴的小蕩婦,要麽站起來反駁他,要麽永遠不要醒來。”
“沒有人能救你。”莊綸伸手,指尖輕柔地挑起苗小純鬓角的發,別在她耳後,殘酷地強調,“我不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