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上門
上門
和葉行洲告別後,餘晚回到家打開門。
家裏的氣氛竟不大好。
客廳裏坐着兩個人,一個是精瘦的中年男人,臉上帶着不耐煩和隐約戾氣,另一個是身形修長的年輕男人,眼神放空,呈現出幾分事不關己的茫然。
這倒是稀客。
餘晚的眼神也冷了幾分,迎上二人的目光。
餘勝斌的臉色變得飛快,看清來人後立刻起身,語氣和緩地喊:“珠珠啊,你回來了。”
餘晚點了點頭:“三叔。”
她彎下腰換鞋。眼睫垂下,默不作聲,安靜得像是雨夜清冷的月。
年輕男人也跟着喊了一句:“……珠珠妹妹。”
隔了一會,直到他以為不會聽到任何回應,餘晚才“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她換好了鞋,又脫下外套,把包放回自己房間。
途徑主卧的時候她投過去一眼,門果然關着,吳瓊又在閉目塞聽,晾着這兩個人。
然而吳瓊躲得過,她卻躲不過。
只是放個包的功夫,餘勝斌已經跟在她身後走了一路,嘴裏不停:“珠珠這是去哪裏了,出去玩了?我聽別人說什麽你跟葉行洲訂婚了呀,你說說離不離譜,我跟他們說造謠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而那個年輕男人仍然坐在沙發上,沒有跟着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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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餘晚語氣平淡,“就是前天晚上的事,當時大哥也在的。”
聽到“大哥”這兩個字,年輕男人擡起了頭,很快又意識到并非說的自己,不大自在地撫了撫腦門。
餘勝斌只是沉默了一小會,似乎在琢磨她的态度,随即開口道:“你看看你這孩子,這麽大的喜事怎麽也不跟家裏人說呀?現在能跟葉家、跟盛建攀上關系,昨天的股票都漲停了。”
說到股票,他臉上的青筋都變得明顯了點。誠建股價低迷了那麽久,他本來已經不抱希望,能找到冤大頭接盤已是滿意,誰能想到故事峰回路轉,侄女能搭上葉家這個靠山?
——他怎麽就沒想到呢?
他說話倒難得這麽有耐心,說了半天也沒步入正題。
餘晚回頭和他對視,看他态度,心裏也覺得有幾分古怪。
三叔找上門來,倒不像是要跟她們母女鬧的。自己和葉行洲做局坑了兩個叔叔,畢竟沒有大張旗鼓,這二人又素有積怨,大概也沒通過氣。
從三叔的視角來看,這個故事是怎麽樣的?
她臉上露出幾分欲言又止。餘勝斌看在眼裏,壓低了些聲音,顯得十分關切,“三叔不是外人,有什麽不能說的?”
餘晚搖了搖頭,盡力讓自己的臉色顯出幾分落寞:“沒什麽。這樣不是很好嗎?就像大哥說的,以後我們結了婚,誠建就可以交給行洲來管。”
她看着三叔張着嘴,一臉專注地聽她講話,深恨剛才沒讓葉行洲上樓來。他要是在場,此刻應該能自然而然接過她的話頭,幫她繼續編下去。
餘晚低下頭,避開餘勝斌的目光,嘆了口氣:“爸爸留下這份家業不容易,我不能讓它丢在我的手裏。其實不用大哥他們說,只要和葉行洲結婚能救誠建,我……”
這次真的說不下去了,她幹脆閉上了嘴。剩下的,就讓餘勝斌自己腦補吧。
平心而論,餘晚的演技其實還是一般,可當餘勝斌有了預設的立場,聽在耳中的意味就不一樣了。
他越聽越覺得不對。聽她這麽一說,老二一家是早有打算,早就有這個後手,就是捏在手裏悶不吭聲,等他股份脫手才用出來啊?
他就說他怎麽會這麽倒黴,踩在誠建股價最低的時候抛售,果然都是有人在背後搗鬼!
都是同胞兄弟,怎麽有人心能這麽黑??
*
餘勝斌才不管什麽誠建不誠建的。他只知道,他虧了,而且虧得很慘。
盡管這股份他是一分錢沒花就拿到手的,但看着低價賣出的股票水漲船高,他還是覺得自己被人坑了一大筆錢。
判斷失誤什麽的,當然是不可能。遇到這種事情,問題肯定是不在他自己身上,一定是有人在背後謀害。
他這兩天懷疑完這個懷疑那個,也不是沒懷疑過餘晚。可是不對!她一個還沒出校門的二十歲小姑娘,拿什麽資本坑他?葉家憑什麽和她合作?這邏輯上說不通啊。
雖然她手握誠建股權,但又掌握不了上層決策,一定還有人在背後支招——這很簡單,只要看誰在背後獲利就行了。
踢掉他這個競争對手,誰會掌握誠建的全部權力?
把餘晚和她身上的股權打包送給葉家示好,不沾股權,不擔風險,專心撈錢,又是誰的一貫套路?
餘勝斌覺得自己實在太聰明,太一針見血。他可是看見求婚現場照片上,餘和亮在旁邊呲個大牙樂的樣子了。說他家不是幕後黑手,誰信?
他下意識想從口袋裏摸根煙出來,然而看看餘晚,又停了手。
他從餘晚那拿的錢,都已經投到其他地方了。現在讓他再回誠建,別說不可能,他也不太情願。
這侄女要是真和葉行洲結婚了,那身份肯定也是水漲船高,他可得好好拉攏拉攏。以後搭上葉家,搭上盛建,他想幹什麽不成?去哪都會有人開綠燈的,比大哥在的時候還舒服,還沒人管。
這幾句話的功夫,他已經想個清楚。臉上仍是一派長輩樣:“珠珠啊,你為這個家做了太多,你的委屈三叔都看在眼裏。等你結婚了,三叔一定備一份大禮。”
餘晚點了點頭,像是剛想起來,提了一句:“大哥也是這麽說,說他要送一套濱湖灣的大平層。”
“……哦,他倒是豪氣,”餘勝斌臉上的笑僵了僵,“唉,三叔家裏哪有二叔家錢多,但你放心,肯定不會比這個差——一中旁邊那個商業街你記得嗎?我在那有套商鋪,等過段時間就過戶給你。”
他心疼得眼睛都眯起來,又忍不住補了一句:“以後結婚了,也不要忘記三叔啊。”
餘晚笑了笑:“怎麽會。”
*
餘勝斌又被忽悠走了。
他往後退一步便要告辭,餘晚的目光投向沙發上坐着的那個年輕男人。他今天雖然跟着餘勝斌來,卻沒有幫過一句腔,只是安靜地坐在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餘晚想起了他的名字。
申時平。
這是個随母姓的私生子。
餘勝斌忍痛割肉,是不想再多待下去了,生怕再待下去還要加碼。他往門口走過去,随口問了一聲申時平,要不要一起走。
二人的氛圍看上去也透着幾分古怪,不像是以前那樣堅定的同盟。申時平搖了搖頭,臉上有幾分尴尬:“我想跟珠珠妹妹說兩句話。”
餘勝斌從喉嚨裏笑了兩聲,是真覺得好笑:“哦……那你們聊吧。”
別打起來就行。
餘晚不喜歡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他的存在時刻提醒着她,父親當年是如何背叛,那十幾年又是如何僞裝,僞裝成一個心疼妻子的丈夫,僞裝成一個愛女兒的父親,騙了她和吳瓊這麽多年。
以前學校模拟辯論曾有個話題,讨論小三的孩子是否生來帶有原罪。當時的她堅定地認為小三的孩子沒有原罪,因為他的降生并非由他自己決定,人不能改變自己的父母,父母的罪責也不應該加到子女身上。
但是一個私生子哥哥真的從天而降,她才知道自己以前是養在溫室裏的嬌花,才明白那些站定“小三的孩子生來就帶有原罪”的同學眼神為什麽那麽複雜。人不經歷過,永遠不知道那些東西意味着什麽。
她曾經以為自己不會那麽讨厭他——當然不會喜歡,但也不至于那麽恨——但是看到他站在自己家裏,她還是心生煩躁,幾度想回到自己的房間,然後狠狠把門摔上。
然而此刻,她還是耐着性子,給他倒了一杯水。
申時平接過水:“謝謝妹妹。”
他得到的回應,是一句冷淡的“不要套近乎”。
他坐在沙發上,餘晚就不願意坐了。她從餐桌拉了把椅子過來,在他對面不遠處坐下。
“有什麽話直說吧。”
申時平聽到這話,先是笑了笑。笑是示好的一種,是緩和氣氛的方法,盡管對面的妹妹并沒看他一眼,他還是努力地笑了,努力讓自己顯得更和善一些:“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
理解?
餘晚嘲諷地笑了笑:“我理解你,對你的意義是什麽?達成世紀大和解嗎?”
這未免也太強人所難了吧。
申時平一時間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揉了揉臉,嘆了口氣:“人總要生活下去,哪有什麽過不去的坎?”
他語氣頹喪:“我跟你不一樣,你是明正言順萬衆期待下出生的孩子,我是被養在外面連爸爸都不熟悉的私生子。你不知道我長大的過程中經歷過什麽,所以也無法理解我對出人頭地的渴望。我想要更好的生活,想給我媽更好的生活,所以該得到的東西我絕不會放手,這是對規則的合理利用,你指責不了我。”
他說這麽一串,沒講他今日的來意,反倒是長長的剖白。
餘晚看着他:“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沒人指責你。”
她說這話沒帶什麽情緒。她讨厭申時平是真的,沒給他使過絆子也是真的。吳瓊和她已經足夠溫和。到最後遺産也分了,股份也給了,人也進了公司,除了不想見他看到他會冷臉以外,還有什麽他想要卻沒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