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舊宅

舊宅

池塘、花圃、點點臘梅,和有些年頭的房子。

餘晚默默看着面前的中式庭院。

葉行洲說奶奶老派,卻沒說是這種老派。

她被葉行洲拉着進入前廳。

據說這棟房子,是當年葉行洲奶奶出嫁前一位長輩所贈,是所有房産裏她最喜歡的一套。

這裏共分三層,一層待客,二層住人,三層露臺。一層和二層的前廳部分都被打通,從外面看是精致婉約,從裏面看則是大氣開闊。各色家具都散發着濃郁的古樸香氣,桌上的瓷器擺件呈現出可愛的釉色,全都被打理得纖塵不染。

然而前廳內卻無人,只有香爐中一縷線香悠悠吐着煙。

“奶奶應該在茶室,”葉行洲輕聲向她解釋,“老房子保暖不好,改裝了好幾次,到了冬天前廳還是有點冷。”

他帶她穿過镂空的木質隔斷,穿過靜谧幽深的走廊,來到一間未關緊的門前。

離得近了,能聽見裏面有人正在說話。

“……你別癡心妄想了……你兒子……快別說這種笑話了……”

說話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女聲,只是情緒似乎不大美妙。老太太的聲音不大,只是離得近了,話還是若隐若現地飄到他們耳朵裏。

偷聽不好。餘晚下意識想退後一步,卻見葉行洲神色晦暗莫名,反而是向前一步,扣了扣門。

屋內的聲音戛然而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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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的老婦人身穿深綠色的斜襟旗袍,肩上搭了一條披肩,花白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臉上帶着慈愛的微笑,想象不出剛才還在訓人的樣子。

而站在她身旁,顯然剛被訓過的,竟然是葉志軒。

那他們剛才所聊的,是葉行洲?

餘晚臉上未露分毫,跟着葉行洲,一一打了招呼。

葉志軒看到二人,似乎哪哪都不舒服,手擱在椅背上又放下來,點了點頭,就對老婦人道:“媽,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老婦人看也不看他,葉志軒只得默不作聲地離開。

她拉了餘晚在身邊坐下,葉行洲則被安排坐在對面。

“你倒來得巧,你爸剛送來兩罐老枞水仙,我還沒嘗呢。”

葉行洲笑了笑。他識趣地起身,從櫃中找出老婦人所言的茶葉,開始泡茶。

*

餘晚看着葉行洲的動作。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取起杯子和茶具,用滾燙的開水一一溫遍。

他動作并不熟練,姿态卻甚是閑散,舉止随意風雅,稱得上賞心悅目。

奶奶在一旁感嘆:“還是年輕人泡茶好看。”

葉行洲:“……”

他将茶葉倒進杯中,目光專注地盯着茶盞,狀似不經意地問:“爸爸都跟你說了什麽?”

奶奶白了他一眼:“泡茶的時候不要說話,不雅。”她回頭向餘晚抱怨:“上次泡茶不專心,把我一個鈞窯的杯子砸了。”

餘晚忍不住在笑。

葉行洲辯解道:“那是太燙了。何況我後來又給你訂做了一整套。”

然而這話說完,也很老實地不吱聲,默默提起茶壺,倒起了水。

奶奶這才滿意,戴起老花鏡,看向一旁的餘晚。

“行洲出生前,我總盼着是個孫女,”奶奶一手落在她肩上,溫聲笑言,“像周宜那樣,貼心乖巧又可愛的最好。她養在周老太爺身邊,我那時候常常見,還開玩笑說要指腹為婚。”

原來周宜和葉行洲……還有這樣的淵源?葉行洲怎麽不在考前畫個重點?

餘晚不知道自己此刻應該作何反應。理論上說,她似乎應該嫉妒一下,臉色僵硬一下,然而看着葉行洲面色如常,似乎不以為意,又想到他十分客氣的一口一個“宜姐”,倒不像是……

奶奶将她反應看在眼裏,轉而向葉行洲道:“你剛才不是問你爸說了什麽?就說這個。說你和周宜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紀,近兩年走得也近,或許可以相處看看。至于你們倆,訂了婚也無妨,讓我當個惡人,把你們倆拆散。”

葉行洲嘴角勾起,是個嘲諷的笑。

“雖說子不言父過,但你爸做得也太過火,你有點脾氣,我沒意見,”奶奶也笑了笑,“說的都是好聽話,其實總是看周家如今勢大,想要攀點關系。這也就罷了,還非說你的這樁婚事是以身犯險,是失去理智,也不想想當年是誰跟餘家許下的婚約。”

餘晚在一旁安靜聽着。她發覺這件事比自己想象得要亂。

當年奶奶開玩笑要和周宜指腹為婚,大概葉志軒是不贊成的。後來餘誠斌帶着她橫空出世,兩家人對彼此還算滿意,就勢立了個口頭婚約。

如今葉行洲說要娶她,葉志軒反倒是不同意了。當時在A大談條件的時候葉行洲所說的“盛建有意接盤”,竟然不是他父親的意思?那他代表的究竟是誰?

奶奶看了看餘晚,手拍了拍她的膝,顯出幾分親近。

在周宜和她之間,或者說在兒子和孫子之間,她顯然已經做出了選擇。

“自從周老太爺和兩位兄長去世,我們跟周家也算斷了。他們家再好,跟我們也沒什麽關系。”

她語氣中透露幾分悵惘和追憶,又道:“你爸看着眼饞,也不該拿孩子的婚事作賭,家裏也沒窮到那個地步。”

這話說得餘晚沒敢擡頭。她和葉行洲的這種關系,似乎也正是奶奶批判的一員。

葉行洲斟完茶,将茶盞遞到二人面前。

這盞茶經過久泡,已是溫熱。聞之清香撲鼻,然而喝到口中,卻是極為苦澀。

餘晚喝不慣茶,眉頭略皺了皺。奶奶已在一旁道:“還是一樣的暴殄天物,愛泡濃茶。”

葉行洲道:“濃茶提神。”

泡茶的空隙,他總算能開口說話,将茶盞遞到嘴邊,喝了一口。

“昨天的事我看了,”奶奶放下茶杯,取下老花鏡,“說是求婚,也太不正式了,不過你們年輕人不講究這些,有真情就好,我也明白。”

二人都悶不吭聲,借着喝茶的動作,沒有接話。

“婚禮是要好好辦的,我會請人挑個好日子,”奶奶話鋒一轉,“你們喜歡中式的還是西式的?幹脆各辦一場,省得選了。”

這話題轉換實在過快,餘晚看了葉行洲一眼。

“奶奶,”葉行洲開口制止,“珠珠還在上學,不喜歡太高調,婚禮的事可以以後再談。”

他看着餘晚,補充道:“不過,領證倒是可以早一些。”

奶奶不大高興地看了他一眼,語氣酸酸:“人都說養兒防老,我當初就應該多去廟裏拜拜,多生幾個孩子才是。到頭來就你爸一個兒子,你爸也就你一個兒子,別人家子孫滿堂,我膝下一個獨苗,一個老太婆住在這犄角嘎達的鄉下,每天閑得都要發黴了。”

臨通雖然偏僻了些,倒也不算鄉下。水網密布,古代應當是交通發達,四方商貿的小城,很是宜居。

不過一個人久住,總也會寂寞吧。

“……我會帶珠珠多回來陪陪您的,”葉行洲看了眼餘晚,“等她下次放假吧。”

這話還有幾分可信度,奶奶看向餘晚,見她點了點頭,這才滿意起來。

葉行洲又為二人斟一杯茶。這一次的香氣稍淡,茶湯顏色也淺淡不少,送入口中,苦味淡了不少。

“珠珠,”她這麽喊她,語氣多了幾分親近,“行洲這孩子從小桀骜不服管,平時他沒欺負你吧?”

餘晚看了看他,只道:“行洲……對我很好。”

這兩個字實在拗口。她從前叫他行洲哥哥,長大後太覺親密,通常叫他全名。葉行洲大概也不習慣,聽在耳中一個手抖,茶灑了半邊。

“怎麽了,怕什麽?”奶奶理直氣壯地斥他,“可見平時行為不端。”

葉行洲兩指扣桌,做了個跪地求饒的手勢。

他在奶奶面前似乎要格外活潑一些。

餘晚沒有見過葉行洲的這一面。或許,他只對親近的人展現?

奶奶扶額,嘆了口氣,仍向着餘晚道:“他要是欺負你,你就跟我說,奶奶替你教訓他。”

這已經算是承諾。餘晚抿嘴而笑:“謝謝奶奶。”

葉行洲斟了第三道茶。湯色清淡,香味清隽,一口飲下,竟有清甜的桂花香氣。

“好了,我年紀大了,再喝要睡不好了。”奶奶站了起來,宣布送客,“我讓小趙給你們準備了兩間客房,行洲帶珠珠先去看看,把東西收拾一下,等下我們就擺飯了。”

透過茶室開闊的窗子,看得見窗外已一片漆黑。冬夜漫長,才不過七點多,已經能看到繁星點點。

葉行洲帶餘晚走了樓梯。據他所言,葉志軒一直想給這裏裝一部電梯,卻一直被奶奶拒絕。

“這間房子是周老太爺送的,”葉行洲向她解釋,“奶奶年少失去雙親,舅爺又在外奔波,她被周老太爺收養過一段時間,當時就住在這裏。”

盛建開發了很多的樓盤,她名下有很多房産。然而年老後,還是回到了自己少女時代的住宅。

這裏埋藏了許多的往事,她不想變,也舍不得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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