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求婚
求婚
他的小姑娘,果然不會讓他失望。
葉行洲收回目光,在心裏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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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還是四九隆冬,室內的暖氣是不是開得太足了,否則他身上怎麽全都是汗?
餘和亮忍不住抖了抖領口,從胸口的皮膚裏帶出一陣濕熱的空氣,熏得他鼻子有些發癢。
話題是怎麽帶到這兒來的?他提到餘晚,說起昔年的交情,暗示兩家曾經的婚約,葉行洲都不接茬。
反倒是他身旁那個長卷發的文藝青年開口接話:“我聽說老餘總的三弟已經退出誠建,以後誠建應該就是小餘總的了吧?”
哎喲,這話怎麽說的。事實是這麽個事實,但哪能直接說出來呢?
他忍不住嘿嘿笑了兩聲,被旁邊的人一提醒,才想起來這一趟是來幹嘛的,趕緊換了臉色:“那不是,那不是,我們只是代管,代管。”
對面一片沉默。葉行洲這小子也不說話。
他只好硬着頭皮解釋起來:“我大伯這個股份啊,之前分割成四份,現在有三份在大伯母和餘晚手上,我跟我爸呢,說句好聽的,就是高級打工人,我們手上的股權很少的。”
他繼續道:“我爸年紀也不小了,天天想着退休,等餘晚長大,這個家業肯定還是要交到她——或者妹婿的手上。”
他在“妹婿”這兩個字上咬了重音。
他“未來的妹婿”只是淡淡移開了眼,搖了搖頭:“說退就退?哪有這麽容易。”
他雖然這麽說,卻是難得地正面回應了,可見口風已經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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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和亮一喜。看來誠建在他們眼中,還是有點價值的?那人說的沒錯,這事說不定還真能談成呢。
“诶,”文藝青年拖長了聲音,緊跟着道,“這哪裏能舍得,好歹是上市企業,産業不小呢。”
這怎麽不舍得?餘晚才不過二十一歲,結婚再早也得拖上一兩年吧,等真到了那個時候,誠建早就被撈空了,還有什麽價值?
這些從小嬌生慣養的二代們,真是不知世道險惡啊。就連這個葉行洲,人長得是還行,家裏産業這麽大,怎麽一點也不聰明,眼看着就是要上鈎了。
大伯的眼光,也不過如此嘛。
他假惺惺地道:“我這個堂妹小小年紀就沒了爹,可憐啊。要說我們能混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靠大伯提攜,人要懂報恩,大伯又只有這一個女兒……”
“啊,你說私生子?那我們家都不承認的!那遺産繼承……畢竟是法律規定的,我們也沒辦法。”
他又抹了把汗。這些人怎麽字字句句都是誅心,一點顏面都不留的?私生子的事,能在這麽大庭廣衆之下提嗎?
葉行洲這個時候又不說話了。這無言的沉默似乎已經是他的回答。
他不說,別人也不說。要是放在之前還能打個哈哈含混過去,可今天葉行洲帶了人來,誰也不知道玩笑開到哪裏是個度,誰也不能代他表态。
把人帶進來的範海喬看了看葉行洲的臉色,出聲打起圓場:“小餘總,說這麽多話也該口幹了,要不先喝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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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大哥大着舌頭喊:“葉老弟!我不跟你講虛的,你就說這個婚約你應不應吧。”
隔了一會又喊一句:“要是你能當我妹夫,我直接把誠建交給你!”過了一會又補充一句:“再送一套江景大平層當陪嫁!”
“看着人是醉了,實際也沒吃虧,”周宜閑閑點評,“誠建現在這個勢頭,餘家父子死守着是沒用的,要是行洲真點了頭,估計還有活路。至于大平層,他們做建築的哪裏缺這種東西……這家人也太摳門了。”
而且鬧得越大,講得越動聽,葉行洲想拒絕的成本越高。如果想要這門婚事作廢,盛建必然是得捏着鼻子提供一點好處的。
不過話雖如此,不是所有人都是葉行洲,也不是所有人都背靠盛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條件開出來,總會有人眼饞。
光是這一片,就有好幾個人緊盯動向,躍躍欲試,準備上去交換聯系方式了。
只是用這種方式能釣來的,估計都不是餘和亮想要的,扔個聯姻消息就能止住誠建頹勢的人。
何苗苗愣了一會,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餘晚的背影,又看看面帶沉思,似乎真的在權衡利弊的葉行洲。
事情發展到這個程度,不用周宜明說,她已經看得分明。在這場談判中,餘晚是釣魚的餌,是交易的載體,是談判的籌碼,她本人甚至不需要知情,就在這開誠布公的場合,被別人無形地決定了命運。
眼下衆人的眼中,餘晚也好,珠珠也好,都隐隐淪為了笑柄。一個年少失怙,只能作為供人挑選,成為家族的犧牲品,另一個甚至沒有資格被放上天平的另一端,她的去留只取決于葉行洲的一念之間。
她可憐的珠珠姐。
何苗苗當然知道餘晚就是珠珠。她和葉行洲一定私下達成了某種默契,提前做了選擇,讓她從被動變成了主動入局。
這好像是最好的結果了,她找到了一個很好的依靠,可這樣,她就是贏家嗎?
如果這個人不是葉行洲,而是另一個條件不那麽好的陌生男人,她的選擇會不同嗎?她會為了自己的自由,置父親付出多年心血的誠建于不顧嗎?
何苗苗的想法不受控制地跑偏了,因為她想到了她自己。
她們的處境相似又不相同。餘晚沒有父親但有資産,她何苗苗有父親但沒資産。她們最終都要接受聯姻,都不能百分百掌控自己的命運,只能在極其有限的餘地裏做出對自己而言最優的選擇。
可是這是對的嗎?
她看向周宜。她正端着酒杯,頗感興趣地看向全場的焦點,眼神中并沒有詫異、好奇等諸多情緒,只有隔岸觀火的洞然。
何苗苗想起她此前的話。這個姐姐……是不是早就知道點什麽?
然而還沒等她思考出一個答案,葉行洲低沉動聽的聲音就清晰地穿過全場傳了過來。
“為什麽不應?不是本來就有婚約嗎?”
“……”
葉行洲玩真的?
那剛才帶小女朋友來,且給盡偏愛的人是誰?
原本以為餘和亮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被灌醉體面送走的在場觀衆紛紛倒吸一口冷氣,好幾個人由于一時反應不及被酒水嗆到,場上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魏燃留心觀察了何苗苗和周宜的反應,又仔細看了看衛祁和江映澄。
……好,原來只有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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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晚站了起來,在衆人的目光中。
她唇色天生淺淡,那一身克萊因藍的毛衣極其顯白,讓人分辨不出是原本的膚色過于白皙還是已經失去血色。在在場的大多數人眼中,答案應該顯然是後者。
葉行洲剛才還對她極盡呵護,轉眼就選擇了身負資産的富家千金,應下了和誠建的婚約。
她前半場受盡矚目,是在場諸人中最耀眼奪目的存在,可是沒有資本和後臺,轉眼間就被男方抛棄,不過短短片刻,就成為了大家的笑柄和未來的談資。
她要怎麽收場?是崩潰大鬧,還是黯然離去?
一步,兩步,三步。
眼見她真的在往葉行洲的方向走過去,有敏銳的看客已經拿出了手機,準備記錄下這千載難逢的時刻,期待着葉行洲的反應。
葉行洲……好像沒什麽反應,甚至眉梢眼角還有輕松的笑意。
只是畫面邊緣,餘和亮臉上原本酡紅的酒氣也飛速褪去,整個人一寸一寸地白了下去。
看着穿過場內明暗交替的燈光,緩步走來的熟悉身影,他說話打起了磕巴:“……這個,這位是……”
“珠珠,”葉行洲的臉上帶着舒展的笑,和剛才面對旁人時分明像兩個人,“你聽見堂哥剛剛說的了嗎?”
年輕的女孩頭發松松挽着,骨相優越,眉宇間是化不開的書卷氣。她呼吸平穩,神色從容,沒有大家想象中失控的場面出現,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溫聲開口道:“大平層嗎?我要濱湖灣的那套,住着舒服。”
……那套是他家自住的。
餘和亮把這話咽了下去,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并不覺得餘晚在這件事情上能有什麽話語權,事後威逼利誘一下,小姑娘除了妥協還有什麽辦法?
可明碼标價是一回事,當着她的面談價又是另一回事。這些年他們父子和三叔鬥法,餘晚母女始終是站定他們的,兩家面子上總是過得去,他不能把這層遮羞布扯下來,否則以後還怎麽在誠建撈錢?
“妹妹,你跟行洲,你們……”他拿袖子抹了抹後頸的汗,嘴角扯得都快僵了,“談朋友了?怎麽不跟我說一聲?”
葉行洲走到了她的身邊,低眉垂首,一只手搭在肩頭,将她整個人圈住。
兩個人獨立于全場,和所有人都泾渭分明。
餘晚沒有理會他的動作。她直直地看着餘和亮,學着葉行洲的樣子笑:“這樣不好嗎?”
“好!怎麽不好?”餘和亮既覺得上當,又覺得沒虧,除了被耍了兩下,好像也沒什麽損失,一心想着讓這事趕緊過去:“濱湖灣算什麽?看到你跟行洲一起,大伯肯定也是放心的,誠建以後就靠你們了……”
他是接受得很快,在場的人卻都傻眼了。
“……什麽意思,我剛剛看了兩眼手機走神了,剛才葉行洲答應了和餘晚的婚事,然後呢?怎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我丢!這個珠珠就是誠建的餘晚啊?!”
“我就說我一直覺得她眼熟!!還以為在網上刷到過的什麽小網紅呢,竟然是餘晚!!”
“葉行洲是故意的嗎?剛來的時候怎麽不給大家介紹一下?我怎麽感覺這不像巧合啊?是不是故意坑這個老哥的?”
“坑他有什麽用?為了拿一套濱湖灣大平層啊?你也太看不起盛建了。”
“我剛才說的話是不是太過火了,珠珠妹妹應該沒有放在心上吧?”範姐拍拍胸,露出一個誇張的表情,“應該不會,我也是為了他們好……”
嘈雜的情緒還沒完全宣洩完,場內又突然陷入了一片安靜。
場內的燈光變了。從原本明亮的白熾燈,變成了帶着神秘浪漫七氣息的藍紫色。
葉行洲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個海瑞溫斯頓的墨藍小盒子,輕輕一翻,盒身如同雙翼一般展開,捧出一枚碩大的橢圓鑽戒,在燈光照射下光華璀璨,熠熠生輝。
求婚。他在這剪不斷理還亂的生日宴現場,求婚。
餘晚做不出驚訝、驚吓、驚喜的表情。她看着面前這個緩緩單膝跪地的男人,沉默了片刻。
她并不在意成為談判的籌碼。葉行洲以身入局,何嘗不是将自己當做籌碼?婚姻不過是一場利益交換,雙方各取所需而已,她和葉行洲互惠互利,難道不是很好嗎?
但她還是有些……不開心。
是因為他有安排而沒有告訴她嗎?
是因為他有很多的合作夥伴,有家人和朋友支援,而她的親人只會拉她墊背,拿她做文章嗎?
是因為他是如此的可靠,如此容易讓人産生依賴,而她憎恨這種被愛的錯覺,憎恨貪戀于這種錯覺的……自己嗎?
也許,都有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