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白霧茫茫,寒露霜降

白霧茫茫,寒露霜降

白霧茫茫,寒露霜降,染白了枝頭樹梢,渲染了枯草一片。衙役站在門外輕聲喊道: “親衛,易将軍說今日早些去校場,讓我來通知您。”

簡雲兮打開門淡淡道: “好,我知道了。”

衙役看着眼前的少年,不過十三四歲,一個月前易将軍把他帶回府中,可謂十分器重,走哪裏都帶着。

簡雲兮關上門,穿好輕甲,将冥司細細擦拭一番佩戴好,用過早飯之後,便騎着馬在提督府外等候易安平,易安平騎馬身着甲胄帶着兩名親衛從右側的巷中疾馳而出,一如既往的對簡雲兮喊道: “走了,雲兮。”

簡雲兮拉起缰繩,雙腿夾起馬腹跟上前去。

校場坐落于城南三公裏開外,占地極大,供四千多名兵士演武,操練。練什麽呢陣法,格鬥摔跤,弓/弩射擊,舉重(耍石鎖),馬術,偶爾還有投擲标槍。

士兵們肉生肉長每操練五日便休息三日,已現在冀國的經濟狀況也不允許他們每日都操練,幾千張嘴都是要吃飯的。然而他們休息的時候也不閑着,有的種幾畝地,有的充當雜役,各司其職,可謂是充分利用好勞力。

一路疾行,薄霜打白黑發,幾人于校場門外下馬。

校場建于承治二年,經歷五十幾年風雨,磚牆已經褪色,但氣勢磅礴依舊不減,上面镂刻的圖騰呼之欲出,兩旁銅柱上的烈焰灼灼生輝,莊顯肅穆,大門兩旁挂着足足兩丈高的牌匾,上面寫着:升官發財另行他處,貪生怕死勿入此門。

兵位從幾人手中接過缰繩,将馬牽至另一處,幾人跟在易安平身後走進校場。

“易将軍。”

“将軍。”

“将軍好。”

士兵們停下手中事情,紛紛同易安平打招呼。不等易安平吩咐簡雲兮便朝一群士兵走去,易安平把他放到一群老兵痞子裏訓練,他們做什麽,簡雲兮便做什麽。

“呦,雲兮來了啊。”起初這幾人是十分看不起他的,他們浴血奮戰這麽多年,倒比不過一個幾寸高的黃口小兒,憑什麽讓他做了親衛要知道親衛的待遇可比他們要好得多,人家吃粥他們吃餅,還是最難以下咽的那種。所拿軍饷不及別人一半,唯一比得過人家的就是活幹的比人家多,有能力大家都服氣你這親衛,沒能力擱誰都不服,管你是什麽皇親國戚,上了戰場都是一條命,照樣排擠刁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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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們倒是小瞧了這小子,雖然長得一副弱不禁風的小娘們樣,但面對他們的刻意刁難倒是從容自若,面不改色,衆人還以為他會吓的坐在地上哭起來。

“來,小子,休息了三天活動活動筋骨。”

見他走來,一身形魁壯長滿絡腮胡子的中年漢子,放下手中石鎖,拿起長刀對他招呼道。

此人名為鄧千飛,是位什長,所謂什長就是管理十個士兵,雖然他職位不高,但武藝還不賴。

簡雲兮也不推脫,拔劍應邀。

衆人忙跑去湊起熱鬧: “快看,鄧什長和那個新來的親衛又開始切磋了。”

“這一大清早的夠熱鬧啊。”

衆人自覺的圍城一團,留出一片空地供二人比武。

“我們賭這次誰能贏”

“我押鄧什長。”

“我押那個親衛。”

士兵們紛紛掏出銅板押起來,前兩次比武都是鄧千飛贏,八成都押了鄧千飛,賭簡雲兮的純屬報着僥幸心理,萬一贏了呢

鄧千飛抓起衣角,擦了擦刀: “來吧,小子。”

完話間鄧千飛倏地動起手,簡雲兮忙躲過,論技巧,簡雲兮勝出一籌,但氣力上,他卻不及鄧千飛,一刀劈下來格擋,震得他胳膊略微發麻,氣力抵不過,只能靠速度,他躲避鄧千飛的攻擊,一把脫下身上礙事的輕甲,這東西他十分穿不慣,左右摯肘他的動作。

“小子,脫了這身甲,別怪我傷了你。”

剛來到這裏時簡雲兮是怕的,當他看到這群人鄙夷嘲笑的眼光時,他只能讓自己堅強。

“傷了算我的。”

他篤定的看着鄧千飛,他只能靠自己讓這群人收回他們的眼光,在這裏沒人會護着他。

“好小子,有骨氣,但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簡雲兮并不多言,直接劍指鄧千飛,沙塵帶起衣袂翩翩,眼神淡然倔強,衆人恍然間覺得眼前沉默寡言的少年并非懦弱等閑之輩。

鄧千飛揮刀向前,脫了輕甲的簡雲兮動作迅捷,靈活許多,鄧千飛揮刀速度略顯遲鈍,跟本沒機會同簡雲兮刀劍相觸,避過兩式,簡雲兮便已迅而不及掩耳之式将劍架到鄧千飛的脖子上。

“好!”人群中忙有幾人大聲歡呼起來,這下可發財了,其餘的人只能唉聲嘆氣搖頭散去。

簡雲兮放下劍道: “承讓。”

輸給簡雲兮,鄧千飛覺得丢了面子,冷哼一聲便轉身離去。

對于他的無禮,簡雲兮也不在意,他從懷中掏出巾帕将自己的劍仔細擦拭,不想落下一點灰塵。

身旁的兵位們異樣的看着他,整天拿着劍擦來擦去,難不成這劍是金鑄的

這時地上吱吱呀呀跳來了一只木制老鼠,作相十分難看,只有巴掌大小,表情扭曲,胡子一卷一卷還是歪斜的,跳到簡雲兮腳邊便不動了。

簡雲兮将擦好的劍別回腰間,好奇的俯下身将它撿起,只見它的眼睛還在來回轉悠着,正當他納悶是什麽的時候,一白發蒼蒼的老頭,又瘦又矮,佝偻着背一瘸一拐的跑了過來,簡雲兮低頭看去,發現他的一只腿竟然是木頭做的。

“給我。”老頭見他毫不避諱的盯着自己的腿,不悅的從他手中奪過那只木鼠。

簡雲兮知道自己失态,忙移開自己的目光問道: “請問這是什麽”他從未見過這種東西,幾塊木頭竟然可以跳來跳去。

老頭斜乜着眼從頭到腳将這位年輕人打量一番: “你想知道”

簡雲兮盯着木老鼠點了點頭。

見他饒有興趣,态度又如此真誠,老頭白了他一眼道: “那你跟我來。”

這時從旁經過的幾名士兵看到老頭揶揄道: “今天木頭飛天嗎”說完便一起哄笑起來。

這老頭名喚中牧,再戰場中斷了條小腿,又無處可去,前某任提督看他懂點知識便留他在校場裏抄文書,這人平日喜歡研究些旁門左道,經常做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在這群士兵看來他就是一個怪胎,經常遭受衆人的戲弄和嘲笑。

這群人的輕蔑令老頭十分不快,他大聲呵責道: “你們懂個屁!”說完便一瘸一拐的憤然離去,簡雲兮也跟了上去。

中牧仍在氣頭上,他看向身後跟來的簡雲兮沒好氣的問道: “你叫什麽名”

“雲兮。”簡雲兮跑上前放慢腳步同他齊肩前行。

中牧緩和那張充滿摺皺的臉,繼續道: “我怎麽沒見過你”

簡雲兮長相出衆,氣質也同那群士兵截然不同,想要看一眼記不住實在是困難。

簡雲兮道: “我來這裏沒多久。”

中牧不再做聲,他帶着簡雲兮來到校場邊角的小房子前,房屋從外看去破舊不堪,木窗已被腐蝕,只剩門上的鎖锃光瓦亮,活像一座鬧鬼的屋子。

中牧推開房門,簡雲兮跟随他走進去,窗外豔陽高照,屋內卻十分陰寒,一張桌上擺着書和筆紙還有鋸子,桌旁邊滿是雜亂的木塊,木棍,遮住了窗戶,把床也占去大半,書架上一本書沒放,放的全是大大小小的箱子。

房間本就狹小,如此雜亂無章,讓簡雲兮覺得無處落腳。

中牧踢開地上的木塊,給簡雲兮開出一條路: “進來。”

簡雲兮低着頭小心翼翼的走進去,生怕踩到什麽。

中牧關上門,點燃桌上油燈。

簡雲兮看着門外道: “開着門會更亮一些。”

中牧又不傻,他擺擺手,表示不想開門,他喜歡這種暗夜孤寂的感覺,開着門總讓他覺得不安全。他看了眼簡雲兮,擡起手中的木鼠直接開門見山道: “你幫我試一試我新做的匣子,我就告訴你這是怎麽做的。”

簡雲兮問道: “匣子是什麽”

中牧從書架上擡下一箱子放在桌子上,對簡雲兮招呼道: “過來。”

簡雲兮走到桌旁,中牧打開箱子,裏面放着長形木盒,中牧将它拿起倒弄一番,盒子便縮小大半,如同手環可扣帶在手腕上。見簡雲兮吃驚的樣子中牧十分滿意,他對簡雲兮道: “把手伸出來。”

簡雲兮遲疑一下,還是将手伸過去,中牧抓過簡雲兮的手,将木匣緊固在簡雲兮手腕上。

簡雲兮擡起手翻來覆去的看着: “這是什麽東西”

中牧道: “匣子。”

簡雲兮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麽明堂來: “這有什麽用嗎”

中牧白了簡雲兮一眼,冷哼道: “用處大着呢,我要是不殘廢還用得到你來試”

說完他便舉起簡雲兮的手,轉動匣子上的機關,匣中迅速飛出利刃,紮進房梁木中,連帶着繩索将簡雲兮一同帶飛,還好簡雲兮反應迅速,縱身一躍翻上房梁,才不至于将自己的腦袋撞開花,他擡起手腕,繩索便自動縮回匣中。

中牧擡起頭看向他緩慢鼓掌道: “好功夫,可惜我這匣子還有些問題。”

簡雲兮從房梁跳下,對這個東西頗顯意猶未盡,中牧将他手腕上的匣子摘掉: “你替我試了匣子,我教你做木鼠。”

簡雲兮點了點頭問道: “還有別的嗎”

中牧将匣子放回箱中,得意的看了他一眼: “當然有。”

難得有人對他做的東西這麽感興趣,他将木匣放好,轉過身又在書架上拿下另一個木箱,簡雲兮忙湊過去看,裏面裝着一只木做的喜鵲,中牧将它拿出,朝門外走去: “這個要出去看。”

兩人到了門外,中牧轉動手中的機關,木喜鵲便自己飛起來,一圈轉着一圈。

簡雲兮擡起頭驚詫的看着,他怎麽都想不通為什麽木頭能夠飛起來。

“我女兒原來最喜歡我做的木喜鵲了。”

身旁高傲的老人突然多愁善感,簡雲兮轉過頭看向中牧: “您女兒她···”中牧望着空中的喜鵲冷笑一聲繼續道: “死了,和他娘被一群拿長/槍的捅死了。”一聲冷笑,顯得無情無義,毫不在乎。

簡雲兮望向空中的喜鵲不再作聲,中牧毫不在乎的表現讓他想起自己遇到蕭钰時的模樣,想到往事他不禁彎起嘴角,喜也是他,痛也是他,不知道他會喜歡這種東西嗎

“這個也可以教我嗎”簡雲兮問道。

中牧看了他一眼: “我這可沒白吃的飯。”

簡雲兮忙道: “我可以繼續幫您試匣子。”

中牧道: “這就好說了。”

再此之後,簡雲兮每次去校場都會抽出點時間去中牧那裏,聽中牧說,這種會讓木頭動起來,飛起來的術法叫做機關術,早在幾百年前就已經出現,奧秘無限,永無止境,他研究大半輩子只研究出一些皮毛,僅僅這點皮毛也足以使簡雲兮嘆為觀止。

狹小的房間,昏暗的油燈,簡雲兮坐在桌旁認真雕刻着他新做好的木雀,中牧将木鳥飛行的原理告訴他,沒想道這小子頗有夙慧,不出半月就将木雀做好,雖說只能飛上半柱香的時間,但已經很不錯。

中牧對着手中的匣子翻來覆去的擺弄着: “雲兮幫我試試改良的匣子。”

改良的匣子外形也變得精美,中牧将校場中的破銅爛鐵搜刮起來,熔鑄鑲嵌到匣子外表中,使之更不容易破損,更巧妙是的當匣子縮小時,上面竟形成一幅暗紋,戴在手上不會顯得很突兀。

簡雲兮放下手中的木雀,随同中牧走出房間,中牧将匣子戴在簡雲兮手腕上: “轉動這個是匣索,轉動這個是匣針,銀針我自己試過了,你幫我試飛索就行。”他指點着簡雲兮手腕上的匣子繼而拍了拍簡雲兮的肩指着前面的大樹道: “小心點,別摔死。”

對于中牧這張嘴,簡雲兮已經習慣,他點了點頭,轉動匣索機關,匣索刃從中飛出,指哪裏刺哪裏,直接刺中枝幹。這次簡雲兮并未同往常直接飛出,中牧再次轉動他手上的機關,順着繩索便飛上樹幹。

中牧滿意的望着枝頭上的簡雲兮: “這次不用擔心撞腦袋了。”

簡雲兮點點頭,擡起頭望着上面的樹幹,他轉動飛索,一直飛到最高處,感覺樹幹不能在承受他的重量才停止。登高望遠,日照當頭,整個校場的光景映入眼簾,上面的空氣都比下面清新很多,正當他流連時,下面的中牧大聲喊道: “你快給我下來!”

簡雲兮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竟然爬了這麽高,這上去容易,下去就比較難了,他只得慢吞吞的從樹幹上爬了下來。

“爬那麽高,摔不死你了!”中牧十分不悅的從他手腕上取下匣子。

不過當他看到簡雲兮從樹上爬下來時,他又有了新想法,匣子只能讓人上去,但下來就不行了,他還得好好琢磨怎麽讓人下來。

“還是不行。”中牧拿着匣子轉身回房獨自嘀咕着。

簡雲兮跟着中牧回房,繼續認真雕琢起自己的木雀,中牧在一旁拆卸匣子突然問道: “你整日同我這般厮混,不怕那個提督嫌你不務正業把你趕出去”

簡雲兮搖了搖頭,讓他更怕的事情都做過,這又算得了什麽呢只是瞬間思念,心就不自覺的刺痛,他沒辦法讓自己不去想他,思念無窮無盡,已經深深烙印在心。

中牧看了眼沉默寡言的少年,便不再作聲。

一如既往,簡雲兮訓練完便去找中牧,他做的木雀已經可以飛到一炷香的時間,除此之外,中牧還教了他幾門別的手藝,作木猴子,木人,木兔子,但他最喜歡的還是木雀,飛來飛去,極其靈活。

走到離房門不遠處時他便覺得有些奇怪,中牧平時從不開門,今日怎麽将房門大敞大開,他疑惑的走進,發現房內的木塊和木棍也已不見,只見中牧站在床邊收拾着包袱,聽見腳步聲,他頭也不回的對向簡雲兮抱怨道: “他們嫌我老,什麽都不能幹,要把我趕走。”

看着滿地的狼藉,簡雲兮問道: “你要去哪裏”

中牧冷笑一聲: “天地這麽大,哪裏容不下我這個殘廢。”

可離開這裏他一個殘廢又能做什麽呢簡雲兮走到他身邊從懷中掏出錢袋放到他的包袱上,中牧看着他一臉不屑,他轉過身走向書架,依舊拿起裝着匣子的箱子: “小子,再幫我試最後一次。”

簡雲兮沒有半分猶豫: “好。”

中牧将匣子帶到他手上,還是門前那可大樹,簡雲兮打開飛索,飛到樹杈上,中牧在樹下喊道: “你用匣索從上面跳下來試試,換個低點的樹杈,別摔成殘廢。”

這點高度還不至于将他摔殘廢,簡雲兮直接跳下樹去,他在繩索的緩沖中慢慢下降,落地時中牧轉動匣索機關,飛刃便從樹杈上收縮回匣。

見狀,中牧滿意的點點頭走回屋內,他拿起床上的包袱便準備走了。

簡雲兮從手腕中取下匣子遞給中牧,中牧白他一眼: “送給你了。”

不等簡雲兮反駁他便哼着小曲一瘸一拐的離去,只聽身後的簡雲兮道: “謝謝,保重。”

中牧沒有回頭,他微微一笑,他覺得自己頗有風華,即使是個瘸子。

轉眼已過三個月,秋分早已落盡,天地茫茫皆被銀塵素裹,份外寧靜,雪還在稀疏輕盈的飄落,院中永恒不老的松樹也披上層層銀白,屋內炭火生起,一點煙火不聞,默默的帶來溫暖。

桌旁人執筆,一筆一畫勾勒出紙上人的輪廓,輕柔細致,生怕一不留神落下半點瑕疵,畫中人身一襲藏青長袍,頭發半绾半散,作畫者的用心使之每一筆都透露出畫中人的氣度不凡。

不去校場,不同易安平辦差,他便獨自一人躲在房中,畫着他日日夜夜念着的人,時間的流散會讓人漸漸淡忘他曾經念念不忘的事情,但對于簡雲兮來說确是截然相反的,或許他已經習慣孑然一身,默默思念,對于其他,他不敢奢望。

他放下筆,靜靜看着眼前所畫。

“雲兮。”就在這時,易安平突然推門而入,驚的簡雲兮匆忙用未用的畫紙将畫蓋起。

“易将軍。”簡雲兮忙起身叫到。

見他一副手忙腳亂的樣子,易安平走過去笑問道: “做什麽呢”他正欲掀開桌上的畫紙卻被簡雲兮慌忙阻攔。

“我在作畫。”

易安平一臉好奇熱情的問道: “作畫你還會這個玩意我看看。”

簡雲兮用手捂住畫紙: “我畫的不好看,還是別看了。”

“我看看。”

越是拒絕易安平越是想看,他剛想掀開畫紙,簡雲兮便一臉驚慌将桌上畫卷胡亂抱起,準備裝放進身後的書櫃: “真的不····”話未說完,懷中畫卷未抱緊直接脫落在地慢慢散開。

簡雲兮滿臉驚羞看着散落在地的畫,易安平俯下身将畫撿起大聲誇獎道: “這哪裏不好了,這不挺好的,畫的像真的似的,不過這人···這不是瑾明麽”

尴尬之情難以言喻。

簡雲兮十分窘迫的笑了笑: “是···是啊。”

“你畫他做什麽”易安平看着畫不解的問道。

簡雲兮腦袋一轉忙回應道: “再過兩日就是除夕了,我···我想送點東西給将軍和蕭總督,不知道送什麽就只能送自己畫的畫,易将軍你的我還沒畫完,誰知道你就突然進來了。”

怕自己給蕭钰帶來多餘的麻煩,他只能如此胡謅。

易安平笑道: “我倒是壞了樁驚喜,不過你繼續畫,當我什麽都不知道,這幅畫我幫你帶給瑾明,他定會喜歡。”

簡雲兮忙擺手道: “不,不用,我自己去就好,還是不要勞煩易将軍了。”

易安平收起畫道: “我一會兒要去趟總督府,要不你同我一起将畫送去”

簡雲兮神色逐漸黯然,沉默良久道: “不去了。”

蕭钰不想見到他才将他送走,自己過去礙眼做什麽

易安平繼續道: “我今日是來讓你收拾好包袱,明日同我們啓程去東北,少說要幾個月才回。”

簡雲兮看着易安平問道: “要幾個月”

雖然再這裏也見不到蕭钰,但聽說要去另外的地方,他的內心是恐慌的,他怕自己再也見不到他,簡雲兮不再猶豫: “我去。”

只看一眼,一眼便好,偷偷的也行,絕對不會讓他厭惡。

見他同意,易安平拿着畫招呼道: “走吧。”

簡雲兮點點頭,從書櫃中拿出一個箱子,披起大氅便同易安平一起出門。

易安平看着簡雲兮懷中的箱子又好奇道: “這又是什麽。”

簡雲兮道: “這是我送給春生,二胖,成伍的。”

雪地上留下飛馳而過的馬蹄印,雪越來越大,覆蓋留下的痕跡,濕冷的寒風從簡雲兮臉龐吹過,将他白嫩的臉吹得通紅。

刻着總督府三個大字的牌匾懸然頭上,兩人下馬,正門外的衙役忙從二人手中牽過缰繩,簡雲兮擡起頭望着熟悉的大門,心中五味陳雜,這個地方他想回卻沒理由回也不敢回,此時此刻即便跟随易安平,他心中也忐忑不安。

簡雲兮同易安平一同走進去,內心的紊亂使他臨陣脫逃般不敢面對蕭钰,他小聲對易安平道: “易将軍幫我把畫交給蕭總督吧…我将這些東西拿給春生他們。”

易安平看着他在懷中抱了一路的箱子道: “去吧。”

見他同意,簡雲兮便朝西廂房跑去,不知該如何面對蕭钰的他,最終還是選擇逃開。

春生幾人此時正在打雪仗,遠遠便見院門外有一身着黑衣的人朝這邊跑來,定睛一看竟是雲兮,他們忙丢下手中的雪球迎上去。

“雲兮!”

三人一擁而上,差點将簡雲兮撲個趔趄。

幾人圍在一起歡聲笑語: “提督府過得還适應嗎累不累”春生問道。

簡雲兮搖了搖頭: “不累,易将軍人很好。”

“你在那裏都做些什麽和易将軍一起去練兵”說完便二胖比劃了起來。

看着兩人激動的樣子,不等雲兮回答,成伍便細聲細氣淡定道: “咱們進去說,瞅瞅雲兮的臉,凍的通紅的。”

二胖嘿嘿一笑: “這一激動倒沒在意這些,走雲兮,進屋暖和暖和。”

簡雲兮點點頭便同幾人進屋。

簽押房內,易安平正同以世友蕭钰談話。

“我向朝廷請了旨,明日我便啓程去東北,快的話還能給我爹拜個晚年,我已經兩年多沒看見他了。”

蕭钰道: “你是應該多看看他,也替我向他問個好。”

不是易安平不想回去,他向朝廷請示幾次都未批準,他繼續道: “我爹年紀也大了,我勸他趕快辭官算了。”

以世友對他搖搖頭道: “這官,可沒那麽好辭,尤其是你爹這官,騎虎難下吶。”

冀國朝政呂蕭二人之所以得勢還得依仗易安平他爹易建榮,他們需要他的兵勢來穩定自己的權利地位,當然不可能讓他輕易辭官走人。

易安平一直對此不解: “為什麽我爹為将數十載,戰功赫赫,想要告老還鄉還不簡單”

正因為太顯赫所以才難。

蕭钰道: “有些事情少知道點對你有好處。”說完他無意撇見易安平氅下的畫卷: “平日書都不看,腰上帶着畫做什麽”

這麽一提醒易安平突然想雲兮的畫,他從腰間将畫拿出,遞給了蕭钰: “這是雲兮給你畫的。”

聽到雲兮,蕭钰心中咯噔一下,他面目從容的接過畫卷,在案桌上将畫卷展開,一副世無其雙之圖映入眼簾,霎時間他還未認出這是他自己,以世友聽說是雲兮所畫,忙跑向前來賞看,他咂嘴道: “雲兮還真是用心吶,妙手丹青,一個字,好。”

蕭钰看着眼前這幅畫,竟是他穿官服的樣子,在他的印象中,他穿官服雲兮好像只見過一次,而且那都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他竟然還記得這麽清楚。

也是有心了。

其實過去幾個月,他早已不在意那天的事情,他只當被小孩子親一下,或許雲兮還小,他還不明自己心中的感情。

蕭钰看着畫像笑了笑: “雲兮在你那邊還好嗎”

易安平道: “當然好了。”

易安平對他好不好,蕭钰心知肚明,他是什麽人蕭钰還能不清楚

蕭钰道: “我答應過他,找到向海便送他回去,不過你想讓他留在你那邊也行,那得看他自己願不願意。”

易安平道: “這小子平日話不多,讓他做什麽他也做得好,他不願意我也不會強人所難。”

一旁的以世友還在對桌上的畫啧啧稱贊: “咱們瑾明早已經強人所難了。”他看了看蕭钰繼續說道: “要我說雲兮畫你絕對比任何人都要用心,這畫的筆力明顯比上次那張好得多,雖然上次那張也不錯。”

蕭钰笑了笑,輕輕推開以世友,合上桌上畫卷,以世友揶揄道: “怎麽還不讓我看了”

蕭钰笑道: “看什麽看。”在以世友促狹的眼光下他繼續對易安平道: “替我謝謝雲兮。”

易安平瞥了他一眼道: “畫的這麽好,你這總督說聲謝謝也是應該的。”他繼而擺手

道: “我今日來就是和你說一聲,省得你多跑趟腿來找我,這時候也不早了,我走了。”

蕭钰從椅上站起,同易安平一起朝門外走過去: “幾個月見不到,我得去送送易将軍。”

易安平挑挑眉道: “這可勞煩蕭總督了。”

以世友起身道: “等等我,我也去。”

易安平轉過頭笑着擺擺手: “師爺,外面冷,您可在屋內歇着吧。”

簡雲兮已在督府照壁前等候易安平,遠遠便見到易安平同蕭钰走來。

他一如既往,談笑風生。

想念是絕對的,怕他看到自己,他忙躲到照壁後面,但蕭钰将易安平送到門外,他躲在那裏根本無濟于事。

見蕭钰走近,他忙朝門外跑去。

“雲兮。”

熟悉的聲音叫住了他,他倏地停住逃跑的腳步,卻不敢回頭看他。

“雲兮,你在這裏等多久了。”易安平的問話,一下子打破了簡雲兮的尴尬。

簡雲兮轉過身不敢看向蕭钰,他低着頭對易安平道: “沒有多久。”

易安平走下石階,從衙役手中牽過馬,簡雲兮也跟上前去,對蕭钰的話,置之不理。

易安平看了眼蕭钰,對簡雲兮笑道: “蕭總還說謝謝你的畫呢。”

簡雲兮沉默良久頭也不回的低聲道: “不用謝,我只是想謝謝蕭總督的恩情,大恩不言謝,我也不知道送什麽給蕭總督,還希望蕭總督不嫌棄。”

他想藏住自己內心的想法,不想讓這幅畫一起受到厭煩。

“我很喜歡。”蕭钰看着他的背影淡淡說道。

簡雲兮低下頭握緊手中的缰繩,喜歡就好,他很害怕他說不喜歡,或者默不作聲。

易安平上馬道: “行了,我們走了,不和你啰嗦,一會兒天都黑了。”

蕭钰道: “路上小心。”

易安平點點頭,簡雲兮也慢吞吞的上了馬,他将馬掉頭,側身對向蕭钰,想用餘光再看蕭钰一眼,卻發現蕭钰也在看他,他忙收回餘光拉起缰繩同易安平離去。

翌日,雪層層堆積在石階上,易安平帶着簡雲兮還有另外一名親衛,一同出發去東北,一路上水陸交織,将近一月才抵達目的地。

北方的風呼呼的吼叫,仿佛利刃吹割在簡雲兮臉上,他裹緊大氅,但依舊不抵寒風的猛烈,手腳凍的發麻逐漸沒了知覺,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易建榮的營寨中。

一進門,一胡子白花花,身體看起來還很硬朗的老年人迎面而來。

易安平上前淚眼婆娑激動的摟抱道: “爹,孩兒不孝,兩年沒來看您了。”

易建榮回抱道: “為國效力,理所應當,爹不怪你。”

簡雲兮看着兩人,想起自己的父皇,他已經半年多沒有回去,也不知父皇如何,雖然在宮中父皇總是沒時間管他,他也曾經怨過,但現在只剩下思念。

易安平報着易建榮痛苦流涕,易建榮拍拍他安慰道: “咱們進去,這裏的天不比江南。”

易安平擦擦眼淚點點頭,帶着自己的兩名親衛走進去。

這是一間很大的書房,桌上到處堆放着軍帖文案,一個木制的沙盤上插滿了小旗。炕上鋪着熊皮褥子,底下燒着火龍,簡雲兮覺得體溫瞬間回升,整個人都熱了起來,比他在江南時都要暖和。

他們進來時,侍衛已經擺好了飯菜,他垂手問道: “請示大帥,易将軍和兩名親衛在哪裏下榻”

易建榮道: “你去把東書房收拾一下,把那裏的沙盤搬走,讓成悅住那裏。”他擡起頭看着簡雲兮和另一名親衛道: “把東書房旁邊的兩間廂房一起收拾出來。”

“是。”

易安平給易建榮擡椅,扶他坐到飯桌旁,易建榮推脫笑道: “我還沒到要人扶的地步。”

易安平道: “您兒子我在您身邊不久,抽出時間來是要好好孝敬孝敬您。”

易建榮搖了搖頭: “我也沒那麽多禮,你有這份心就夠了。”易建榮看着站在一旁的兩人道: “路途遙遠,舟車勞頓,一起坐下吃吧,邊防軍糧吃緊,我也沒讓人多做準備。”

簡雲兮和另一名親衛看向易安平,易安平道: “雲兮,志澤你們別愣着一起來吃吧。”

見易安平同意二人才坐到桌旁。

“來,爹您多吃點。”易安平一個勁為易建榮夾菜,一副大孝子的模樣。

易建榮一個勁擺擺手道: “不用夾了。”吃的胡子上都是。

“江南近期的狀況可還好”易建榮問道。

易安平道: “朝廷幾個月前多繳了江南一年的賦稅。”

易建榮道: “這件事我聽說了,要不然我這裏的糧草來的也沒這麽快,可江南在富裕也經不起這番折騰,這也難為瑾明了。”

易安平點頭道: “上次抄尚蔣章三人也抄出不少銀子,偏偏還要在江南多收賦稅,實在令人費解。”

易建榮看着易安平思忖一會問道: “瑾明是如何将賦稅上繳的”

易安平将富商籌錢修道臺一事說給易建榮聽,易建榮問道: “你以為皇上什麽都不知”

易安平擡起頭來恍然大悟的看向易建榮,上庭處耳目遍地,尤其對蕭钰來說,這種事怎能瞞得住,這不過是打着糧草的幌子給予他警告。

易安平無奈的抱怨道: “冀國也就這兩塊富裕的地方,非要修什麽道臺搞得國破家亡才好。”

聽聞此言,易建榮皺起眉頭,緩慢放下碗筷: “要錯,也是這亂世之錯。”

易安平夾起盤中青菜: “人心無錯,又哪來亂世之錯。”

易建榮看着易安平欲言又止,其實他說的話沒錯,人心無錯,哪裏會有亂世之錯,他拿起飯碗嘆氣道: “這種話休要再提。”

易安平妥協道: “好好好,你和瑾明都這麽說,我不是不懂,只是看不慣這群為非作歹的人。”

易建榮道: “沒有足夠的能力之前我們只能選擇閉嘴,你看不慣又能怎麽樣話說多,不如少,你什麽時候能和瑾明學學。”

易安平不服氣道: “我哪裏比不上他”說出這句話時,他是毫不自信的,想了想人家确實比自己強。

易建榮搖搖頭對他說道: “好好吃飯。”

飯桌上沉靜不久,易建榮看着簡雲兮又道: “這小娃娃看着倒是不大。”

簡雲兮禮貌的沖易建榮一笑。

易安平對着易建榮道: “确實不大,瑾明路上撿的,我要過來做親衛了,別看他小,辦事麻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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