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命運

命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這件事确實和周家沒有關系。”

透過落地窗的陽光灼人,身後是中央空調送來的冷風。前熱後冷,讓這位年輕有為的女性感受到了一點折磨。

葉行洲淡淡道:“剛才周哲坤不是這麽說的。”

發絲輕輕飄起來。周宜将頭發攏至耳後,垂眼沉默片刻,才道:“他的錯誤也只能由我來買單,是嗎?”

葉行洲聽出了一點不甘。他看着窗外一如往常的車水馬龍,語氣顯得有些空茫:“誰讓你們家人多呢?人越多,越容易有短板。”

從這個角度說,周宜當這個接班人其實很可憐。周家是個有秘密的家族,她要承擔的東西太多了。

周宜笑了一聲,意有所指地看着葉行洲道:“你們家人也挺多的。”

葉行洲眉頭微微擰起:“你說徐家?”

姓葉的上數三代就是普通人而已,衛家也只是一般的書香門第,只有徐這個姓自帶不凡。

他并不意外,卻感覺到有些棘手。

“這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周宜冷靜了不少。被迫吃癟讓她心情很不好,但能當個謎語人讓葉行洲吃一點癟,她開心了一些。

葉行洲并不在乎她的态度,垂眼思考了一會,終究問出了那個問題:“為了什麽?”

周宜一直在探尋的所謂秘密,曾經和周家有關,現在和葉家有關,自始至終,似乎沒有姓徐的什麽事情。

周宜搖了搖頭道:“你太低估這個秘密的價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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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昨天剛爬過山。

何苗苗苦着臉跟在吳辰身後,一時有點摸不清楚她要做什麽。難道說生活在山區的人對山有一種故鄉般的迷戀?一天不爬就會渾身發癢那樣?

而且這裏人真的太少了。

何弘禮是個迷信的人,可能做生意的人都稍微會有一點。何苗苗跟着他偶爾去過幾次外地出名的寺廟,人家都是香火鼎盛游客不絕的,她還沒見過……這麽蕭條的道觀。

黃瓦飛檐近在眼前。何苗苗走近了去看,白牆上刷着粗糙的石灰,已經有了斑斑黴點。牆角邊有幾處明顯新鮮的泥土,這是有人剛除過雜草?

唔,茍延殘喘的道觀。

道觀的門開着,沒有游客。一縷煙霧從大殿內飄出來,熏得裏面煙霧蒙蒙,像很老舊的電影。

吳辰丢下一句話:“別亂跑。”而後邁步進去了。

何苗苗:“……?”

雖然不是年長就有理,但對比自己大幾歲的姐姐,也不能是這種态度吧?這吳辰是不是太不懂禮貌了?

呵呵,就要亂跑。

何苗苗看了眼身後綠意蔥蔥,霧蒙蒙的山路,看了眼周圍複制粘貼般摸不清方向的樹林,很無所謂地擡腿。

走進觀中。

……

“這位姐姐,你皮膚看着真好。是因為飲食的關系嗎?”

何苗苗眨了眨眼睛,半試探半真心地誇贊。年輕無敵,又有金錢加持,她身邊的姐姐妹妹皮膚大多吹彈可破,她又不是沒見過世面。但是眼前的女冠素面朝天,濃密的毛發呈現出美麗的鴉青色。如果說年輕的皮膚是飽滿的水蜜桃,餘晚那樣的皮膚是甜白釉,那麽女冠的皮膚像是石膏像——雖然這比喻有點古怪,但在此刻光線暗淡的觀中真的很貼。

女冠很溫和地道:“是的,出家要吃素的。”

“我吃素也能有這個效果嗎?”

“你還小,還在長身體的年紀,沒有必要吃素。”女冠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臉,“保持健康的飲食和良好的作息就行啦。”

她覺得我很可愛。何苗苗迅速意識到這一點,整個人立刻單純無辜起來:“你們平時都吃什麽呢?我看觀裏都沒什麽人,不會沒香火嗎?”

女冠道:“我們觀裏人很少,後山也種了一些蔬菜,平時就夠吃的啦。而且也不是沒人,昨天還有香客帶了點水果來——對了,你餓不餓?”

她像是想起來什麽,不等何苗苗回答,就匆匆進了殿內。不一會出來了,左手拿橘子右手拿蘋果。

何苗苗:“……我不餓,不用了。”

她真實有點心酸。這道觀這麽破這麽小,道士們只能吃自己種的蔬菜,偶爾有人帶點水果給她們解解饞,卻還要取出來給她吃。

她又不缺這點吃的!

女冠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麽,看她打扮精致,以為她是嫌棄了,忙道:“這是供果,吃了很好的。”說着就開始剝桔子。

何苗苗:“……真的嗎?”是哪種好?

女冠很快剝好橘子,撕下一瓣喂到她嘴邊:“你嘗嘗,很甜的。”

何苗苗嘴被堵住,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自從奶奶去世,就沒人喂她吃水果了,好陌生的感覺啊。

她咽下橘子清甜的汁水,認真發問:“你們這裏可以捐錢嗎?我想捐一點。”

女冠愣了愣:“什麽?”她很快搖了搖頭:“我們不接受未成年捐款的,這是祖師爺立下的規矩。”

何苗苗:“……你不要看我年紀小就騙我,你們祖師爺那個時候哪有未成年這種說法。。。而且我成年了的!”

女冠自然地伸出手:“不信,出示身份證。”

誰好人爬山帶身份證!何苗苗氣結,一掌拍在她掌心,換來對面更加溫和包容的笑。

玩鬧的笑聲透過狹窄的窗戶傳進了內間。和外面不同,此刻這裏的氛圍顯得非常沉悶。

白發蒼蒼的秦觀主側耳聽了一會。她年紀大了,雖然身體還算健康,但耳力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

烏發的女孩坐在她對面,垂眸飲茶。這茶香氣濃郁,絕非凡品,卻只随意被盛放在一個灰撲撲的陶罐中,即使偶有香客有幸一嘗,也不太會放在心上。

吳辰問:“身體還好麽?”

秦觀主回過神來:“老啦。身體也就這樣,沒病沒災,大概還能活個十幾年吧。”

兩個人談話的氣氛很古怪。如果何苗苗在這裏,大概又會吐槽吳辰沒禮貌。

不過秦觀主倒是和和氣氣的,看不出來有什麽意見。

吳辰:“聽說你收了兩個很有錢的弟子,他們承諾要替你養老。既然如此,為什麽還在這裏守着?”

秦觀主寬和地笑笑:“錢乃身外之物,人死了又帶不走。一間屋子,一壺清茶,一點飯食,就已經足夠生活。他們是不缺錢,可我也不需要,反倒想為他們留下點什麽。我也沒什麽別的可留,當年的徒子徒孫都散盡了,也就這間道觀了。”

“只有這間道觀嗎?”吳辰靜靜道,“你的畢生所學,沒有傳授給他們嗎?”

山上溫度偏低,茶水迅速冷卻,秦觀主臉上的笑也是。

“我有什麽畢生所學?”半晌,她才輕輕開口,“師父沒有教過什麽,祖師也沒有留下什麽。世人都說修道先修心,我也不明白,除了心還有什麽能修的?”

吳辰道:“觀山觀當年曾以批命聞名,因為太準了,所以為人所畏懼、忌憚,後來才低調了不少。當然還是會有人記得,如果不是這樣,怎麽會有巨富的孩子情願做你的弟子?”

她瞳色很黑,說話很平穩,仿佛并不帶什麽感情。

秦觀主迎上她的目光:“徐自珍說的?她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啊。如果不是我提醒,她的孫子早就沒了。”

秦觀主年紀很大了,經歷過的事情太多,年輕時的脾氣早就消磨得一幹二淨。這深山中的道觀偶爾有人造訪,也會在社交平臺上寫下記錄,說這白發蒼蒼的觀主特別慈祥,見人總是笑眯眯的。誰能想到,她會被眼前的小姑娘幾句話就挑起火氣呢?

看她生氣,平靜無波的吳辰反倒勾起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她道:“這才像你。”

*

“你出生的時候身體不好,那個時候我太爺爺還在世,給你把了脈看了病,說是胎裏帶的弱症,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所以會反複發作。”

“後來他很後悔。不是後悔為你看病,而是後悔看徐奶奶太過憂心,給她推薦了觀山觀的秦無塵。”

葉行洲:“……”

他思考了一會,從記憶中拾起這個名字,聯想到了一個鬓發微白的中年女人。

“那個人,是騙子?”

徐自珍應該給那座坤道觀捐了不少錢。不過也沒聽說因為捐錢而傾家蕩産,影響有這麽大嗎?

周宜露出幾分難以啓齒的表情。為了談事情,兩個人沒用司機,葉行洲開着車,往城北一個定位趕過去。

“餘晚怎麽樣了?”

葉行洲打着方向盤變道超了一輛車,語氣不自覺帶了幾分溫柔:“她沒事了,只是還昏睡着,叫了醫生先過去。”

周宜卻并不如他一樣放松下來,斟酌了一會才繼續道:“那個人不是騙子。她是有師承的,批命……很準。”

葉行洲:“……批命?”

周宜:“是的。因為太準還惹出過一些事情,後來就宣稱不算了。要請動她很難,太爺爺跟她好像有點交情,所以徐奶奶就找了過去。具體算出了什麽,他就沒跟我說過了,我只知道她回來見了太爺爺一面,就立刻動身去了雲南。”

*

道觀中,秦觀主冷靜下來。

她靜靜看了吳辰一會,才道:“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

“什麽都會變,人不會變。”吳辰擱下茶盞,自顧自又斟了一杯。

秦觀主道:“只有你會覺得人不會變。人的一生太短暫了,也只能看幾十次花開花落,卻要從襁褓走向暮年。”她不喜歡這個話題,頓了頓,又問:“你今天來究竟是做什麽的?只為了看看我嗎?”

吳辰擡頭看了看狹小的窗戶:“你當年批命,說那小孩有近在眼前的生死劫,讓徐自珍去雲南找到了我。那個時候,你是怎麽想的呢?”

秦觀主并未猶豫:“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吳辰回過頭來看着她:“接觸我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尤其是當年。”

秦觀主:“但你還是救了他。”

“我沒有救他。徐自珍給他認了一棵樹當幹娘,其實沒什麽太大的作用,他能活下來是靠醫生,靠家人,或者說,靠自己。”

秦觀主皺起眉頭:“你是在說,我的批命不準嗎?”

“不。他的确有生死劫,也的确是我出手救下。只是那件事情并不是發生在二十六年前,而是發生在上個月。”

“……什麽?”

吳辰輕輕嘆了口氣。

“一切皆因批命而起。如果沒有批命,徐自珍就不會去雲南見我,将我喚醒。沒有這件事,別人不會相信世界上真有超出常理和認知的事情存在,也就不會有今天的麻煩。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周子硯極為後悔這件事,也不會引起周家小姑娘的興趣,她調查的時候帶上了批命的主人公,于是他在荒山老林中遭遇了他的生死劫。”

“對命運的窺探引動了命運本身,也讓命運因此形成了完整的閉環。”

“這甚至只是削弱版本的詛咒。”吳辰感嘆了一句,“以前的周家人護不住自身也護不住所愛,真的很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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