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酒意
酒意
時間倒回到兩個小時前。
何苗苗坐在吧臺旁,饒有興致地看着面前的人調酒。長卷發的青年在調酒壺中放入冰塊、椰漿和菠蘿汁,随後拆開朗姆酒的包裝,确認似的問了一句:“你滿十八歲了吧?”
何苗苗撥了撥頭發,露出一個甜笑,反問道:“你看呢?”
衛祁笑了笑,往調酒壺裏倒入朗姆酒:“我可不管。反正法律沒規定十八歲以下的人不許飲酒。”
一點也不會哄女孩子!何苗苗哼了一聲,決定不接他這個茬。
她的目光投向窗邊那個纖瘦身影,目光中露出些許困惑,突然開口問道:“你說,他們為什麽要這麽早結婚?”
“找到對的人咯,”衛祁晃着調酒壺,冰塊在裏面沙沙作響,語氣輕松,“在真愛面前,一分鐘的蹉跎都是對時間的浪費。”
何苗苗回頭,對他露出了一個“你看我有這麽傻嗎”的表情。
衛祁撇了撇嘴,回以一個“你愛信不信”的表情。
他把酒倒進杯中,放了塊菠蘿,又插了一根吸管。一杯椰林飄香就這麽做好,他往前推了推:“喝吧,大小姐。”
何苗苗聞見甜香的椰子味,搓了搓手正準備伸手去取,一個黑發窈窕的身影卻在此時從吧臺經過,敲了下她的腦袋,趁她回頭張望,順走了那杯雞尾酒。
誰!
瞪了滿眼笑意的衛祁一眼,何苗苗捂着頭正待發脾氣,轉頭卻看見是周宜。今日表姐打扮依舊幹練,标志性的短發紅唇,一雙杏眼似笑非笑,迎着她的目光,啜了一口她的小甜酒。
何苗苗能屈能伸,立刻笑臉迎人:“宜宜姐想喝就直說嘛,幹嘛非要打人家一下。”
周宜淡然道:“打你話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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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端着酒走到窗前,順着旁邊人的目光望過去。這裏位處高層,視野開闊,一眼就能看見運河風光。午後夕陽斜照,溫暖和煦,能瞧見分水島上已有隐約綠意。
今年c市的春天,來得很早。
“年前去了趟臨通,見到徐奶奶。她跟我提起你這個孫媳,聽上去很滿意,”周宜先開了口,“你知道她是怎麽說的嗎?”
餘晚聞言回過頭:“怎麽說的?”
“大方得體,沉得住氣,”周宜那雙青灰色的眸子帶着神秘意味,讓餘晚無端想起那天晚上所見的青色玉蟬,“這麽多年,讓徐奶奶有這麽高評價的人,可不多見啊。”
周宜這樣的性格也會捧場誇人。餘晚失笑,沒有當真:“奶奶愛屋及烏,換誰大概都會這樣說的。”
周宜搖了搖頭,臉上倒多了幾分認真:“奶奶出身将門,家風嚴謹,看上去好像平易近人,其實很難親近。她要說喜歡,就是真喜歡,不像我們生意人,難免要逢場作戲的。”
逢場作戲的生意人又啜了一口白色的小甜酒。
餘晚:“……出身将門?”
這倒是沒聽說過。去見奶奶時沒說過,後來見葉志軒夫婦也沒說過。這麽多年來,她只知道餘誠斌說葉行洲的家世是“很好很好”,卻不知道是這樣一種好法。
周宜側頭,臉上露出了點驚訝,又很快消散掉:“好幾代人了,他們家早不走這條路子,行洲又是那麽個悶葫蘆,沒告訴你也正常。”
葉行洲什麽時候是個悶葫蘆了?
餘晚覺得奇怪,正要多問,周宜卻嫌自己說得多了,幾步走到吧臺前,又把衛祁剛調好的一杯紐約酸提了過來。
何苗苗:……
她要鬧了!!!
周宜把這杯暗紅色分層的酒遞給餘晚:“你也喝點,微醺才好談事情。”
“談什麽?”餘晚下意識接過,又搖了搖頭,“我不太能喝酒……”
她的目光停在周宜遞酒過來的那只手上。這只手的手腕上戴着一塊美麗的百達翡麗,金屬表帶因重力的原因而微微滑落,露出一小截和其餘部位明顯有色差的皮膚。
……周宜也曬黑了。
餘晚靜了靜,沉默到周宜察覺不對,詫異的目光投過來。
她突然端起酒杯,猛灌了兩口。紅酒的色澤浸潤她淺淡的唇色,加了冰塊和糖漿的雞尾酒果然十分适口——餘晚唇角帶笑,迎上周宜的目光:“談吧,我剛好想問宜姐一些問題。”
*
葉行洲過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落山了。周宜要看夕陽西下的景色,不讓衛祁打開室內的燈,這一整層昏昏暗暗,乍一看上去,就像沒人一樣。
餘晚一人靠在沙發旁,手握成拳,支起腦袋,面前的桌幾上放着兩個空杯子。她目光沉沉,整個人的狀态好像入了定,連男人走到面前也毫無反應。
葉行洲無言片刻,目光先掃過一圈周圍衆人。衛祁和何苗苗在客廳開着手電筒拼拼圖,幼稚得跟小學生一樣,江映澄剛到沒多久,正臉色嚴肅地和周宜聊着什麽,猜也能猜到又在拉投資。
看上去每個人都很無辜。
“宜姐,”葉行洲的目光停在周宜臉上,挑了個最可疑的人先問,“解釋一下?”
大家的動作都停住,目光投過來。何苗苗手中的拼圖啪嗒一聲落到地上,引得衛祁不滿地回頭警告。
葉行洲的臉色,好像不太好。
“不要吵。”
沙發上的女孩卻在此時有了反應,慢慢擡起頭,望向發出聲音的方向,嘴裏重複道:“安靜一點。”
“喝醉了?”周宜已經站起身,第一個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這酒是當着她的面喝的,可是剛才人看着還是談吐流利,面色如常的,她還以為“不太能喝”只是個謙辭呢。
沙發旁的葉行洲已經俯下身子,在餘晚面前半蹲下來。
他擡眼皺眉,俊逸的眉眼滿是欲說還休的擔憂:“珠珠。”
離得這麽近,餘晚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臉。
她沒有醉。或者說,即使醉了,神智還是清醒的。酒精只是麻痹了她的反應,放大了她的情緒,她所見所聽所想都還是真實的,她能感覺到身前的人心裏藏着什麽,可是他為什麽不說?
酸澀的情緒從胸腔慢慢湧上來,昔日種下的種子已經悄悄長成。
目光落在周宜腕間那一剎那,她已經意識到自己對葉行洲的在意,這種在意超出了合作夥伴的程度,超過了朋友的界限,真是可怕極了。
她不應該放任自己沉淪的,就像不應該喝這麽多的酒,讓自己沉溺于酒精帶來的麻痹感。
可是……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知道,他和周宜是一種什麽樣的關系。是比和她還要默契的盟友嗎?他對她也是這樣關切、溫和,帶着若有若無的暧昧嗎?而自己在他心中,又有半分的不可替代嗎?
葉行洲的觸感這麽真實。她指腹輕輕劃過他的皮膚,一個問題在她心頭盤旋不去。
她難道……真喜歡上葉行洲了嗎?
她低下頭,緩了口氣,用手将頭發攏至腦後。
這個猜測有點讓人難以接受。她不想讓自己被感情牽絆,不想讓自己變成一個可悲的愛而不得的人。
她不能讓葉行洲知道,哪怕兩個人今天剛剛登記結婚。
葉行洲看了她半晌,見她什麽也不想說的樣子,張開雙臂,把她抱進了懷裏。
餘晚有心抗拒,他卻姿态強勢,像哄一個不安分的孩子,輕聲道:“你太累了,我帶你去休息一會。”
*
這裏本來就是衛祁的私宅,收拾整齊的客房帶着淡淡的皂香和陽光氣味。葉行洲剛把人帶到房間,就被一股力氣推開。因為毫無準備,饒是身材高大,他也險險踉跄了一步。
醉酒的人有失分寸。他抓緊她的手,把她圈在懷中輕聲安撫:“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嗎?我在這兒,和我說說吧。”
他懂什麽!真當自己是解語花?
餘晚現在只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剛才的狀态明明很好,窗景美麗,四周安靜,環境昏暗,怎麽他葉行洲一來,她就只能坐在這個陌生的卧房裏,看着四周的白牆和一方小小的天空?
她心中酸澀難言,又無人可以傾訴。葉行洲扶住她的臉想要和她對視,也被她勉力躲開。
生氣了?
葉行洲的大腦飛速運轉。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是聽到什麽看到什麽,還是因為自己來得太遲?兩個小時,也不算耽擱得太久吧?
她不高興了就會喝酒,這麽多年也沒變過。其實酒精能讓她發洩出來,比悶在心裏要好太多。
他想到這裏,把她的手握成拳,放到自己胸口,認真道:“你打我吧。”
他話音剛落,就見一拳頭砸了過來。力氣倒是不大,可見留了分寸,她心裏果然有他。
“笑什麽?”餘晚皺眉看他,神情困惑,“不是你讓我打的嗎?”
她眨了眨眼睛,別開頭。葉行洲表情無辜,看上去很好欺負,她心中微動,嘴上卻不肯承認,只好移開目光,當沒看見。
葉行洲笑道:“笑你打得太輕。看來你不是生我的氣,我很高興。”
他順勢坐到她身旁:“還以為是我來得太晚,讓你等得太久呢。”
他什麽也不懂。餘晚抿着唇沒說話,眼神失焦,手無意識捏住他袖角的扣子,把玩了半天,才道:“我不喜歡葉行洲。”
她不喜歡這個讓她失态,讓她沉淪,讓她心緒難平的葉行洲。
葉行洲聽在耳中,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輕聲道:“沒關系,你不用喜歡葉行洲。”
他語氣輕松,眼睫卻垂下,在幾已落盡的夕陽餘晖中,顯出幾分落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