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轉折

轉折

她和餘晚,都聊了些什麽?

這樣的問題一抛過來,周宜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有幾分懊惱地看向手中的酒杯,繼而輕聲一笑。

餘晚這個小姑娘,看上去清冷溫柔,臉上寫的明明該是明哲保身事不關己,誰想到她知道這麽多,又關心這麽多?

第一杯酒,她們聊的是誠建、盛建,以及c市的建築行業。

周家早年只是經營一個小小藥鋪,後來發展做大,在不少領域都有投資。周宜耳濡目染,眼光獨到,她看得出誠建的困境,盛建的轉型,當然并不讓人意外,可餘晚寥寥幾句,卻也直指痛點,并不忌諱什麽,這就有些意思了。

周宜的眼中帶上了些許興味。她在二十出頭的年紀,可沒這樣的眼光。

第二杯酒,餘晚開始問起周家和葉家的交情。

這屬于八卦範疇,二人聊得輕松,不像剛才句句沉重。

在年青一代中,或許也沒誰比周宜更了解這段往事。

周宜給她講了一個故事。

周宜說:“我太爺爺叫周子硯,最初就是他創辦了辰輝。他十幾歲去上海求學,卻沒有考上當時的聖約翰大學,不敢回家,就在租界和人合開了一家藥鋪。”

她說起這段往事眉眼帶笑,語帶戲谑。餘晚想起葉行洲曾說她在周老太爺身邊長大,能這樣調侃自己逝去的長輩,大概二人關系的确十分親近吧。

“那個時候是民國年間,徐奶奶的父親還是個進步青年,有次受傷倒在路邊,被我太爺爺好心救下。兩個人年齡相近,一來二去熟了起來,在那個動蕩年代成為了很好的朋友。”

說到這裏,周宜眉頭微皺,輕嘆一聲:“後來徐老太爺年紀輕輕就去世,留下了徐奶奶兄妹兩個人。我太爺爺曾經出面撫養了徐奶奶一段時間,兩家的關系一直算親近,但是雙方年紀大了,也就不常走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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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行洲半靠在牆上,似乎嫌熱,扯了扯毛衣的領口。

周宜道:“我給她講了點兩家往年的交情。不過沒說什麽指腹為婚的事,你可別怪到我身上。”

葉行洲幹巴巴笑了一聲,顯得有點郁悶。

他道:“這話奶奶早就說過了。見第一面,還在喝茶的時候就說了,我想捂都捂不住。”

周宜“啧”了一聲:“這麽多年了,徐奶奶怎麽還記着這一茬。”

她眼睛一轉:“我小時候真有這麽可愛嗎?”

葉行洲:“……宜姐。”

他試圖用尊重的稱呼喚醒她的良知。

這世交弟弟年紀雖然小上幾歲,但在她面前一向風度翩翩,雲淡風輕,矜持客氣,很少吃癟。周宜忍不住一笑,也不再逗他。

她一語點破:“你們都把我當工具人,別以為我不知道。徐奶奶就算了,她是長輩,我不計較,至于你麽,都要記在賬上,以後要還的。”

葉行洲:“我什麽時候把你當工具人?”

周宜伸出一只手來,往四周繞了個圈。

周宜不是喜歡熱鬧的性格,她事務繁忙,做事總是簡單利落,像這種聚會都很少出席。要不是最近兩年二人因為一些事情熟悉起來,連上次的生日宴她也是不會去的,何況今天這樣的場合。

葉行洲沒話講了。若只有餘晚一個女孩在場,他擔心她拘謹,想來想去,社交圈子裏她相熟的他也只知道一個何苗苗。他跟何苗苗不熟,當然只好捎帶一個周宜,也正好能撐得住場子。

說起來,的确是個工具人。

周宜又道:“我和餘晚聊了一會,總覺得她有點擔心你。我們去昆明的事,你是不是沒跟她提過?”

她不大贊成地看着葉行洲:“你們已經是夫妻了,這麽親近的關系,不是想瞞就瞞得住的,還不如直接告訴她,讓她安心一些。”

葉行洲搖了搖頭:“我不想讓她卷進這件事情裏。”

而且他們也并不是真正的夫妻,又何必說出來讓她煩惱呢?

*

餘晚覺得很困。酒喝多了原來是這種感覺,昏昏欲睡,滿心疲憊,只想找個枕頭好夢一場。

怪不得大家都喜歡喝酒。這酒,不就是另一種安眠藥嗎?

葉行洲的聲音低低地從外面傳進來。他和周宜在聊些什麽?她分不出心去想,因為真的好困好困,她慢慢閉上眼睛,呼吸清淺地睡着了。

葉行洲推門進來,看見餘晚以一種古怪的姿勢躺在被子上,小腿懸在床邊,看樣子本來是坐在那裏,睡着睡着就倒下去。

客卧隔音很好,房間裏十分靜谧,本來冷淡的裝修色調因她的存在而帶上幾分溫馨。

他看着餘晚的睡姿,自己都沒察覺到臉上帶了些笑意,只覺得內心難得的平靜。

葉行洲走了過去,雙手伸進餘晚身下,想幫她調整睡姿,抱她睡好。

穿着外衣睡覺應該還是會不舒服吧?

他的手伸進去卻停了下來,思維停頓片刻。是不是應該讓周宜或是何苗苗幫她換下衣服?他來做這件事……是否不太合适?

他這一猶豫,餘晚卻已經醒轉過來。

餘晚開口:“……葉行洲。”

她聲音沙啞,帶着些許缱绻和依賴意味。葉行洲聽在耳中,覺得心頭微癢,面上不露,側過頭去聽她說話。

他離得很近,餘晚下意識伸出手,兩只胳膊交疊,勾住他的脖頸。

酒精和短暫的睡眠都讓她顯得很遲鈍。和剛才的賭氣別扭不同,餘晚睡眼惺忪,态度自然地開口:“我們回去吧。”

她在這裏睡不習慣。這裏畢竟是衛祁的住所,是一個她不太熟悉的男人的地盤。在這裏,她即使是睡也睡不安穩。

葉行洲使了些力氣抱她起來。她這樣的姿勢能靠雙臂卸去一點壓力,他抱起來輕松,她被抱着也很舒适。只是太近了,略顯雜亂的呼吸撞到彼此的面門,空氣中混雜着少女馨香與男人身上的木質冷香,讓氣氛都變得有點躁動不安。

今天……按理說是他們的新婚夜。

看着餘晚水意朦胧的雙眼,葉行洲緊了緊喉嚨,才低聲道:“我送你回家。”

這是他不算委婉的拒絕。

餘晚“嗯”了一聲,不再看他。

葉行洲抱着她,用腳勾開未關上的房門。身後夜幕低垂,靜室昏暗,外面卻已經打開了燈,顯得開闊明亮。穿過這一道門,好像從一場夢境來到了現實世界,剛才的隐約情動與不受控制的試探,都已經随着光線亮起而散去了。

何苗苗離得最近,先回過頭來。少女沒有隔夜的心事,她臉上笑容燦爛,語氣開朗:“珠珠姐,好一點了嗎?”

她那裏燈光最亮,餘晚半眯着眼睛,還沒找準她的方向。

葉行洲道:“珠珠累了,我帶她先回去了。”

周宜的聲音悠然響了起來:“回去吧。今天剛領證,好好過過二人世界。”

……這個姐姐。

葉行洲沒心思和她多說,言簡意赅地“嗯”了一聲。

*

葉行洲一路都沒放她下來,就這麽一直把餘晚抱到了車裏。

原本的聚會泡湯,衛祁和周宜跟過來送行。葉行洲把餘晚安置在後座,離開時目光在她臉上長久靜滞,給人一種依依不舍的錯覺。餘晚已經神色如常,向他微笑,笑意客氣,輕聲道一句:“多謝。”

葉行洲的手張開又收回。他慢慢站直,臉上沒有什麽情緒,合上了車門,回頭和衛周二人說話。

衛祁作為東道主,難免要問一句他等下是否回來。葉行洲一只手揉了揉太陽穴,語氣中有幾分疲憊:“你們玩吧,下次我做東賠罪。”

衛祁“嘁”了一聲:“這話就太客氣了。”

他看了一眼周宜。幾人中他和江映澄是好友,何苗苗年輕愛玩,只有周宜不同。葉行洲和餘晚這一走,不知是否還留得住她,她要是走了,這聚會就真沒什麽辦的必要了。

周宜卻催葉行洲:“你趕緊帶她回去吧。”她關注着後座餘晚的狀态,畢竟人也算是她灌醉的,想起什麽來,又問一句:“你們的婚房在哪裏,離這裏近嗎?”

婚房?一場形式結婚,還有這東西?

衛祁暗自腹诽,卻沒想到葉行洲的臉上浮現些許飄渺的笑意,回答了這個問題:“算是近吧,十分鐘就到了。”

這下輪到衛祁愣住,沉默下來。

周宜點了點頭:“到了報備一聲。”

二人目送着葉行洲上車離開,駛出地下車庫。

衛祁:“誠建……”

他眸中露出幾分思索,卻也很快想通,笑嘆道:“行洲這個悶葫蘆。”

“第一天認識他?”周宜已經轉過身往回走,聲音遠遠地傳過來,“這人哪有一步廢棋?”

衛祁快走幾步追過去,想起此前何苗苗的那個問題,也開始困惑:“他為什麽要這麽早結婚?”

“運氣好咯,”周宜雙臂抱胸,步态慵懶,“誰能這麽好運,這麽年輕就遇到對的人?”

*

酒精的作用在漸漸消散。餘晚支起身子,往窗外看去。

天色漸晚,街道路旁霓虹燈亮起,高樓林立。車子穿過隧道,擡眼便能看見熟悉的風景,這裏已經離她家很近。

然而車拐過一個彎,竟朝另一個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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