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乖順
乖順
靜坐許久, 雨絲消散,朦胧月光為雨後添了一抹幽靜。
一個月前江依芽也曾坐在此處眺望明月,向它問一個答案, 只是月亮不會說話,如今風水輪流轉。
些許薄涼的微風吹進張懷若的袖口,眸光流轉間, 竟在眼前浮現起江依芽來的第一日, 拔掉了院子裏的青芽花。
除了這顆青松, 他不喜任何的植物, 就連那朵青芽花也是張阮阮強行種在他院子裏的。
拔了也好,反正他本來也不喜歡。
江依芽遠比那朵青芽花好得多, 有她在這滿院的荒蕪好像也頗有生機。
張懷若迎風走到青松樹根旁,剛落過雨的泥土潮濕潤滑,素雅的白袍沾染濕泥。
他在青松的樹根旁點了一個小洞,長睫掩着他眼底的情緒, 他想就在此處種下一株青芽花......
同她道個歉吧。
月影稀疏,映照出一幅松下白君圖。
江依芽疲倦的睜開眼,如昨日一樣她仍舊躺在原處, 絲毫沒有挪動, 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具屍體。
眼前的一切都沒變,她的耳邊響着嗡嗡的轟鳴聲, 心下惡心悶澀。臉頰兩側的淚水不斷的流淌,直到積攢在耳窩裏,江依芽才恍然發覺自睜眼後便一直在流淚。
昨日的記憶如同纏繞在腦海中的惡魔,揮之不去, 将她壓得喘不過氣。
這一世的結局又會比上一世好到哪裏去。
江依芽輕閉雙眸,可只在這片刻她腦海中就會浮現起, 雷聲,雨聲,痛,以及她無法抗拒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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縷縷金光撒進房間,雨後放晴,微弱的鳥鳴聲傳入江依芽耳中。
吱呀——
良久,直到張懷若走近江依芽方才睜眼,淡漠的掃過他,兩相對視,相顧無言。
藕粉色的薄紗輕盈的覆在她的身上,某些地方泛着紅痕,是掩不住的印子。
“過幾日你與阮阮比試,不必與她動真格。”張懷若放下瓷碗,“這裏是一些藥粥,喝了于你有好處。”
瓷碗裏的粥散出霧氣,淡淡的清香被吸入鼻內,江依芽不願與他說話,猶如死屍般躺着。
“師妹你可以不吃不喝,以命死志。”張懷若上前兩步,眼中略過憐惜,他好像養死了一朵花。
“可你的生死,決定了許多人能不能活下去。”他道,“赤羽,可是為你付出了代價。”
沉水寺的地牢,陰暗潮濕,不見日光,只能聽見潺潺的水聲。
江依芽聞言緩緩睜眼,發出生澀的聲音,“不折不扣的瘋子。”原本她以為赤羽能掩蓋過去,卻不想張懷若什麽都知道。
而赤羽卻要為他的私心付出代價,江依芽神色悲涼,赤羽會受到怎樣的折磨,她不敢去深想。
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墜落在地板上,瞬間變全身墜入虛無。
張懷若把她抱起,“你若執意要這樣,那麽今晚南山的所有弟子都會知道,江子虛究竟是何身份。”他将粥一勺勺的灌進江依芽的嘴裏。
“你說,最是嫉惡如仇的師兄會怎麽看你?又或者待你情意綿綿的木師弟又會如何。”南山的人,心裏裝着正道,張懷若比誰都清楚如果她的身份被暴露,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他說的每一個人都曾對她施以善意,如今全部變成了刺向她的利刃。
江依芽不斷閃過與他們相關的記憶,宋淩說犯惡當誅,木則心說除妖衛道,清蘭說南山是家。
他們心中都有正道,有大義,可她不過是想在這世道活下去,怎麽就這樣的難。
“我不跑了。”江依芽垂眸主動喝下他喂來的粥,張懷若手僵愣了一瞬,他第一次見她如此乖順。
即使江依芽如此說,張懷若也并未完全相信,騙過他無數次的人,他不會輕信。
不管如何,此刻她是真心假意,只要她不反抗,一輩子在他面前裝乖,他想不是不可以接受。
張懷若為江依芽準備了一套南山的弟子服,在裙裾處有淺淡的花紋,不仔細看是瞧不出差別的。
院內日光正盛,張懷若出門去了峰臺。
江依芽在他走後呆愣地坐在原處,雙瞳沉寂,日光照不亮的眼睛,所有感官仿佛都被削弱,蒙上了一層輕紗。
她靜坐許久,窗外的青松被風吹得簌簌作響。
江依芽遲鈍地起身,朝着外面走去,寸寸金光映在身前,她見到了不一樣的院子。
雨後的空氣清新,地上長滿了花草,這片院子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風拂過青草鮮花。
種在青松下的青芽花花瓣搖曳,在日光下透亮新綠,它比這春日還盛。
張懷若走前并未叮囑過什麽,也就是說她想在哪裏就在哪裏,她願意如何便如何,可現下,她什麽都不想要。
微風吹過她的眼睫,眼中泛着淚水,如同被風吹起的漣漪。
江依芽倚靠在樹下,身旁的青芽花開得漂亮,她沒有心思去關注。
燦然日光,薄薄傾照。
她睡在其中,什麽都聽不見,什麽都不願去想,如果能重來的話,她想活得輕松些,卻什麽都沒躲過。
淚水溢出,就算如今她躺在一片青草地中她也再沒有往日的樂趣。
昏昏沉沉的模糊間,江依芽不知道躺了多久,直到有人走近來喚她,才遲緩的睜開眼。
竟然是他。
江依芽眸光微沉,眼睛酸腫,她望着他,細細算來與他有好久不見了,“呆子。”她薄唇輕啓,語氣淡然無力的吐出這兩個字。
“子虛!”木則心上下打量江依芽,确認是她後,眉心微凝,“子虛,師兄說你死了,我不信,我想去找你,可我實在不能走開。”
木則心擡手正欲去抱住她,懸在空中的手遲遲沒能落下,最終撫了撫江依芽的衣裙,擺的更加規整。
木夫人曾告誡他,男女授受不親,行為舉止不可輕浮。
每每面對江依芽時,他總會多加克制,“子虛,你是不是受苦了。”木則心劍眉緊蹙,明亮的雙眸滿心滿眼的注視她。
她看到了,看到了他的心。
“子虛你不想說,那就以後說,別哭,我帶你去買滾雪球。”江依芽眼角含淚,淌過臉頰。
“木則心,不要喜歡我。”她閉上眼,胸口猛地顫動。
他的心思被江依芽拆穿,少年眉間愁意越發的濃烈,“子虛,我的确喜歡你,想你永遠高興,你不喜歡我沒關系。”他頓了頓。
“我只在身後守着你,子虛你不用有負擔。”
喜歡是他一個人的事,江子虛仍舊是江子虛,他尊重她選擇。
“子虛,傷得重不重,這幾天有沒有吃飯,有沒有被欺負,子虛,你別難過。”木則心的眼中含淚。
無數次他都說要保護江依芽,他都沒做到,在南山,在亭南城,都是江依芽沖在前面。
自責愧疚的情緒在木則心的心中發芽迅速凝結成參天巨樹。
“木則心,你特別好。”
江依芽哽咽着,聲音清幽得不像話,她好像變了一個人,木則心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麽,所有的關心都停留在了表面。
木則心不再說話他靜靜的配江依芽坐在旁邊,看她如此頹然。
三月春生初見時的靈動少女,像是過季了的花兒,在快速的凋零。
“子虛,你不必喜歡我。”他小聲的呢喃,垂眸看她。
等到江依芽醒來時,天邊已然鋪起了霞光,眺望被渲染的層雲緋紅一片。
張懷若駐足在院門前凝視她,江依芽卻并未發覺有人在靠近。
“師妹,我同清蘭說了你在此處。”他轉過身順着她的視線看去,“你若想回去,便回去,留在哪裏都任由你。”
話落,張懷若召出青花劍,“你是它的主人。”
江依芽勾唇譏諷道,“是嗎,不過是你的玩物而已,你拿捏着我的命,說着這樣的話,不惡心嗎?”
一面對她好,一面無所不用其極的困住她。
多惡心啊,江依芽擡眸淡漠至極,随即起身接過他的劍,手腕上的傷口被白布裹住。
“你與阮阮的比試将近,不要——”
“知道了。”
張懷若的話未說完就被打斷,江依芽轉身離開院子。
她真的懂他要說的嗎,張懷若目送她,往日他從未有過這樣抓心撓肝的煩憂。
這原來便是求而不得嗎,可他又真真切切的得到過。
是那一處不對,江依芽對他的漠視,一反常态的行為,他要的不是這樣的她。
行至半路,江依芽忽然停住腳步,轉頭往相反的方向去。
彎月挂在樹梢,夜風習習,裙裾擺動得晃蕩,她走得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卻還是有人再身後叫住了她。
“小綠?”
赤羽惑然開口,仔細打量了這鬼鬼祟祟的身影,實在是和江依芽一模一樣,可她又怎麽回悄無聲息的回了南山。
江依芽眸光忽閃,聞聲站直了身子,長吸口氣,赤羽還好好的。
“小紅哥哥。”她轉身生澀的笑着,眼前赤羽還是穿着紅衣,一如往常的貌美無雙。
“真是你。”赤羽訝異道,“為何回來了。”四下寂靜無人,赤羽壓低聲音問她。
逃而複返,不像是江依芽的做法。赤羽目光敏銳的注意到江依芽的脖頸,白裏透紅,而她的身子,比往日仿佛豐盈了。
江依芽低聲垂下眼睫,“想你了。”這句本該歡快的話,如今從她嘴裏說出來變了味。
赤羽大概猜到江依芽是為何會回來,又為何會變了樣子。他到底是低估了張懷若狠,沒曾想到過,有朝一日江依芽會被捉回。
張懷若喜歡江依芽,卻又對她如此控制。
赤羽墨瞳流轉起絲絲憐惜,“回來了也好,待在哥哥身邊也可以保護你。”至少能不讓別人欺負她。
可依照的張懷若性子又怎會輕易的放過她。