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飛車
飛車
來了,條件。
餘晚心裏松了口氣,又止不住一陣失落。葉行洲如果有話要說,直接說就好,何必如此迂回,如此委婉呢?
激流勇進有抓拍的照片,幾個出來的人圍在展示屏翻看。穿着雨衣很難拍出好看的照片,不少人看了看就走了,只剩下一個小男孩指着其中一張:“我要這張。”
工作人員熟練道:“可以的喲,188一張,打印好還加塑封的喲。”
小男孩身後的中年女性啧啧道:“這是搶錢呢。”她拿出手機來打開相機,卻被工作人員制止:“您好,這邊是不允許拍照的喲。”
中年女性:“……誰要拍你了!我拍我兒子不行?”
她語氣很重,小男孩以為吵起來了,抹了抹眼睛開始幹嚎。
工作人員雙手合十,熟練但麻木地勸解:“這也是公司規定呢,我們只是提醒一下,請不要介意。”
餘晚對照片沒什麽興趣,葉行洲卻拉了她過去,仔細挑選起來。
要說葉行洲不愧是連蹦極都玩過的人,激流勇進難度系數雖然不高,但抓拍點選在向下俯沖階段,大家都是閉着眼睛張着嘴,或者目光呆滞頭發亂飛,唯他一人從容淡定,嘴角帶笑,飄揚的發絲也都成配角,帥得像單獨開了美顏。
至于餘晚自己,因為聽到大家尖叫的聲音,抓拍到的幾張也都是帶笑的。只是笑和笑畢竟不一樣,葉行洲的笑是雲淡風輕的笑,餘晚的笑是受到感染的笑,顯得要更開心一些。
葉行洲:“這麽笑起來多好。”
他挑了幾張,爽快地付錢買下。
她平時很少笑嗎?餘晚仔細想了想,卻發現自己沒法否認。她性格沒那麽壓抑,遇到開心的事當然也會笑,可是人生中開心的事畢竟太少,她不會一直快樂。
等着照片的間隙,剛才的小男孩卻不樂意了,沖中年女人喊:“為什麽他可以買我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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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女人罵他:“人家有錢你丫有錢嗎?”
小男孩:“我不是剛收了那麽多壓歲錢嗎!”
中年女人:“所以這不是帶你來玩了嗎!你以為那錢有多少呢?玩一趟就燒沒了,你要是不吃那個套餐,就夠買倆照片的了。”
小男孩說不過她,又開始哇哇哭起來。
中年女人:“別哭了。”
當然沒用。小孩哭得更兇了。
中年女人很沒辦法地開始哄,臉上全是被生活折磨的疲憊。她蹲下身來,握住男孩的肩膀,絮絮叨叨地道:“你知道我多忙嗎?請個假陪你玩,之後又不知道要多加幾天班。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能不能不要吵了?”
游樂場已經算是陰霾最少歡樂最多的地方,聽到這麽沉重現實的話,零星的幾人紛紛自覺地避開。
大家來玩都是偷得浮生半日閑,何必聊起這些令人傷心的話題呢?
“有時候也覺得人生挺沒意思的,”餘晚背靠着櫃臺,平平淡淡地道,“生活,學習,工作,日複一日的。”
葉行洲也道:“是啊。所以得給自己找點開心的事。”
就像母親會在孩子生日這天請假一起來游樂園,就像他不打招呼地出現在a市來見餘晚。
餘晚看了他一會,突然問:“後來你為什麽沒有學法?”
她說得突兀,饒是葉行洲也不由得反應片刻。
餘晚:“你以前問我想做什麽,還記得嗎?當時你說,你以後想學法律。”
葉行洲道:“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
照片塑封好了,他接過店員遞過來的照片,帶着餘晚往雲霄飛車的方向走。
那是葉行洲某個階段的突發奇想,知道的人并不算多。他那會處于“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叛逆期末,自覺天底下沒人能理解他,因此沒告訴過幾個人。時隔多年,連他自己都覺得早已塵封的事情,沒想到餘晚卻還記得。
葉行洲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反問餘晚:“你為什麽學了經管?”
餘晚發現,他很擅長用新的問題應付舊的問題。若沒點警惕心,很容易就被帶跑了。
她也反問道:“經管不好嗎?”
經管是a大的王牌專業,雖然在互聯網的沖擊下沒以前那麽矚目了,但餘威仍在,也算是校內轉院的熱門去處。
經管當然沒什麽不好,但葉行洲想問的是:“你喜歡它嗎?”
餘晚沉默了一會。
他們又走到了剛才的位置。雲霄飛車在頭頂翻轉,帶來一陣尖叫和呼嘯聲。
“我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餘晚仰頭,透過防護網往上看,“這門專業說到底只是一個工具,我不需要喜歡它,只要學會了,然後去用就行。”
葉行洲複述一遍:“工具。”
他也跟着擡頭看,心裏片刻茫然,連本來要說的話都梗在嘴邊。
然而飛車已經過去,頭頂很安靜,只能聽見遠處傳來的嘯叫。
餘晚沒有注意到他的反應。她仰頭太久,短暫失去了平衡,下意識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本來略顯僵硬的氛圍,被這小小的插曲所打破。
餘晚不大自然地收回了手。
葉行洲已經恢複如常,低聲笑道:“合法夫妻,這麽謹慎做什麽。”
他語帶調笑,話未說盡,字句中隐含的親近和暧昧已是許久未見。
明明才只是三月份,為什麽天氣這麽好,陽光這麽刺眼?曬得餘晚有些臉紅了。
餘晚忍下心中悸動,只道:“不敢高攀。”
葉行洲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她在責怪自己的疏離。
他心中柔軟,滿眼溫柔,若此刻餘晚擡頭去看,大概也會驚訝、驚嘆。可是她沒有擡頭,他也不能說出口。
良久,他才道:“你值得最好的。”
*
她的問題又被葉行洲打岔打過去了。餘晚意識到這點。
但她本來也沒那麽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那只是對葉行洲過去人生的一種探尋。他想說她就聽,不想說的話,就當她沒問吧。
直到坐上雲霄飛車,做好安全措施,等待飛車啓動的時候,餘晚才想起來之前的對話。
她問:“你之前說的條件是什麽?”
葉行洲一直在檢查她的安全卡扣,明顯一時間沒回過神來。他問:“緊張嗎?”
“緊張,”餘晚承認一句,又問,“你說坐雲霄飛車的條件是什麽?”
飛車已經開始移動。帶着明顯的機器運轉聲,飛車沿着軌道以一個陡峭的角度緩緩上行。和普通的過山車不同,雲霄飛車的這一段上坡更長更陡,讓人覺得時間過得頗為漫長。
等待是一種心理上的折磨。
餘晚緊握着安全扶手,一直沒有聽到回答。她不免分心,側過頭去看葉行洲的臉色,卻發現他也正看着自己,臉上沒什麽緊張感。
葉行洲道:“以後不開心的時候,不要悶在心裏。”
他重又看向前方,淡淡補充道:“就是這個。”
飛車在最高點刻意停頓片刻,突然向下沖去。
餘晚感到啼笑皆非。葉行洲的條件是這麽簡單?像是小孩子在玩過家家,他是認真的,亦或只是在逗她玩?
失重的感覺如此強烈,那一瞬間她大腦幾乎停轉,唯有呼嘯的風聲和周圍的尖叫聲還真實存在。
但是。
在混沌的思緒中,她突然清晰地抓到了一點。
葉家,徐家,周家。
周宜,昆明,還有……玉蟬。
長久以來,葉行洲都在非常謹慎地處理這件事情,而她被自己的感情一葉障目,竟然忽略了這麽多明顯的線索。
年前去奶奶家的時候,葉行洲還帶着她偷偷去地下室撬鎖;那之後他态度大變,明顯是把自己排斥在這整件事之外,是因為事情變得複雜起來了嗎?他究竟在偷偷做着什麽?
雲貴高原的紫外線當然強烈,如果他和周宜去了雲南,就能解釋為什麽他們同時曬黑了。
餘晚只覺得長久懸在自己心口的一把閘刀終于輕輕落下,可心髒又止不住地鈍痛。
如果她猜測為真,葉行洲大概是在乎着她的,可他和周宜究竟在昆明看到了什麽,能讓他的态度有這麽大的變化?
*
葉行洲沒有聽見餘晚的聲音。
雲霄飛車和很多極限運動一樣,是為了刺激腎上腺素的分泌而設計的。高空中的失重感會讓人感到害怕和恐懼,也會造成心理上的壓力,而尖叫、嘶吼,可以一定程度上将這種壓力宣洩出去。
不叫出聲來,豈不是将這種壓力積蓄在心裏了嗎?
飛車終于緩緩停下。葉行洲第一時間去查看餘晚的反應,卻見她眼眶紅紅,手離開安全扶手想要揉一揉眼睛,動作卻僵在半空。
是嫌手髒了。
葉行洲忍不住笑。
從下車點到存包櫃還有一截路。餘晚用袖角揉了揉眼睛,聽見葉行洲問:“怎麽哭了?”
“什麽?”餘晚眨了眨眼睛,“你說這個?撞到飛蟲了。”
葉行洲:“兩只眼睛都撞到了?”
“是的。”
餘晚神色自然,聲線平穩。如果忽略眼眶中含着水意的雙眸,和明顯沙啞的聲音,還真挺像那麽回事的。
他的珠珠在飛快地成長。
葉行洲冒出這個念頭來,欣慰的心情剛湧上心頭,卻見餘晚跌進自己懷中,輕聲道:“腿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