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法定婚齡

法定婚齡

再一次見到葉行洲,已是兩周之後。

餘晚是在下課路上接到葉行洲的電話的,彼時她已經一只腳邁進了食堂的大門,正在心事重重地刷着誠建大股東減持的報道。

餘勝斌,是擔得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一句評價的。

她接着電話,擡頭看着風味食堂遒勁蒼涼的牌匾,心裏已經快速做好決定。

誠建股權動蕩,投資人正在失去信心。不同于上次的能不見就不見,這次餘晚是真的有所求了。

她獨木難支,需要盛建的幫助。

很快的,A大門口就出現了一輛黑色奔馳。餘久甚至沒來得及回趟宿舍把幾本書放回去,就已經坐進了車裏。

葉行洲訂的飯店離A大不算太遠,仍算得上a市中心區域,卻意外的僻靜。

車拐過幾次彎,上過幾個坡,駛進一片郁郁蔥蔥的竹林。

山木掩映之下,一個穿着黑色正裝,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鏡的青年在飯店門口等候,又親自為她打開車門。

“盛茂地産範海喬,”他這麽自我介紹,語氣顯得非常真誠,“餘小姐一路辛苦,葉總被一些事耽擱了,正在來的路上,很快就到。”

她點了點頭道:“我等他就好。”

範海喬帶她進了包間,叮囑服務員先上了茶和水果。他做事的風格和葉行洲有些想象,不疾不徐,條理分明,餘晚看在眼裏,心裏也不由肯定。

餘誠斌也有過幾個助理,偶爾公私不分的時候,和她打過一些交道。

助理像是總裁的備忘錄,做的事情既多且雜,還對工作态度有很高的要求。要恭敬,禮貌,随時待命,要有條理,拎得清,還要相貌端正,讓人看着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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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是叱咤商場多年的餘誠斌,在換助理的時候也頗頭疼,即使找到合适的人選,通常也需要不短的時間磨合。

而這位範海喬,顯然熟門熟路,行事穩妥,葉行洲繼位的這條路,看上去走得很穩當。

她這裏觀察着範海喬,範海喬也在觀察着她。

才二十一歲的小姑娘,不施脂粉,天生的好皮膚。眉毛濃密齊整,睫毛長而直,唇色淺淡,雖然容顏秀氣溫柔,卻如同山巅之上的雪蓮,給人一種冷淡的疏離感。

這樣年輕,甚至大學還沒畢業的女孩,肩上卻壓了誠建這個爛攤子。

範海喬給她斟了一杯茶,将茶盞推到她面前。

“餘小姐今年應該是大三?A大的大三總是最忙的。”

餘晚接過茶盞,卻沒有喝,聞言望向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也是前年剛從A大畢業,”範海喬推了推眼鏡,笑道,“考研失敗準備二戰,結果遇上了葉總,就順勢工作了。”

*

餘晚有點明白,為什麽葉行洲總是讓範海喬來接待她了。

有這樣一層校友的身份,相處起來要簡單很多。沒什麽別的可聊的,也總能聊聊母校。

範海喬比大部分A大校友健談。也許是職責在身,不能讓餘晚感到尴尬冷場,他從A大的老師聊到A大的食堂,又順勢提到今天的安排,原來葉行洲是臨時抽出空來,專程從隔壁市趕過來的。

“他最近是,很忙?”

“特別忙,”範海喬也像是頗有感觸,“忙得沒空吃飯,常常是送進去的飯幾小時後還原樣放着,總要熱了又熱。”

……還真是沒空吃飯,也不算不守約。

範海喬看着她的神色,不知看出了什麽,繼續道:“說起來,上周三葉總就讓我在A大附近訂過一次位子。當時沒跟我說邀請的是誰,後來因為沒能成行,也就不了了之了。”

“這次也一樣,昨天就定好了位子,今天十一點半才告訴我要請的是餘小姐你,搞得我們兵荒馬亂的。”

範海喬笑着搖了搖頭,似乎也對老板的舉動很是不解:“我說餘小姐可能都已經吃過了,葉總說不管,先問問看吧。等我打完電話,确定了你可以過來,他都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言下之意,葉行洲為了一場不一定能約成的飯,專程從外地趕了過來。

*

範海喬被服務員叫了出去,獨留餘晚一人心亂。

葉行洲說話總是輕描淡寫。他說人總是要吃飯,卻沒說他要趕路過來,這麽大費周章地吃。

商人無利不起早。葉行洲所求究竟有多大,才花這麽多時間和精力,僅為和她的一頓飯?

範海喬将他老板做的這些事都抖出來,又是為了什麽?他看上去心思活絡又進退有度,不像是一個會随口透露老板隐私的人。

這頓飯,似乎被賦予了很多意義。

她這兩周輾轉于A市和c市,又要應付繁重的課業,心理上和生理上都很疲憊,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麽頭緒。

她從包中抽出書來,試圖轉移一下注意力,卻是心煩意亂,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頭隐隐的有些疼,範海喬一直沒回來,她靠在包廂的沙發上,用手撐着頭,想要閉上眼睛休息一下,卻不小心睡着了。

*

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裏的葉行洲甩給了她500萬,說自己不日要和何苗苗結婚,這點錢就當對她的補償。

夢裏的她一會覺得這錢來得不費吹灰之力,葉家真是個厚道人家,一會嫌這錢太少,對收購三叔的股份來說只是杯水車薪。

快醒過來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何苗苗剛成年沒多久,應該還沒到法定婚齡?那要怎麽結婚?葉行洲這豈不是在踐踏法律?

她睜開眼睛,四周是全然陌生的環境,意識延遲了幾秒才逐漸回籠。

許久不見的葉行洲坐在對面的沙發上,雙腿随意交疊,正翻動着一本書,那書的封面看起來還有點眼熟。

失态了。怎麽在這裏睡着了。

“醒了?”她聽見對面的男人這麽說,“期末周才更要好好休息啊,不要仗着年輕不把身體當回事。”

“抱歉。”

她的嗓音仍殘存着淺眠後的沙啞,但人已經清醒過來。她原本只是假寐,此刻也是一陣懊惱。

太沒警惕心了。在A大待久了,總是忘記自己出生于一個什麽樣的圈子裏。

室內溫暖,葉行洲已脫去外套,只穿着一件不算厚的黑色毛衣,頂光打下來,襯得他膚色如玉,骨相精致。

也許仍是嫌熱,他兩邊的袖口都半卷着,露出手臂上流暢分明的肌肉線條。。

說話時他沒有擡頭,目光仍停留在手中的書上,骨節分明的手指翻動着書頁,也不知是在看些什麽。

餘晚直起身來,一件駝色大衣應聲落地。

她有點發懵。愣了一會,才将大衣撿起,輕輕拍了拍,搭在沙發旁邊。

“先吃點東西吧,”男人合上書,語氣中有種理所當然的松弛和随意,“下午有課嗎?有課的話我讓他們直接上點主食。”

“……沒有。沒關系。”

她走到餐桌旁,葉行洲為她拉開了椅子。他在這種細節上一向紳士。

餘晚看了眼時間。還好,也就睡了不超過十分鐘。大概是因為太累又有心事,才會有這樣奇怪的夢。

偌大的包廂只有他們兩個人。

葉行洲落座在她身側。離得近了,餘晚才發現他眼下亦有淡淡的青影,看上去比上次憔悴不少,頭發也有點亂。但這絲毫無損他的形象,反而意外有種慵懶的美感。

“我讓海喬先去吃飯了,等下我送你回學校。”

葉行洲吃飯似乎不大喜歡說話,只這一句後便許久沒有開口。

只有兩個人吃飯,十幾分鐘菜就上完。這十幾分鐘誰也沒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把肚子填滿。

餘晚擦完嘴角,放下紙巾。到底是有求于人,她不能再被動下去,但還沒想好怎麽打破二人相對無言的沉默,卻聽見身旁的男人先開了口。

“我們結婚吧。”

這一聲如同平地驚雷。

盡管預先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葉行洲的話還是讓她整個人僵住。

他在說什麽?夢話嗎?怎麽好像比剛才那個夢更不實際?

“短時間內提振投資者信心,這是最好的方式了。”

葉行洲竟然還在繼續解釋。但這是重點嗎?

這個提議荒謬中透着合理,本質上是在用盛建的信譽為誠建背書。如果在這樣的關口,盛建的太子爺以婚姻的形式将自己綁上誠建這艘船,沒人會再懷疑誠建的價值,股價當然能跟着提升起來。

但為什麽?

“你之前的計劃行不通了,”葉行洲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語氣平和地開口,“原本內部轉讓股權,不需要外界知道,不會對股價造成任何影響。但現在消息已經洩露出去,你接不接手,都止不住誠建的頹勢。”

誰都知道餘勝斌要跑路了,由她這個不能服衆的侄女接手,也不能改變外界對誠建局勢的判斷。

這正是當初的最壞構想。如果沒有強有力的手段,誠建這次是真的要倒臺了。

“我跟你說過,盛建有意接盤。”

葉行洲向後靠在椅背上。他眉眼深邃,從側面看過去只能看見精致的輪廓和長而直的睫毛,神情有些模糊不清。

“股權轉讓的消息已經被人放了出去,如果不能內部轉讓成功,即使盛建此刻出手,也要拖上三十天的公示期,到時候局面就難以挽回了。”

餘晚的手指已經冰涼。她将雙手交握成拳,心中五味雜陳。

作為誠建股東,她有內部優先交易的資格。作為盛建太子爺,葉行洲有充沛的資金和強大的後臺。

締結婚約,夫妻将視為一體。如果運作得當,的确有機會将誠建盤活。

但她總覺得不該是這樣的……

論外在條件,葉行洲是個很好的聯姻對象,這她承認。兩家多年交情,餘誠斌親自把關,葉行洲的品性當然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但為什麽?

他們不是只有這一種方式達成合作。法律曾是葉行洲當年的第一志願,他懂的不會比自己少。

婚姻關系不是小孩子過家家,婚前協議也不是百分百可靠,像他們這樣的人更是要慎之又慎。有人甚至給自己開過一元的年薪,用以規避配偶在離婚時分割財産的可能。

這樣的疑問在她腦中盤桓不去。

于是她問出了口。

葉行洲看向她,失笑。

“婚姻也只是一場利益交換,總要承擔風險,”他眼睛含笑,眸子亮晶晶的,語氣中有種說不出的灑脫,“如果你擔心這一點,在婚前協議的基礎上,也可以提前将婚前資産贈與吳姨。”

面前的女孩忽然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

過了一會,葉行洲才聽見她小聲地說:“那也不必。”

*

回去的路上,餘晚還是有些沒緩過神。

如葉行洲所言,誠建如今境況不好,但并非全無機會。如果能掌握一定的投票權,安排合适的管理者,就有機會将誠建的頹勢扭轉過來。

葉行洲當然不是來做慈善的。和餘晚合作,他能以最小的成本拿到誠建的經營權。而他提供的資金所購入的誠建股份,将會在未來給予他豐厚的回報。

這一點,不被他們婚姻關系是否存續影響。

“我們本來就有名義上的婚約,婚後我以這層身份插手誠建事務,遇到的阻力會小很多。”

“如果你不願意以這種方式接受我的資金支持,仍然可以選擇之前的第一個方案,盛建會接手你願意轉讓的所有誠建股份。”

成為內部股東後,盛建可以進一步地回收股權或追加投資,直接通過手中股份的投票權來獲取人事任免權。

但在交易達成前,這一切當然有太多的變數。

餘晚揉了揉太陽穴,嘆了口氣道:“給我點時間想想,我明天會給你答複。”

車子平穩地駛到A大西門口。

這是離餘晚宿舍最近的入口。

臨下車前,葉行洲俯過身來,遞給她一個沒有任何logo的禮物袋。

“這是什麽?”

“你可以當成是納采禮。”

他聲音低沉含笑,若有若無的木質冷香萦繞。寶馬七系已經足夠寬敞,然而車內的空間,好像還是顯得太小。

盡管知道他是在開玩笑,餘晚還是移開了眼,避開和他的對視。

葉行洲勾起嘴角,退了回去。

“一點小禮物而已。出差買的,覺得很适合你。”

他是這樣不動聲色地侵犯她的私人邊界,卻從沒給她較真的機會,讓她覺得一切都只是多想。

那件駝色大衣已被他穿在身上。他肩寬腿長,眉目間是獨屬于世家子弟的恣意自信,是不懼任何時刻任何挑戰的胸有成竹。從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即使荒謬,都讓她發自內心地想相信,因為她知道他不屑于騙她。

他沒有必要騙她。

如果栽在這個人身上,也算人生中的第一堂課。

最後關上車門前,她聽見他的最後一句話。

“珠珠,期末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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